草木深一寸
2017-06-16王太生
王太生
烟岚薄,天青色,有一只俊鸟,倏地飞起,划一道弧线,泼泼落到河对岸树丛里去了,枝叶藏住了脑袋,藏了翅膀,藏不住花身段,尾巴在动,一翘一翘的。
春尽夏至,草木深一寸。
在这个季节,麦地青芒,深了一寸,像古戏里,一个老生的胡须,只是老生的胡须是花白的,麦子的胡须是青的。青即墨,这是一株谷物,在雨水的浇灌下,胡须旺盛生长。
碧桃树,叶下已有了小青果,花褪残红,青桃小;绿藤箩,触须漫爬,把一面粉墙给遮住了;河边巨柳,垂丝三千,流泻如瀑,草木深处,柳浪聞莺……
老槐树垂青花,草木深一寸。初夏的槐树,开青绿的花。深一寸的槐树叶,摘下来,可做槐叶淘。槐叶淘是一种凉面,采摘高处的青槐叶,捣汁和面,做成细面条,煮熟后,放进冷水浸泡,捞出后用酱醋浇拌。这种凉面,清香而又爽口,好吃得不得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宋代资深吃货林洪说的,他在《山家清供》里说,槐树叶,“于夏,采槐叶之高秀者。汤少瀹,研细滤清,和面做淘。”
楝树落楝花,草木深一寸。楝树的叶子圆润了,在高处泛着光泽,那是初夏一棵树才有的清亮,人没有。淡紫色花朵,且有淡香。王安石《钟山晚步》诗云:“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槿篱竹屋江村路,时见宜城卖酒家。”江南初夏的郊野,天空飘着牛毛细雨,楝花纷纷飘落,细小的红丝,像雪覆盖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临近江边有户人家,木槿为篱,青竹做庐,走几步,便见悠闲自得的卖酒人家。
这样的薄暮微雨,四周寂静。豌豆地里,草木深一寸。
露水晶莹的豌豆地,此时最能见雨水和植物欢腾的样子,远处白墙瓦舍相映衬,真的好看。草木深了,连脚步声都已经淹没。豌豆花,叶秀雅,若紫蝴蝶,飘飘欲飞。《本草纲目》说豌豆:“叶似蒺藜叶,两两对生,嫩时可食。三、四月开小花如蛾形,淡紫色。结荚长寸许,子圆如药丸。”这个时候,找个地方,一个人摘几片豌豆荚,独自清炒,炒腊肉片,吃起来脆脆甜甜,一边吃,一边看窗外细雨,也不想谁来打扰。
香橼树,花叠叶,草木深一寸。香橼树,开细白的花,密如繁星。风吹送,飘来细细淡雅清香。一粒小素花,意味着秋冬的一只大香橼,我去年把一枚香橼放在手心把玩。这时候,在旧庭院,我见到一株香橼树,见到它开花的样子,刚开始,还是一树墨叶,忽地就披了一树细白的花,站在青砖黛瓦的老宅一角。
草木深一寸,站在樟树下躲雨。初夏的雨,只要不是太大,樟树或水杉就是一把天然绿伞。我到老公园散步,遇雨,在树下站一会儿,看细雨如何透过叶隙沾上衣裳。
小香葱,葱尖顶花,草木深一寸。碧绿的小香葱,怕被草木淹没,顶处膨一小花苞,纤细的身段竟有如此托举力量,玉白粉绿的小米葱,比之前长了一寸。
草木深一寸,爬山虎编织的网,叶子渐渐紧了,攀附在明朝旧居的斑驳老墙上,新绿稠阴覆盖着一扇窗,变得朦胧了,楼上的千金小姐不知到哪儿去了?窗口再也看不到那张漂亮生动的脸,婉转流盼的眼神。
草木深一寸,遮住了小酒店的幌子。我去过的那家好吃的小酒店,被嫩叶子、老叶子簇拥,快找不到了。叶子树影,淹没原先那面在风中招摇的鹅黄小酒旗。
好多人和事,在草木深一寸里渐渐遮闭。
[怦然心动]
万物生长、春意盎然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儿,眼下却已到春尽夏至了。它们的分水岭在哪儿?作者说了:“春尽夏至,草木深一寸。”我特别喜欢这“一寸”的提示,把夏至较之春天的生机和色彩写出了层次和诗意。诚如作者所言,“深一寸”的植物,是枝蔓更长,颜色更深;“深一寸”的生活,则是有叶子调的面食,有豆荚炒的小菜,有酒家可散心,有香橼可把玩……春尽夏至,绿意更浓更深更远,逐渐蔓延、覆盖了我们生活的角角落落。在这纵深的绿意里,生活也更加有滋有味了。
【文题延伸】夏至印象;夏天的记忆;欣赏绿意……(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