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歌咏泛舟”
2017-06-16楼耀福
楼耀福
荆歌是小说家,他的《我们的爱情》、《鸟巢》等我都读过,才情过人。忽然间,他摇身一变,写字作画了,一经亮相就受追捧,喜欢的人挤挤攘攘争先恐后不惜重金,其热烈程度不输他在书店签名售书。
荆歌善写字作画,几年前我就知道。朋友圈中我是较早获得他赠字的。那时,他让我看苏州一位书法家的字。我说:“你写的不比他差。”又有一次,在平湖看李叔同的字,我说:“你的字,风格与弘一近。”他很开心,说要为我写。没几天,寄来三幅字,分别录了周作人、郁达夫的诗,一幅扇面写了毛熙震的旧诗词。尺幅不大,字字如春天桃花,娟秀而不张扬,内敛而蓄芬芳。
他长发飘飘倜傥潇洒,我土不拉几像个老农民,外貌迥异,内心却意气相投。对世道清浊艺界雅俗,我与他常有共同语言。同是玩家,一起寻古访旧,探窑迷壶,赏玉玩竹,我们甚至常为一件作品同时叫好。他在壶上写字不忘为我留一把,我有好友来访也会唤他一声。他的《文玩杂说》与我的《月河淘旧》被出版社编入同一套丛书,更是说明了彼此的缘分。
1949年以后,能写一手好字的读书人日趋稀罕。荆歌当属凤毛麟角。荆歌练字有三十多年,他说:“小时候,父亲规定我写字,一天三页柳公权,一周检查一次……为此不知挨了多少打。”严厉的父亲造就了今日江南才子。他也学画,看他今天画的山石、香炉、荷塘,无论构图、线条、墨晕、虚实都功底扎实,很得要领。
荆歌又不是一般的书画家。有一回,竹刻家安之觅来有汉代瓦当拓印的宣纸,让荆歌分别写给四位朋友。他先为我写:“窗外有枝修竹,他说与我相熟,前世常在一起婆娑。他有千个嫌少,我有万个不多。有个少女,折枝做柄扇子,随着晚风轻摇,心事谁人知道?所以今生爱竹,有竹最是风雅。无竹也可不俗。爱竹犹如爱你,不可一日无竹。来世化为洞箫,为你江南歌哭。”荆歌即兴吟唱是因为我和妻子殷慧芬的前世今生,我笃信他不会再为别人这样写,也再无别人会这样为我们写。随性而出的文字如诗如歌,本就是文学创作,那些拿着小本本只会依样画葫芦抄古人诗句的写字人能望其项背吗?
我有一幅荆歌的字:“醉后留痕,醒来补刀。安之兄素手神刀,嗜菸好酒,某日在楼府饮茶,高谈阔论,手舞足蹈,竟将如磐茶案拍伤!所幸用刀出神入化,可将划痕点化为画也。壬辰。荆歌。”这是一页书法作品,更是一篇新《世说新语》。出口成章,只因为荆歌是优秀小说家,别人有此等能耐吗?
荆歌说,好字须“有特点、有情趣、不固定、多变化,天真稚拙、心手相连”。其实,创造性的内容更是优秀书法作品的重要方面。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文稿》、苏东坡、黄庭坚激情挥洒直抒胸臆,莫不如此。荆歌书法别具风姿,也由于他的诗人情怀和真情宣泄。
荆歌画画也是如此。他画石头,写“春光易逝,秋风如诉,好朋友温暖我心,恒若磐石。”一段文字便让画印刻上了荆歌的符号。他画一位拖长辫的书生在江南山地独步,写:“俺20多岁的时候,在一所中学当老师。学校的前身是一座庵堂。每天放学后,学校便几乎空无一人,只有我。那时候的我,喜欢穿一件中式棉袄,双手背在身后。我就像拖着一条辫子的古人,总是在校园里无比惆怅地看远方似有若无的山光和塔影。”文字是图的解说,图是文字的插画。有人物,有音容动作,有环境描写,有细节更有心情,荆歌分明在写小说。
小说家善于捕捉细节, 荆歌的画也是。他的《1980年代:双卡录音机和喇叭裤》,画一位小伙子手提录音机穿街而过,那个年代和情景重现,栩栩如生。令人击节赞叹的是他不画人物头部,叛逆的长发是通过阳光投射的身影来表现的。画面重点突出喇叭裤和手提录音机,构思巧妙,又仿佛在写小说。一段文字:“提着播放邓丽君的歌的录音机穿过大街和小巷,裤腿生风,心与长发一起飞扬。”更让人感到其中的小说意味,却比读小说更生动。
优秀的小说家追求作品的深刻内涵。作画亦然。荆歌画一串被捆绑的螃蟹,几行文字让我怦然心动:“我在震泽教书的时候,有一个男生天天被叫到办公室,各科老师都轮番折磨他,他终于由差生变成了学习成绩优秀的人。但他却在毕业前夜淹死了。他曾拎来一串螃蟹送我,用稻草扎着,就像他的命运。” 同情、惋惜、愤怒、控诉,荆歌的感情不言而喻。荆歌更在情感的噴泻中体现了作品形而下和形而上的意味,此种艺术追求在我看来甚至超越当年丰子恺。
荆歌新近画了一幅渔翁泛舟图,有文字说:“不管清流浊流,我自歌咏泛舟。”这正是他的自我写照。“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写小说的荆歌写字作画不一般,以笔墨在纸上“歌咏泛舟”,境界更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