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傅的狗

甘薇

大师傅的狗，笔直地站在店门口，穿着一件牛仔衣，它昂着头，直视一尺高度的前方，若有所思。一只小狗走过来，在它的嘴巴、面颊的左边亲一口，又去右边亲一口。大师傅的狗一动不动，保持着双眼凝视前方，离地面一尺高度的前方。

大师傅的狗，在它的心中，自己肯定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它站在店门口，冷风中，若有所思的样子，穿着一件牛仔的衣裳。

大师傅的狗，它的名字叫：02。

要用四川人读阿拉伯数字的叫法：“冻二”。不能喊“零二”，“零二”就不对了。每天下午，都可以听见大师傅在做完餐前准备工作以后，走出店面，对着空旷的远方，大声呼叫：“02——02——02！”

02一定不会走得太远，在某个我们从来不知道的地方，它听得见这风中的呼唤。

在我们眼里，02不是一条狗。正如我以前所说，大师傅不是一个人，是一家店，店里有几个大师傅一样——02也不是一条狗，02有想法，有需求，有自己的方式，旁人琢磨不透。

首先，02很喜欢钞票，这个你们已经知道了。02是非常喜欢钱的。大師傅的好朋友来店里吃饭，吃完临走，会像发压岁钱一样地呼叫它，02，来，给你的！说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02冷静沉着，安静地小跑，一口叼住，也不会说声多谢，转身将那百元大钞叼回自己的座椅（它有一把专用座椅，专放私房钱的）。大师傅会制止这行为，嘿，不行，太多了！可是大师傅的朋友们都跟大师傅一样，豪迈有劲，他们摆手说，不要管嘛，给它的，就是给它的！大师傅将钱拿起，还回给朋友，朋友又再递过来，02又再叼走，一声不吭，嗯，放回座椅。

02的私房钱，就是这样逐渐积累，数目不菲。一元到一百元，统统都要。02自己养活自己，它要去美容、洗澡、剪指甲，等等，这一切都靠它自己。

所以02也就有很多新衣服，是我所见过的世上的狗之中，衣服最多的！

在夏天的傍晚，02被美容院修剪了全身的毛毛，只留下四个蹄子还有一大圈毛茸茸，看上去，嘿，我的朋友说，嘿，这狗好像穿着靴子。还是白色的靴子。02在夏天就是一副“穿靴子的狗”的造型。当然，衣裳要常换，出门有出门的外出服，在家有在家的休闲服，款式不同，格调不同，气势也不同，这是大师傅告诉我的。大师傅说，它很喜欢穿衣服，你跟它说举右手，它就举右手，抬左脚，它左脚就抬起来。

02和我们楼下的其他大狗小狗完全不同，不管长毛还是短毛，它们都不可能如此讲究，它们只会互相追着尾巴傻乐。02是严肃的，一本正经的。秋风起时，02除了上衣，还穿着短裤。

有时候，我们一餐饭还没有吃完，酒还剩下许多，02已经进进出出换了两套衣服，换了衣服之后的02神态自若地在我们旁边穿梭、巡视，偶尔爬上跳下被椅子的边角勾住了衣服，02“汪汪汪”叫起来，有点气急败坏。瞬间又若无其事了。

同一个时间，其他的狗，在附近溜达、求偶、寻食，有的就是来大师傅店里蹭口骨头吃。02对他们的态度是基本宽容的，比如一条黑色的土狗，个头比02大三倍，可是低眉顺眼，若是惹到了02，黑狗默默地走开就是了，反正不打架，要打就被打好了。整个夏天，02与黑狗保持了大哥与小弟的关系。如果外来的路边狗不小心闯进来了，刚好02又看它不爽，02就带着小黑（我们给黑狗取名小黑），一路咆哮，一路咆哮，小黑腿长跑得快，转眼冲上去了，义无反顾。

一些家养的大型宠物狗，它们是不会来招惹02的，它们自动绕着走。有一次，一条雪白的大熊狗（萨摩耶），站起来有一米多高，被他的主人一路抱着，使大劲儿抱在半空中，就怕它落在地上，落在02的势力范围，这小主人一边走一边说，快走快走，你又打不过人家的……就这样千辛万苦地抱着、战战兢兢地经过了。

02自己，好像并没有感受到这周围——人和动物对它的敬畏。

02站在大师傅的店门口，冷风中，穿着新款的牛仔衣，高昂着头，直视远方，远方一定有它的心目中那高高的山冈，那里住着来自遥远北方的，一匹狼。

冬天就这样来了，大师傅的店骤然冷清，但仍然每晚开着，02和大师傅们一起坚守。而我们住在大师傅的楼上，决定要与大师傅同进退共存亡，等待春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