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岁月温柔待她

曲颖

出门在外，想念最多的不是爸爸妈妈，反而是奶奶。午饭，有一盘炒花生米，奶奶的身影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那个时候，我还小，奶奶也很年轻。

儿时的夏天，经常跟奶奶一起拿着小布袋，布袋里面装上水跟包子，或者是方便面，带着我的“耙子”一起出门，这样一在外面就是一天，收割的季节，我们都会在别家的土地里捡一些剩下的玉米，或者用耙子在土里刨漏掉的花生，小时候容易满足，也容易委屈，捡那么一会就累了，就讨几个刚刚刨出来的花生去河边洗洗就开吃。

那时中午的太阳很烈，夕阳也很美。日出的时候出门，日落后归家，奶奶背着满满的布袋，我像个小大人一样扛着靶子，奶奶跟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看咱们爷俩，跟个小偷一样，为了给家里的牲口弄点东西还跑这么远。然后我就咯咯的笑，惊起一片已经栖息的鸟。

夏日蝉鸣，我不喜欢跟别的小孩子一起嬉戏玩闹，总是一身短袖短裤加上锃亮的光头，搬着小板凳坐在奶奶旁边，她摇着扇子，顺便帮我拍走身边的苍蝇蚊子。

奶奶经常会很啰嗦的问我：“你爱奶奶还是你姥娘啊？”“我都爱”，这个是我想都不想的问题，她问的多了我回答的也很顺溜。

“嗯，得爱你姥娘，那个时候计划生育，要不是你姥娘，现在咱爷俩都不知道在哪了”。

“嗯，我知道”我爱听奶奶的絮絮叨叨，虽然往事我都听了很多遍，但是还是每次都像在听一个从来没听的故事一样。

“那个时候苦啊！你还不会说话，不过比较乖，不怎么爱哭，要是哭了被队上的人听到，家里就要罚钱，我带着你到处去你那几个姑姑家避难，但是人家也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儿，又不能久住，你吃不到东西，身上都浮肿了，他们还说你长胖了，我着急啊！大雨天的没地方住，要不是你姥娘知道我这么难，给我点东西，咱们爷俩啊……”不管什么时候奶奶在说起往事的时候，都让我听的非常的着迷。

不知道什么时候奶奶住了口，摇扇子的手也慢慢的垂了下来，我玩地上的蚂蚁正起劲，回头看时，奶奶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弟弟体弱多病，小时候一直喝草药，家里的人都嘱咐我多让着点，但是两个孩子的家庭哪有孩子不闹矛盾的。所以吵架干仗也成了常事，弟弟一哭，母亲就习惯性的对我说：“他小，你就不能让着点！”

我也习惯性的据理力争，越说反倒觉得委屈的是自己，索性挺直了腰板跟母亲对峙，面红耳赤，甚至眼里含着泪水，这时奶奶就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我说：“他是你弟，让着点不行吗？当姐的一点气度都没有。”然后用手捂着我们耳朵，大声斥责道：“走，去我屋，别在这。”

到了屋里我总是不吭声，然后坐着，奶奶就会接着开口说：“别跟你弟吵，你自己玩你自己的，管他干啥，不是身子弱吗？照顾他点，以后长大了最亲的还是你们两个。”

奶奶越说我就习惯性越委屈，眼泪夺眶而出：“都不爱我，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吗？”“都爱你，老李家，三个男娃一个女娃，不爱你爱谁，成天就知道瞎说话，一个女娃，金贵着呢。”说着拿出糖饼给我吃，然后为我擦去眼泪……

那个时候的电量总是不够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你断电，大晚上的，只能摸着黑，但是这些我都已经习以为常，点了蜡烛，我从书包掏出明天要检查的作业，开始奋斗，小时候最讨厌写生字词，一个生词要写上很多遍，乏味极了，干脆让一旁的奶奶讲故事。

“从前啊，咱们隔壁村，有个老猴精，它的尾巴非常的长，专门吃人肉，有天啊，一个男的在路上碰到了这个老猴精，吓死了，拔腿就跑，但是猴子跑的快啊，它一跳一跳的就追上了……”这个故事我听了无数遍，但是依然喜欢，后来更大点的时候，我问的更多了，我问起了奶奶年轻的时候，问起了我没见过面的爷爷，问起了他们之前的生活，等等……

夜很长，窗外月光比灯明，不时还有鸡叫声。奶奶拉了拉被子，我也睡的正甜。

村子里的小学已经发出关闭通知了，没法，要上学的孩子只能去别村的小学，总觉得那是一段很远的距离，步行要走上半个多小时，没有自行车，每天来来回回要在路上花费两个多小时，倘若遇上了雨天，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家的方向跑，站在校门口，看着家长陆陆续续的给自己孩子接回家，心里难免有点酸楚，天黑的很快，马上大门就要锁上了，明知道等不来，但是还是会期待。

算了。顶着书包，往雨里跑，内心……裤子上都是泥水，路也泥泞，撑伞的都走的慢，我还戏谑的打招呼说：“你看有伞的还没有没伞的跑的快，我先冲啦！”

这也是一种安慰，随机而来的依然是期盼不到的失落。我是没人接的孩子，我家人忙，我得坚强点，这点雨算什么，又不冷，回去生火烤烤就好了，一边跑，一边想。

如果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彩色的伞，承载了我所有的期盼，我所有的心理安慰也瞬间崩塌，自从在姑姑家摔了一跤，奶奶的背再也直不起来了，个子显的更矮，雨中蹒跚的身影，让我心酸又感动。

我过去搂着奶奶一起撑着伞，她那时只到我的胸口，拿着一件我的干衣服，我接过她手里的拐杖，牵着冰凉的手。奶奶说道：“雨太大了，我光着急走不快，你爸妈在忙，我也叫不动，只能走过来接你了。”

“没事，我身体倍棒儿，走，回家待会生火烤烤。”然后仰着头，用另外一只手擦去不争气的泪。

农村的人多多少少都很迷信，大伯去世了，对于奶奶来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第一次看奶奶哭得那么伤心，家里人都堵着不让奶奶见大伯最后一面，看着人来人往，她一个人拄着拐杖站在路上偷瞄着这边，心里不是滋味。

我问母亲，为什么不让奶奶来看看自己的儿子，母亲说道：“算命的说了，不能让你奶见他，说他们不合什么的……”我没说话，母亲是什么意思我也明白。

只听大娘哭的越来越大声，突然气呼呼的跑出来，对着奶奶大叫到：“都是你，都怪你，克死你儿子，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咋不死呢？”院子里的人赶紧出来给大娘拉进屋里。

这些话说的句句戳进我的心窝。我看着路边的奶奶，她拿着手绢一直擦眼泪，然后拄着拐杖转身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这么迷信，但是我真的无能为力。难过的心情，更加难过了。

我能做的就是抽空回家，陪著她，眼睛都红了，她抓着我问“他瘦了吗？”“嗯，瘦了，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那就好。哎……我的儿啊！”说着又是一把泪，我搂着她，看她哭得像个孩子，我却无能为力。

后来奶奶搬出去了，住在大伯的空房子里面，她说：“人走了，不能让屋空着，得有人气”。

大学毕业，我回家的次数更少了，每次回家都会想着给她带点什么回去，每次回家也都是搬着板凳，坐着跟她聊很久的天，她的手还是很凉，也还是一直闲不下来，依然喜欢给别人孝敬她的零食拿出来给我吃，奶奶还是老样子，只是我长大了，陪她的时间更少了。现在奶奶已经八十多岁，只愿岁月能温柔待她，许她以温暖。

离家的车已经发动，她拄着拐杖隔着车窗跟我说话：“孙女，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嗯，不会让你等太久，我一有空就回来。”

只是这次奶奶得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