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激情的比赛
2017-06-15郭忻杪
郭忻杪
1.
我的一生之敌,菲尔·杰克逊,他执教时往往喜欢在更衣室默默祷告或燃烧“圣人草”(又名鼠尾草,一种原产于欧洲南部和地中海沿岸地区的芳香性植物),我则更多消耗脑细胞。
菲尔要求他的球队,进攻时一定要层次分明、(传球)路线清晰,且所有人都要跑起来;而我则要求我的球队,防守时一定要先破坏对方节奏,限制他们跑动。
菲尔无比崇尚那种精巧、细致型的团队篮球;我则更简单粗暴,强调对抗、碰撞,以硬碰硬……
总而言之,我们一切都是相反的,但私下里关系又极好。不像奥尔巴赫和他的绿军嫡系,压根儿看不上菲尔;当年布莱恩·肖去步行者面试主教练时,更是直接被伯德告知:“提三角进攻,你就马上出局!”NBA的教练圈,是个不比球员简单,人际关系同样复杂的江湖,所以即便执教理念大不相同,能真正交到一两个朋友,也还是不错的。
而我所执教过的绝大多数球员,他们也都赞同并支持我的历年。当然,有极个别人例外,但也只是因为他们并不适合(呆在这个体系),而已。NBA一个赛季极其漫长,如果闯进总决赛,前后总共要历时半年时间。这期间你让球员们始终都保持住比赛硬度、强度?有些软蛋肯定就吃不消了。
對我而言,球员们留下的印象究竟如何,他们在登场后第一个攻防回合所展现出的态度至关重要。我的比赛,激情二字必不可少,有时甚至都很难让人理解作为一名激励者,我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态。终半生时光,我都在宣讲“快速篮球”福音,要求球员必须冲起来,运球直接攻击篮下,同时要以最快的速度转移球。不少球员都说,这正是他们最喜欢的打法,只不过这种打法对自身调节能力要求太高,且极度消耗体力,时间久了难免让人感觉乏味。我一向不喜欢用教练身份去压人,但又真的,常和那些没有准备好全力以赴的家伙针锋相对。防守端,我从来不是战术家,惟一的战术就是全力去拼,相信无尽的拼抢永远比正确的站位,要重要得多。
所以,将近40年教练生涯,虽然没有赢得过一次总冠军,我却也从来没有为这样的比赛方式感到后悔过。以至于现在,只要一提到乔治·卡尔这个名字,人们总是会第一时间将他跟“激情”二字联系起来,说他能带队打出爆炸、足以掀翻球馆顶棚的比赛,我为此感到无比骄傲。
顺带着,还让我想起了1974年的一场比赛,那时,我正在马刺效力,度过着职业生涯第二个赛季(ABA)。备受瞩目的“圣诞大战”,我们将在主场迎战篮网。篮网阵中,有朱丽叶斯·欧文和布莱恩·泰勒两大巨星。赛前,我主动请缨,表示一定要将泰勒的得分限制在20以下!
为什么是泰勒?首先,我们身高相同(都是1.88米,年龄也相仿,他比我大一岁),同“J博士”我根本对不上位;其次,这之前的一次交手中,泰勒那家伙已然与我结下了梁子。当时,他在一次单打得手后,拿到个人第30分,随后冲我翘起了那无比丑陋的眉毛。我怒不可遏,冲过去跟他理论,一整场被他挑衅和小动作引发的怒火全都释放了出来。泰勒说:“小子,有本事下场防住我啊!”好的,我记下了。
然后圣诞当天,我是穿着自己最爱的深蓝色毛衣早早就去了球馆。赛前,队友马文·加耶好心劝告:“嘿,卡尔,可千万别太意气用事,布莱恩那家伙不好惹,他贼着呢!”加耶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信心还是要有的,决心更不会变。
我知道,鲍勃·巴斯教练不会给我太多出场时间,所以当比赛开始,队友詹姆斯·西拉斯主防泰勒时,我心里一直紧张地数着分数。“2分、4分、6分、8分、10分了!可恶,西拉斯在干什么!”终于,听到鲍勃喊我名字,登场后,泰勒还不忘冲我诡异一笑。
但很快,他就知道这笑容不是随便可以露出的。我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守技巧,就是像胶皮糖一样紧紧贴着他,全力去拼每一个球。在我干扰下,泰勒连续4投不中,他有些沮丧了,被换下场休息时脸色阴沉的甚至有些吓人。
我呢?当然开心了,虽然进攻端毫无建树,却觉得这比赛异常有趣。待到第三节末、第四节初段,又有机会同泰勒直接对位,一次地板球拼抢,我们纠缠在一起,我死死抱着球,愤怒地,一副决不让寸土的气势。我感觉到,那家伙同我抢球的手,渐渐没了力气……
最终,泰勒这场只得16分,我们取得赛季对卫冕冠军首胜。
所以,我想说什么?一点点愤怒,是经常要有的,冷静则是我永远的敌人,这点,从球员到教练,甚至贯穿我的整个人生当中。当教练后,在NBA,度过并不算愉快的两年克利夫兰时光,1986-87赛季,带着对沃尔德.B.弗里及骑士管理层的极度不满,我来到金州执教,手下明星也换成乔·巴里·卡罗尔(简称JB)。第一个赛季,有那么一次,队中一名球员,比赛马上要开始了,其他人都进入迎战状态,他却还在更衣室里看着最新一期的《华尔街日报》,寻找着所谓的投资商机。好吧,既然你没有打算让那种“激情、白热的感觉逐渐涌遍全身”,这场,就捧着你的报纸在板凳上好好读吧!
这名球员是谁?没错,正是卡罗尔,1980年状元,身高2.13米,司职中锋。该赛季,JB生涯惟一一次入选全明星,赛季场均21.2分,是队内得分王……那又怎样呢?没有做好饱含激情去打比赛的准备,即便是当家球星,我也一视同仁。尤其,这个赛季JB只缺席了这一场,新秀年后生涯第二次常规赛全勤?就这样被我无情破坏掉了。那一天,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987年2月26日,我们主场迎战快艇。最重要的,是没有JB,还129比108大胜,罗德·希金斯、格雷格·巴拉德、珀维斯·舒特三人得分上20。这是场典型的“卡尔式”胜利,登场球员只要不缺乏激情,比赛就永远在我掌控之中,类似的事情日后还发生过无数回。
2.
这一被死死按在板凳上的夜晚过后,说起来,JB也算是个智商颇高的篮球运动员——他大概是摸清了我的路数,此后对面比赛,态度一直十分积极,很多时候还能像我当年准备死掐泰勒那样,早早就到球馆做准备,充满着战斗欲望。常规赛剩余24场,他场均22.8分、7.3个篮板、3.7次助攻、1.2次抢断、1.5次封盖。我们以42胜40负,西区五号种子身份挺进季后赛,这时,每名队员的肾上腺素好像都要在血液里沸腾了!
没错,这正是我想要营造出的那种氛围,我感受到这种要沸腾的感觉了!
首轮面对爵士,没有主场优势,先在盐湖城0比2落后,但最终3比2逆转晋级,这算得上是我教练生涯早期的得意之作。此外,在0比2落后的过程中,还有一件大事发生,不知现在多少人仍记得,便是卡尔·马龙同巴拉德挥拳相向。而在我们输了比赛后,又发生一起恶性事件,退场的时候一名爵士球迷从背后袭击我,我正要去追,并打还回来。这时,克里斯·穆林和舒特先行赶到,帮我处理了那个家伙。
回到更衣室,我可能是发表了史上最高难度的一次赛后演讲,演讲对象和演讲者,都有人刚从暴力事件中走出。
“好了,没有其他选择,接下来只有一鼓作气连赢三场!”
我们做到了,我也很荣幸成为首轮还是五场三胜制时,最后一个做到这件事的人(此处,卡尔老爷子犯了个错误,其实他不是)。晉级后,第二轮对上联盟第一湖人,在第三战,遭遇一场108比133的主场失利后,终于,JB这家伙又暴露出了他的本性。
“我们根本不可能击败湖人的,我也防不住卡里姆(贾巴尔)。”
我最不愿听到这种话,尤其,卡里姆已经39岁了,卡罗尔当时才28岁,正值巅峰。我又狠狠批评了他,告诉JB,即便大比分0比3落后,系列赛也远没有结束。然后,第四战,在我接连不断的咆哮声中,这家伙18投10中砍下23分,我们129比121扳回一城,可也只能这样了。
赛季结束,我又发表了一篇演讲,这次,我确定表现出来的样子比上一次要更慷慨激昂,更激情四射,也更加愤怒。可能,那时我自我意识仍不够稳定,只是信心爆棚,对未来充满希望。我还年轻,很多人也都相信我能带好这支球队。但第二年,先是JB被交易(去了火箭),随后拉里·史密斯腿筋断裂,这些统统在赛季开始后一个月内发生。我的队伍从一支在第四节最后10分钟或8分钟前,可以轮换任何球员的球队,突然变成了支无论怎样排兵布阵都无法取胜的球队,那段经历真令人沮丧,特别对一个年轻教练来说。现在,我看到几乎所有球队都能很有纪律性地打球,好的球队在防守上更是下足了功夫,并且善于控制节奏,所以他们经常在落后时可以通过上述方式赶超,再赢你5分、6分或10分。
再回到那个难熬的赛季吧,我知道管理层早就有意想让唐·尼尔森来带队了,我的位置岌岌可危,再加上一些自负作祟,局面便注定不可收拾了。
可即便如此,我依然不认为自己像他们说的那样,如炸药一般易爆。算来,那时当教练也快十年了,我有自我、有不服输精神,同样很有耐心。如果球员在比赛中用正确的、我想看到的方式打球,那我会和他们相处得非常愉快,我能做到和所有人都愉快相处,只要比赛充满激情。
再有,JB被交易,实则跟我毫无关系,那一年他状态下滑明显(代表勇士出战14场,场均15.5分,命中率37.8%)。况且,即便是我参与了决策,也不会笨到想要拉尔夫·桑普森那样的球员吧?没比JB好太多(该赛季场均15.6分、9.6个篮板,命中率43.8%)。
带队取得16胜48负后,1988年3月,我下课了。我不能说自己不该下课,可作为朋友的老尼尔森取代我位子后,还是很困惑,而且接下来一系列事情接踵而至。那段时间很艰难,有人说我酗酒过多,也只是一些闲话而已,我都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要这样说我。那一年整个夏天,我都在考虑将来该做什么。有一些工作选择,比如可以做球探,或担任个人事部门职务。在加州,我和考比·德特里克(ABA马刺前队友)呆在一起,有一天接到奥尔巴尼·帕特鲁斯电话说,会付我一大笔钱去CBA当教练。同家人、一些好朋友,我们商量了很久,那一晚还喝了不少酒。后来他们告诉我,说我醉醺醺时,讲了“想做的事情只有赢得比赛、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太爱篮球”等一系列这样的话。
我又不高兴了,只因为他们说我酗酒。要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酒鬼,更不会酒后驾车,无论工作、生活,还都是个极度负责的人。只不过……要是真喝起来嘛,也确是个大块头,一顿八、九瓶(啤酒)很正常。以至于1991-92赛季,当我要去西雅图任职的时候,超音速队总经理鲍勃·韦斯特必须在合同中注明一条:不允许我到公共场合饮酒。对此,我没提出任何异议,欣然接受,去酒吧次数变得少之又少。只是偶尔,会在心底里默默怀念那个想看球,很多时候就必须要去酒吧的年代——那里有卫星电视,而家里没有。况且,有好几次,在加州的酒吧,一走进门我就看到老尼尔森。他身边,则放着一个大大的啤酒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