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密文件

三井兽

如今的NBA是一个动辄三双的时代，像威斯布鲁克、哈登、詹姆斯打出三双数据根本不算新闻，但有时候他们却经常因为错失一个篮板或一次助攻而与三双擦肩而过。事实上，他们并不是没有抢到那个篮板或者送出那次助攻，而可能是多人群战的混乱场面让现场记录员“胡乱”地算在某个人身上，或者记录员不喜欢某位球员，于是对他一些模棱两可的数据完全忽视。因此，关于球员比赛后的数据统计并不是你所看到的全部，这里面的门道只有内行人才能解释清楚。

“我用最清澈的眼光关注着NBA，我喜欢这项比赛，我不想玷污了它。”埃里克斯说。当然，这都是他做那件“坏透了”的事情之前的想法——1997年，这位前NBA记录员“赠予”了湖人的单打控卫尼克·范-埃克塞尔单场23次助攻，以此来发泄自己对NBA的不满。由于现在已经转行成为一名海军官员，外界几乎没有人知道埃里克斯的姓氏，但他在1995年至1998年为灰熊队工作的事实却有迹可循。当时，他渐渐发现看起来冰冷而客观的NBA数据统计，在很多时候都是记录员一个人独自劳动，那么多被奉为艺术的数据，有时仅仅是场边的男孩无聊时便可随意改写的把戏。“我希望这些数字是精确而有意义的，然而我知道并不是。”埃里克斯说，现实很快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很多人都擅长让它们不准确，我也不例外。”

1995年，当时还在加拿大安大略上学的埃里克斯被NBA新军温哥华灰熊队雇佣，成为一名数据记录员。那个休赛期，NBA正在试图改革，从完全人工切换到一个电脑化的系统，于是埃里克斯被派到底特律，与联盟中其他球队的数据记录员召开研讨会，接受相关培训。“那是我第一次接触NBA统计数据的主观性。”他说，“我当时还是一个大学生，什么都觉得很简单。在底特律，联盟了给我们一些比赛的视频短片，然后我在电脑上输入：某某某一次命中，没有助攻。突然，一群人围在我旁边告诉我：这其实应该是个助攻。我当时想，‘你说什么？这家伙在侧翼接到球之后，做了一个向前的假动作，连续运了两次球之后跳投，你告诉我这是一次助攻？”

埃里克斯很快发现，一名记录员在两项统计中拥有酌情处理权：助攻和盖帽。抢断和篮板有时候也有“商量”的余地，不过机会并不多。“在NBA的定义里，助攻是直接引导得分的传球。”他说，“这个定义本来就是主观的，在实际操作中，标准会出现很大的变化。以前爵士队就愿意把这个标准放宽，约翰·斯托克顿场均助攻10次，但实际并没有这么多，如果换个人，可能就不一样了。”关于这样的偏见有多明显，只要把主客场数据分开来看就知道了。以2008-09赛季为例，主队场均能够得101.58分，客队场均98.32分，这是正常的，毕竟球队在主场打得更好。但令人惊讶的是，到了客场助攻少了8%，盖帽少了15%。那一年掘金队主场平均25次助攻，到了客场仅有19.4次；主场平均盖帽7.3个，客场只有4.7个。“鸟人”克里斯·安德森在主场的38场比赛里盖帽117个，而在客场的33场里只有58个盖帽。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这都是人为操控的结果。

在温哥华（当时灰熊队还没有搬到孟菲斯），埃里克斯和他的统计团队一起工作，通常是两到三人组成一个小分队，而且一直都是主队的工作人员负责纪录，埃里克斯负责传话——他会把场上球员的表现大声喊出来，而记录员则疯狂地在电脑里录入，他甚至都不看球场上真实的情况。“我就在那喊，‘进球了、‘投丢了、‘布莱恩·拉塞尔在肘部18英尺出手，诸如此类。有的话，加上助攻，或者加上盖帽，一切都是我根据看到的说了算。这些数据统计到最后会变成一张表格，出现在第二天的晨报体育版的角落里。那些投进或者没投进的其他细节，都是观察者凭借当时看到的，然后传令给记录员，录入进电脑。”

在埃里克斯成为记录员的第一年，他给出的数据还是很“大方”的，特别是在助攻方面。当时的灰熊根本没有多少球迷关注，但他们的主场助攻率达到67%（联盟平均值是63%），而在客场，这一数据刚刚超过56%（联盟平均值为59%）。“我们没有克里斯·保罗、马克·杰克逊或者‘魔术师约翰逊这样的助攻高手，我们也不用帮助球队拿到更好看的数据。”埃里克斯说，“只是别的记录员觉得，应该像奖赏糖果一样，多给他们记一点，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施舍。”不过在第三个赛季之后，埃里克斯开始变得吝啬起来，而灰熊的主场助攻数据也开始和联盟均值趋于持平。“但有些球员得到过不少帮助。”埃里克斯笑着说。

最典型的例子是沙里夫·阿布杜尔-拉希姆的主客场差异，他是灰熊队在1996年首轮第3顺位选中的大前锋，被认为是球队的未来，而他颇具观赏性的打法（以那个年代的大前锋来看），也经常让现场球迷大饱眼福，但看他前两个赛季的数据，你会感觉他在主客场根本就是两个球员。他在新秀赛季主场的40场比赛中抢下了300个篮板，而40场客场则为255个；他在温哥华的比赛中共抢断了50次，在其他地方只有29次；而在盖帽方面，他主場的封盖次数（60次）是客场（19次）的三倍还多。在说到这一点时，亚历克斯笑了起来，听起来有点尴尬。“这个盖帽数，”他说，“有点儿匪夷所思。”

而在拉希姆的第二个赛季，他在主场的篮板数依旧比客场多不少（325与256），抢断数没有上一年差距那么大，主客场45与44几乎相同，但是他在主场和客场的盖帽数（53与23）和助攻数（133与80）还是有明显的差距。“他可能是惟一一个在我们这里大幅受益的球员。”埃里克斯说。不过，他也提到了另一个主客场区别明显的七尺中锋布莱恩特·里弗斯。“我们会给他加一些额外的篮板球。”埃里克斯接着说，“如果篮球落下来，有人点抢了一下，之后让别的球员拿到了篮板，你可以把这个篮板给任何一个人。罗德曼就拿到了所有这种篮板，大多数喊话员会把这个篮板给最终拿到篮球的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喊话员不会做出自己的选择，特别是对那些不需要篮板数据的球员来说，这一点有些不公平。”

斯托克顿也是如此，在1992年入选梦之队之前，他在爵士主场的统计数据一直有问题，主客场场均助攻相差最多时超过了两次——1990-91赛季，他在主场场均助攻15.3次，客场为13.1次助攻，正是这样的差异帮助他连续四个赛季助攻破千，创造了NBA历史纪录。这就是统计员的小花招，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就好像在玩桌游，随便投了一下骰子，随机处理。在1995年12月13日，灰熊主场迎来火箭，这支即将拿下两连冠的球队在领袖奥拉朱旺的带领下最终赢了11分。看一下数据统计单，奥拉朱旺打出漂亮的三双：15分、14个篮板和10次封盖。“奥拉朱旺确实打出了不一般的数据，但有些地方涨得太快了。”埃里克斯说，“这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因为那是我惟一一次被命令做某件事情。”

埃里克斯现在还记得，奥拉朱旺在第四节已经拿下两双，并有9个盖帽。“当时管理层有人找到我说，‘你应该给奥拉朱旺三双，听我的，他应该得到三双。”埃里克斯回忆道。灰熊队方面有一个专门放置数据统计的显示屏，每当球员即将达到里程碑，就会有所显示。“如果有个球员接近某项数据，人们就会期待他拿到，我明白。”埃里克斯说，“如果有球员连续8场拿下10个篮板，我也许会帮助他完成。但火箭的比赛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你要这么做，然后我便照做了。”

（埃里克斯补充说，数据上的第10个盖帽肯定是合法的，“如果有胡乱计入的盖帽，那肯定都是在第10个之前发生的。”）

埃里克斯并不打算透露是谁给他的下的命令，除了将数据一同编入统计的同伴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是一个球队的中层人员，不是总经理或者哪位主管。”埃里克斯认为，这么做是球队管理层的主动为之，虽然数据统计并不是球队负责的，但他们认为这么做是必须的。“如果有人拿下三双，我们的比赛出现在ESPN头版的几率就大一些。‘这是奥拉朱旺的里程碑，但恰好发生在温哥华。我们的队伍在全国范围内知名度不高，所以如果能有更多露脸的机会，可能对球队营销和未来发展都有好处。”

对于这个请求，年轻的埃里克斯深感失望。“我当时还没那么成熟。”他说，“我才20岁出头，刚刚接触这项工作，就有人教我这么做了。我突然就觉得，这项运动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迷人了。”这也许能够合理地解释，一年后为什么埃里克斯会采取“极端的”行动。当时，埃克塞尔所在的湖人队前来温哥华打客场。“我有点不满的情绪。”他说，“我喜欢这项比赛，我不希望这些数字是无意义的，而且我觉得他们让数据变得无意义了，所以我决定做这件不成熟的事情。‘湖人来打客场，我们肯定是会输的，该死的，我会让他拿超级多的助攻。”

如果有人看过这场比赛，你就会发现这些助攻有太多是“糟糕的”甚至“莫名其妙的”。埃里克斯的指尖飞快，他给了埃克塞尔一切。“范-埃克塞尔从三分线弧顶转过身，传球给队友，后者持球了5秒，运了两次球后移动到篮下得分——范-埃克塞尔，助攻。”在座的其他工作人员根本没有注意这一点，埃里克斯竟然还听到了传奇广播公司的切克·赫恩（湖人传奇解说员）高喊：“范-埃克塞尔打出了一场伟大的比赛！他的表现非常棒！”而在第二天的报道中，埃克塞尔成为了湖人队的大英雄。“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没有人要证明什么，太愚蠢了，而且我事后完全不用负任何责任。”他说道。

埃里克斯以为自己至少会被责骂，然而事实上，管理人员却祝贺了他成为这场传奇表演的记录者。每个人都习惯了这么做，大家约定俗成地加数据——除了一些例外。“什么时候你会往下减数据？惟一的情况是你要让自家球员看起来不好。”埃里克斯说，“通常当你这么做的时候，球员的数据变好，他就可能成为全明星，交易价值提升了。你肯定不希望低估自家球员的价值，但是有些愚蠢的球队，因为不打算交易，来降低自家球员的价值。”

洛杉矶快艇队的数据就非常可疑，在1987年至2009年期间，联盟球队的平均主场助攻率为61.8%，客场为58.3%，中间差值为3.5%。然而年复一年，快艇队的趋势总是倒过来的：1996年，他们的主场助攻率为47%（全队只有普尔·理查德森的场均助攻超过5次），但在其他场地上，同样的队员，快艇的助攻率达到了60%，差值高达13%。从1987年以来，没有任何一支球队能够达到这个幅度。与此同时，排在第二位的是1999年的快艇队，差值12.2%；第三位：1998年的快艇队，差值12.1%；第五位：1997年的快艇队，9.1%。“这一数字太惊人了。”埃里克斯说，“虽然我不能确定管理层会对统计员说；‘你们需要把自家球员的数字往下调一调。即便是快艇这样混乱的球队，他们也担不起責任，如果故意降低球员的身价，这几乎是犯罪的。但是如果有人跟统计员说，‘盖帽和助攻给得太宽松了。其本意可能是‘我们希望数据是正确的。而实际的后果是，你自己的球员在数据单上看起来更糟了。”

最终的问题来了，90年代的快艇球员是否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数据下降，从而身价被贬低呢？不太好说，反正这些和NBA官方全无关系。“球队需要合法的既得利益，联盟也是这样。”埃里克斯说，“数据统计被注水了，10次助攻肯定比8次受欢迎。人们会被这些有趣的数据吸引，而NBA和每支球队都会从更耀眼的数据上获益。”联盟从来都没有任何行动来解决这一问题，即便是现在，NBA依旧会拼命说服你说他们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因此，统计员会继续做类似的工作，他们可能一边记录一边大骂脏字，去违心地给一些球员记好多本不属于他的数据。

那么，做这些蠢事是为了什么？用埃里克斯的一句话总结：“娱乐大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