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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韩对翻译作品的归化

2017-06-15赵琳娜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7年5期
关键词:归化

赵琳娜

摘 要:陈景韩是清末民初时期著名报人,同时也是一位译介了大量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家。他的作品文笔流畅,简单易懂,颇受读者好评。本文以其翻译作品《食人会》为例,分析陈景韩在翻译小说中所使用的归化策略,并以此来分析他采取归化翻译策略的原因。

关键词:陈景韩 翻译小说 归化

引言

清末民初时期我国出现了文学翻译的高潮。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有两个。一方面,这是因为中国文人将翻译小说视作改良社会的利器而加以引进。另一方面,由于科举制度的废除,大量文人转而从事报刊工作,稿源需求量大增。文学创作的速度已不能满足小说需求,所以大量外国小说在这一时期被译介至中国。这一时期,我国涌现了许多著名翻译家,如林纾、严复、周瘦鹃等,而陈景韩也是其中之一。

陈景韩(1878-1965),松江人,清末民初时期著名报人,笔名冷、冷血、不冷等。他曾任《时报》《申报》主编及主笔,以辛辣的时评闻名。但同时,他还是一位高产的文学翻译家,他在1903年-1916年间,发表了70多部翻译小说,其数量与影响与同时期译者相比较也是十分突出的。本文以陈景韩所翻译的《食人会》为例,分析其在小说翻译中所采取的归化策略及归化产生的原因。

一、异化与归化

美国解构主义翻译理论家韦努蒂提出了翻译的异化与归化理论。归化理论是指在翻译过程中,作者将作品本土化,原作中的异质因素被转化,译者采取一种读者所习惯的方式进行翻译,归化以读者为归宿。而异化则不同,异化强调保存作品的源语言与文化特色,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感受到文化的区别。韦努蒂在其一篇文章中以三位中国译者来讲解两者的不同。他列举了林纾和严复、鲁迅,认为前者对于小说是一种明显的归化,使用文言文对小说进行了改写,使小说从内容到人物都接近中国社会,异域文化因素被极大的削弱;而后两人则是尽量靠近原著,极大程度了保留了文本的特点。在翻译中,译者甚至采用别扭、不通顺的翻译来保持原作的风味,使读者一眼便可看到文化之间的差别。[1]

清末民初的外国小说译介大多都存在归化现象,陈景韩的作品也不例外。下面笔者将从陈景韩的具体作品入手,来分析他所使用的归化手段及原因。

二、《食人会》中归化策略的使用

陈景韩的《食人会》1904年发表在《新新小说》上,原作为马克·吐温的《火车上的嗜人事件》。小说主要写了作者从一位前国会议员口中听到一个可怕的故事:一群人被风雪困在了列车上,由于食物短缺,饥饿难耐的人们通过代议制议会进行吃人选举。仔细分析陈景韩的译作,我们发现,他对原作进行了明显的归化。

(一)对原作的删减

首先,小说中所有关于环境、景色的描写尽数被删。

原作中,前国会议员详细描述了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周围的环境。

“千里荒原,渺无人烟……狂风呼啸着刮过平展展的荒地。……随风飞扬的雪花,就像狂风暴雨在海浪尖上激起的浪花。……大雪在轨道上堆积起一个个大雪堆,活像一座座坟墓。”[2](P28)

而在陈景韩的作品中,这些环境描写都被简化成为了“茫茫荒野,一家、一林、一丘、一壑。烈风怒号,宛如海浪。”[3](P3)其余的部分全部被删减。这是中西小说中一个明显的差别,西方小说重视环境描写,喜欢用大段的文字来勾勒故事的发生环境,与之相反的是,中国的小说将情节置于首位,对环境描写较少。受这种文化差异影响,陈景韩删除了大段的景色叙述,情节被快速推动到了“我”与众人讨论吃人要吃谁以及怎样决定牺牲谁的内容上,这完全是从中国读者的文学审美出发而对作品进行的归化。

其后,陈景韩对小说内容也进行了大量的删减。小说原版中对食人的提议过程进行了细致地描绘,从提案到临时议会的成立,委员的任命,再到一本正经的选择被食用的人、投票表决、执行,作者用一种充满嘲讽的方式,描述了就吃人问题进行的议会表决,所有环节都是对议会制度的严格执行。

但是,在陈景韩的译作中,这些部分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删减。

列车中的乘客在等待中慢慢绝望的过程被完全省略,情节直接被推动到吃人選举。然而,原作中花费了大量的笔墨来记述议员的辩论过程,从提案到修正案、表决、否定表决,众人唇枪舌剑不断,争论不休。但是陈景韩只选择性的翻译了部分过程,众人的讨论被缩减。譬如,对于投票结果的描述:

“第一次投票出现了僵持局面,半数人赞成某一候选人,因为他年轻;半数人同意另一个,因为他个头大。主席投了决定性的一票,赞成后者,即梅西克先生。这一结果在落选人弗格森的朋友们当中激起了相当大的不满情绪,有人在议论,要求重新进行一次投票表决,然而在此期间休会的动议被通过了,于是立即散会。”[4](P32)

而在陈景韩的译文中,这些都被删除了,只写了“议场纷纷扰扰,圣蒲尔之典狱官一时殆难镇抚”[5](P12)一句。这种删减显然也是从读者接受考虑的。美国读者对议会制十分熟悉,在看到这些人如此郑重其事的讨论吃人事项时,会产生一种带有讽刺的幽默感。但是同样的内容对于当时的中国读者而言,却失去了这样的作用。他们对这些西方制度完全不了解,长篇累牍的辩论会使其产生疲劳感,失去兴趣。

由此可见,陈景韩对于小说原作的删减主要是基于国内读者的阅读习惯、审美要求进行的,他删除了不影响情节的写景部分和读者会感到陌生的段落,以此来拉近作品和读者之间的距离,使作品可以为读者所接受。

(二)对原作的改写

除了对作品进行了删减,陈景韩还直接对作品进行了修改。

现译本写到“过了一会儿,就见两个男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停留了片刻,一个对另一个说道:‘哈里斯,要是你肯替我办这件事,我永远忘不了你,老弟。我这位新旅伴的眼睛里突然闪出欣喜的亮光。好像那人的话勾起了他一段快乐的回忆。顷刻,他又露出一副思虑重重的面孔——简直有些闷闷不乐了。他转头对我说,‘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6](P28)

而在陈景韩的作品中却变成了“此二人余预料必与彼绅士曾相识,三人相顾,莞尔一笑,各就椅座。二人之中有一人口唌未尽之雪茄,向新识之绅士云‘巴礼君!余等常闻君之奇谈,此处有新客,亦必乐闻。”[7](P2)

由以上对比可以看出,陈景韩的翻译与原作相差太远。但是联系上下文再来看,却又不觉突兀。马克·吐温的原著中,是绅士偶然听到旁边两人的聊天而联想起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于是讲给“我”听,转折颇为突兀,唯有联系结尾方能看懂,讲究一个首尾呼应;而陈景韩将三人的关系写成旧相识,其中一人夸赞绅士经历奇特,希望他讲件奇事给大家听,情节发展流畅,而又合乎情理。除了对细节处进行完善,陈景韩还对小说的情节、主题进行了改写。

原作中人物在议会选举时没有任何称谓或身份,但是陈景韩却在最开始便为每一个人都加上了特定的身份,而且身份与身份之间有了阶级距离。矿工提议矿山主人先被吃,牧场主提议先牺牲僧人,骄风会会长提议选“卖淫妇之总裁”。提议被不断否定的时候,众人选举了议会长来进行投票。担任议会长的是一名典狱官,委员会成员推荐的首先被烹饪的人都是普通人——剃头匠、送信人、普通弟子,而处于旁观者位置的讲述人则是一名记者。虽然进行议会选举,但是投票的制度最后却被废止,因为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是以强权、势力压制他人,卑鄙且可耻,于是众人只得采取抽签这种听天由命的方式来决定,议会名存实亡。而此时讲述人 “我”由吃人的人成为了卫道士,“真欤?假话欤?君等人欤?兽欤?抑鬼欤?如何迫于饥饿而屠同胞欤?余闻汝言,余是不能忍,余将告汝杀人犯与官府。”[8](P13)陈景韩本身就是一个报人,他的报人思想就是要讲实话、不偏不倚,而小说中“我”的记者身份,也使得“我”成为了唯一一个勇于质疑的人,虽然最后的结果并未因这些质疑而稍有改变,但是这段突兀的质问却是明确表达出了译者的正义感。

接着情节直接被推至结尾,陈景韩添加了讲述人与“我”之间就食人对否的道德辩论。“我”最后得知讲述人是华盛顿有才有德性格温和的议员,食人为假,但是讲述人慌乱之中仍不忘维持议会秩序引人尊重。陈景韩还在文末指出自己翻译这篇小说的原因:有条理之人遇到混乱时也不会忘记条理;心有怨恨之人如有机会一定会发泄自己的怨恨;西方虽有这样的假想故事而我国却实实在在有食人之举;食人虽不常见但物竞天择,天下没有不食人的——食人财产、名誉、事业、心思等,百感交集,试问读者有何感想。

就小说本身而言,除了食人这一点相同之外,小说几乎被完全改写。小说大篇幅描述的议会制度变成了陪衬,仅是用来塑造人物形象的工具,还不如抽签使人信服。人性的丑恶被弱化,反而着重于为每个人的行为找一个依据——推荐僧人是因为佛的牺牲精神,推荐矿主是因为他虐待旷工,食人会俨然成为了审判会,就连会议长都是典狱官。陈景韩的译作除了保持议会制度这一异质文化元素外,整篇小说都被染上了中国化的色彩。

三、归化产生的原因

陈景韩对于小说的归化,其实是一种有意识的误译。

谢天振指出“误译特别鲜明、突出地反映了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扭曲、变形。”[9](P151)“是为了迎合本民族的文化心态,大幅度地改变原文的语言表达形式、文学形象、文学意境,等等”[10](P201)。陈景韩在归化的过程中先是根据中国小说习惯,删除了小说中与中国习惯不符合的部分,如对于景色的描写和作者对于环境的烘托,因为这些部分的删除并不会对小说的推进产生明显的影响,删掉这部分反而可以加快叙事速度。其后,对于小说中的议会制度也是一带而过,因为中国文化中显然是没有这一制度的,长篇累牍的描写一方面会使读者感到陌生,另一方面也会产生厌倦,相比之下抽签反而更贴近生活也更彰显公平。并且原作中并没有对食人行为的直接评论,相反,作者留出了供读者思考的余地。然而,陈景韩却在自己的翻译中进行了创造性的叛逆。在小说中直接以“我”的口说出了译者对于食人这一行为的想法,甚至围绕道德展开了一段讨论,这明显是为了达到说教目的而对小说进行了有选择的改编。

小说原作是在资本主义扩张时期完成的,资产阶级专注于财富积累而忽略了人性,这是对人性的反思。然而,中国清末民初时期的翻译小说本身就具有功用性。陈景韩认为小说应当有益、有味,推行西方文化救国,显然这种议会吃人、反映人性丑恶的负面内容于文化宣传是不宜的。在这一理念的影响下,他有意识地删减掉一部分他认为消极的内容,同时保存了积极的部分,如议会代表的是民主,原作中讲故事的疯子被改成了危难之时仍然不忘恪守规矩的有道德、善良的议员,甚至在人性丧失的环境中,仍让这位文人(讲述者在叙事中将自己塑造成了记者)对食人行为大力抨击,人物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并且彰显了正义。这些都是译者出于自身需要而对原作进行的删节和改善。

综上而言,陈景韩小说中有明显的归化现象,这显然是受小说功用论的影响。翻译的目的是救国、开启民智,为满足这种需求,译者对作品的改造便是必然的结果。但这也就意味着作品与原文的远离,从而呈现出明显的归化特质。

结语

陈景韩对翻译作品《食人会》所进行的归化,一方面消除了读者和作品之间的距离感,使得读者可以轻松地理解小说所要表达的内容。另一方面,归化也使得原作中的异质元素被消除,失去了异域文化的色彩。这是受当时社会思潮影响的结果,但这也是译者对作品做出的自主适应。对陈景韩这篇翻译作品的研究也提醒我们,在研究这一时期作者与域外文學的关系时,要注意到译作与原作之间的差异,从而对译者翻译思想有更全面的了解。

注释:

[1]Lawrence Venut:The scandals of Translation,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8,P182-184.

[2]董衡巽等译,马克·吐温:《百万英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年版,第28页。

[3]陈景韩:《食人会》,新新小说,1904年1号,第3页。

[4]董衡巽等译,马克·吐温:《百万英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年版,第32页。

[5]陈景韩:《食人会》,新新小说,1904年1号,第12页。

[6]董衡巽等译,马克·吐温:《百万英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年版,第28页。

[7]陈景韩:《食人会》,新新小说,1904年1号,第2页。

[8]陈景韩:《食人会》,新新小说,1904年1号,第13页。

[9]谢天振:《译介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51页。

[10]谢天振:《译介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01页。

参考文献:

[1]Lawrence Venuti.The scandals of Translation[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8.

[2]陈景韩.食人会[J].新新小说,1904年:1-22.

[3]董衡巽等译,马克·吐温.百万英镑[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

[4]谢天振.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5]Lawrence Venuti.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A History of Translation[M].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1995.

[6]校来满.陈冷血翻译小说研究[J].安徽文学:文教研究下半月,2007,(06):187-188.

[7]陈景韩.论小说与社会之关系[J].东方杂志,1905,(8):163-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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