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没有停滞,只是步入了新时代
2017-06-15华民
华民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全球化发展便开始陷入停滞。
全球化停滞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貿易增长因为贸易保护主义抬头而趋于下降;第二,国际资本流动因为金融危机而急剧减少,特别是跨国信贷几乎停摆;第三,跨国人口流动还在增长,但是来势凶猛的难民潮正在影响正常的移民流动。
全球化发展为何会遇阻呢?如果回顾一下全球化发展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全球化一直是在矛盾中前行的,自远洋发现新大陆至今,全球化在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也总是会带来一些消极影响。当这种消极影响对全球化发展构成障碍时,一个新的全球化时代便会到来。
全球化推动近代的国家分流
1495年的远洋开启了经济全球化的历史进程。远洋时代全球化的发展动力来自于发现新大陆,最初远洋的大都是科学家,不是出于金银动机,而是出于好奇、进取心、冒险精神与献身精神。通过远洋,欧洲人得到了以下两个东西:第一,是世界观;第二,是来自于美洲的金银。
前者为后来的全球化发展奠定了思想基础,后者为欧洲走向工业文明提供了原始积累。从此以后四海通航,世界渐渐地连为一体,人类开始走上了全球化时代。但是,全球化从一开始就不是和谐的,由远洋推动的全球化让欧洲迅速崛起,但是那些闭关自守国家的经济增长则陷入了长期的停滞,这在史上被称之为“大分流”。
于是,便有了国家之间的分化。欧洲国家通过发现新大陆不仅突破了生态约束(马尔萨斯约束),而且还突破了金融约束,从而成功地走上了工业文明的发展道路,而世界其他地方的文明或国家则继续停留在传统的农耕社会,由此形成的“分流”。
全球化发展的第二个阶段便是帝国主义的殖民地扩张。这一轮全球化发展的动力来自于对土地和资源的占有,获取土地和资源的方法是殖民。获取土地和资源的动因在于欧洲工业化发展以后的人口增长和土地与资源的相对稀缺。由于当时的世界经济体系处在无秩序的丛林时代,所以采取帝国主义的方法对外扩张是成本最低的做法。
帝国主义殖民地扩张时期的全球化发展带来的负面效应很大,原因在于其溢出效应基本为负,因为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所有的交往都是非对等的。于是在大分流的基础上,又有了发达与不发达的分化。
进一步的分析还可以发现,在当时作为帝国主义殖民地的国家中也出现了分化,这种分化表现为一部分殖民地变成拓殖型殖民地,从而成为宗主国的衍生国家;另一部分殖民地则成为被掠夺的殖民地,从而陷入被奴役的境地。
哪些殖民地国家会成为前者,又有哪些殖民地国家会成为后者呢?这将取决于殖民地能够提供给宗主国的是土地还是资源。如果殖民地可以提供的是土地,并且适合宗主国移民开发,那么这样的殖民地国家就有可能成为拓殖型殖民地,并且会随着移民的到来而建立起与宗主国相似的现代国家;如果殖民地可以提供的是资源,且不适合宗主国大规模移民,那么就有可能建立起专制国家,而演变成为被宗主国掠夺的殖民地。
前者的典型是美国,后者的典型是拉美。由这种分化所造成的殖民地异质性直到今天仍然在影响着这些国家的经济增长。特别是那些不幸成为被掠夺的殖民地国家,即使在殖民地独立和解放之后,仍然处于不发达状态,原因就在于宗主国留下的那套专制政治制度至今仍然构成那些国家经济增长的桎梏。
中美内部存在不同分配差距
全球化发展的第三个发展阶段起始于1945年战后,其主要的推动力量是贸易自由化,作为贸易自由化的标志性要素便是关贸总协定,以及之后层出不穷的多边与双边的自由贸易协定。贸易自由化对于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极其巨大,贸易自由化降低了贸易成本,从而可以让更多的产品进入国际市场,也可以让生产率相对较低的企业参与国际分工与贸易,这都会为全球消费者带来更多的福利。
伴随着贸易成本的降低,不仅有贸易流量的增加,而且还产生了一种新的国际分工和贸易方式,那就是全球产业链(价值链)分工和产品内贸易。
这种新的国际分工和贸易方式把国际贸易从基于禀赋优势的产品贸易变成了工序和任务贸易(trade in task),从而把国际分工推向端点,几乎所有国家都不再生产一个完整的商品,而是根据自己的比较优势和要素禀赋专门从事其中某一项任务的分工,并通过相互之间的贸易(中间品进口与外包)而形成一个最终的产品。
这对发达国家来说可以带来报酬递增效应,而对发展中新兴市场经济国家来说则会带来学习效应。但是,基于禀赋优势的产业链分工也带来了巨大的负面效应,那就是由高度专业化分工(端点分工)带来的收入分配差距扩大的效应。
参与这种国际分工与贸易的典型国家是美国和中国,美国在全球产业链分工中主要承担了研发等专业化分工,中国则主要承担了加工制造等专业化分工,这样的分工格局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都会产生收入分配问题。
由于一个完整的“产品包”因为国际专业化分工而不复存在,在美国就会发生具有人力资本的、从事研发工作的人群的收入水平会趋于上升,而那些缺乏人力资本的一般劳动者则会因为生产外包而缺乏就业机会,从而导致其收入水平下降,进而引起所谓的“顶部增长”,即10%左右的高端人才的收入在增长,而90%左右的一般劳动者的收入水平则处于停滞状态。
另一方面,在像中国这样以加工贸易为主的国家则会出现地区之间的收入分配差距的扩大,而这是由国际贸易的经济地理效应所造成的。贸易会产生运输费用(即所谓的冰川成本),这种成本的投入不会对产品本身带来任何增加值,所以降低贸易的运输成本是再为理性不过的选择,为此,将加工基地置于中国东部的沿海省份是符合经济规律和商业准则的。但是这样一来,就必然会发生中国东西部不同地区经济增长和居民收入不断扩大的差距。
当然,以上这些问题从理论上来讲都有解决的方法,但是问题在于可行性。对于美国来说,可以通过增加人力资本投資来提高一般劳动者的生产技能,进入高级别的分工层次来增加收入。中国也可以通过人口流动,让西部缺少贸易机会的地区的劳动人口流向东部适合发展加工贸易的地区来分享经济增长的机会。
但是,发展教育来提高人力资本产生的社会成本很高,而且在短期内难以奏效,这对于任期有限的政府来说不是一种最优的政策选择。人口流动则需要更多的改革,比如土地必须可以自由交易,城市户籍管理必须加以开放,否则人口流动的成本会很高。于是,在美国,贸易保护与外包回岸的做法,以及中国的大规模收入再分配就成为政府在短期内应对全球化危机的首选。
美元治下的全球货币大超发
全球化发展的第四个阶段大致上开始于1979年,其动力来自于全球性资本自由流动。1979年布雷顿森里体系正式解体,取而代之的是“管理纸币本位制”。
美国取代黄金成为世界货币导致了“货币纪律”的松弛,因为在管理纸币本位制度下,美元供应量的多少不再取决于美国所拥有的黄金数量的多少,而是取决于宏观经济的波动,且呈现出单边增长的趋势。
其中的逻辑可以概述如下:当经济繁荣的时候,产出在增加,为了稳定价格、防止通缩,就必须按照货币主义的方法来增加货币供应量;但是,一旦经济增长出现衰退,为稳定金融、防止企业资产负债表因为商品销售不畅而失去平衡,就必须按照凯恩斯主义的方法来增加货币供给。
其结果是,不管宏观经济是繁荣还是衰退,都得增加货币供给,于是就有了1979年至今的美元供给单边增长的趋势。随着美元与黄金脱钩,以及持续贬值(由美元供应单边增加所致),固定汇率制度便会失去其存在价值,浮动汇率制度逐渐盛行。浮动汇率再加上相机抉择的货币政策增加了全球套利套汇的机会,从而激发了全球性的资本流动。
资本自由跨境流动当然对经济增长是有贡献的,特别是能够进入东道国生产函数的资本流动可以带来“新古典增长”,即便不能进入生产函数的国际资本流动,也可以起到帮助资本流入国家突破融资约束的作用。
但是,过于频繁和短期的资本流动则会带来经济增长的不稳定性,不仅如此,过于自由的资本流动还会扩大资本要素与其他要素的所得之不均等增长。《21世纪资本论》的作者通过详细的数据采集发现了这种不均等增长的存在,而且还非常严重。
于是,就有了著名的皮凯迪等式r﹥g。r之所以会大于g,可能与以下两个因素有关:一是货币纸币化,由于货币纸币化,再加上在不同的经济环境下交替使用货币主义和凯恩斯主义的货币政策,从而导致货币供应量的持续增长,其结果是金融货币资产与真实资产的比值呈现出持续上升的趋势。
在这种趋势下,凡是有能力获得金融货币资产进行投资和交易的人的收入就会大于那些不具备这种能力的人的收入,尽管他们的实际真实财富没有减少。
其二是资本的流动性要强于其他任何要素,因此,一旦资本可以在国际间自由流动,资本总可以流向回报率(r)最高的企业、部门、地区和国家,从而可以脱离其所在国家由基本面所决定的经济增长率(g),所以,r﹥g也就成为国际资本自由流动环境下的常态。
针对短期资本流动过于频繁,美国已故经济学家托宾主张对旨在套利套汇的国际资本征收流动税,但是这种政策建议很难付诸于实践,只要没有全球性合作,国际资本总可以找到安全的避税港。在国际资本流动的流量税难以征收的情况下,是否可以通过征收资本所得税(存量)来平衡一下资本所得与其他要素的所得呢?
很显然,这个问题已经进入收入再分配领域了,然而,无论从理论上讲,还是从实践中看,再分配都是缺乏效率的,并且在政策上也是很难操作的。因此,在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发生以前,有针对资本短期流动过于频繁而采取管制政策的,但是却较少有国家采取再分配政策来缩小资本所得与其他要素所得、特别是劳动所得之间的差距的。
目前,资本自由流动受到限制主要还是由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造成的,这不仅是因为各国政府加强了对于资本跨境流动的管制,更为重要的是,在危机冲击下,私人部门负债率过高,已经没有多少剩余资金可以在国际范围内流动套利套汇。
互联网“潜力”尚未发掘
贸易保护、资本管制,再加上难民潮冲击下的正常移民受到严格限制,全球化发展遭遇到有史以来最大的冲击,全球化是否就会因此而走向倒退呢?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但是也有一些重要的信息在告诉我们,全球化很可能会采取一种新的形式继续向前推进,那就是通过互联网实现的全球性文化、观念和技术的交流,以及由此带来的全球经济增长的新动力。
中国在1979年选择对外开放与对内改革,充分享受了全球化带来的好处,借助于国际资本流动(FDI)和自由贸易,中国创造了奇迹,实现了长达将近30年的经济高速增长,摆脱了贫困,走向了小康。
但是,随着由贸易自由化和国际资本自由流动推动的全球化走向停滞,我们是否还能在未来的依靠文化、观念和技术创新的全球化发展中获益呢?这要看我们是否愿意进行更为深刻的改革与更为大胆的开放政策。
中国今天已经成为互联网大国,但是我们却简单地把互联网变成了一个“做生意”的商业平台,它更多、更重要的价值还没有发挥出来。其结果不仅不能促进经济增长,反而造成了以交易替代制造、以线上交易替代线下交易,最终导致经济增长下行的严重后果。如此下去,中国经济很有可能错失一些重要的、即将到来的新的全球化发展的历史性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