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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山

2017-06-14陈涛

福建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穆萨羊肉小镇

陈涛

1

上天真是偏爱这个小镇,这是我时常情不自禁发出的感叹。小镇有山,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山,但这山可不普通,高耸入云的白石山是整个秦岭山脉的起点,而不远处那条狭长幽深的山谷,其内岩石多姿,洞穴奇特,如大火过处一片赭红,这丹霞地貌在灰石青黛中格外夺目。小镇有水,一是流动的冶木河,从冶木峡深处缓缓淌出,最终形成宽阔的水面穿镇而过,终日不息,一是静深的冶海天池,由高山雪水汇聚而成,湛蓝净澈,它是安多藏区三大圣湖之一,常年经幡舞动,桑烟袅袅,接受着来自全国各地藏民的祭拜。小镇有林,站在高山,只见大片大片的林,云杉、冷杉、油松、白桦、杜鹃、蔷薇层层叠叠,一如绵厚的地毯将大山铺满。相比于周边乡镇的单一、无趣的环境,如此胜景岂不是造物者的恩赐?

所以,若能在如此迷人之地 “浪山”,较之别处自是多出许多的愉悦与趣味。

“浪山”是甘南藏区的传统,它在藏语中是“采薪”之意。据考,这是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拉卜楞寺数百名僧侣在每年的盛夏时分,赴野外采伐烧柴习俗的延续和发展。由于路途遥远,当天不能往返,所以选傍山面水处野营。如果采集量大,便要多住时日。劳动之余,他们载歌载舞,尽情于山水之间。后来这种习俗由寺院传入民间,演变成今天的“浪山节”,也就是藏语中的“香琅节”,这也是唯独甘南藏区才有的节日。每到农历六月间,气候温和,农事间歇,家家户户便收拾锅灶炊具与饮食物品,全家老少出动,到野外山坡、草地、河边选好地点,搭起帐篷,穿起盛装,会餐、饮酒、歌舞。抑或是机关单位、同窗知己,或集体组织、或自愿结合,在草滩上野餐、在旷野中高歌、在醉态中嬉闹、在天地间宣泄。吃着大块的手抓羊肉,喝着大碗香甜的酥油茶及青稞酒,仿佛置身远古时代,回归到了大自然。

起初不解“浪山”的含义,以为是一座山的名字。

小镇上的方言中有很多有趣的字词,譬如“谝”,是他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词语,有时碰到了,他们拉我去“谝”一下,后来才明白他们想和我聊聊天。可这样的词语,在字典中却不是什么好听的词。《说文解字》中说“谝”,“便巧言也”,即花言巧语之意,《现代汉语词典》中也有欺骗、诈骗、炫耀的意思。“浪山”中的“浪”字也是如此。遇到闲聊,他们常说“到家里浪一下走”,或者问我要不要去县里“浪”一下。在我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里,“浪”即使不是贬义词,顶多也是个中性词。当然,后来我也明白在他们的观念中,“浪”是闲坐、游玩的意思。而“浪山”,则是到山里去坐一坐,四处游玩,暗含无拘无束浪荡游玩之意,之生动传神,竟让我一时想不出比“浪”更贴切的字眼了。由此想到读到《聊斋志异》的《蛇癖》一文时,吕奉宁嗜好吃蛇,有次他抓到一条蛇,“时无佩刀,先啮其头,尾尚蜿蜒于口际”。这“蜿蜒”二字一下便将吕奉宁吃蛇景状惟妙惟肖地展示在你我面前,真是妙极。

2

“浪山”是在山里的浪游与浪荡,但终归要寻一个地势平坦、视野极佳的地方,随后大家下车,将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酱醋油盐、酒水饮料等等一一卸下,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已经处理好的山羊,少则一整只,多则三五只。紧接着便是分头忙活,有人搭帐篷,有人找柴火,有人挖火坑,有人去河边取水,也有人带渔网去捕鱼。物品带得多,就会有所遗漏,忘记带盐醋,忘记带勺子与筷子的情况经常发生,于是就会向后来者打电话。“浪山”是个快乐的事情,但是也离不开辛苦的付出。大家一般会在八九点钟到达“浪山”的地方,用两个多小时准备,等到羊肉煮熟端盘上桌、共同举杯的时候,差不多也要接近一点钟了。不过这并不耽误饮酒。在甘南,空腹饮酒是常态,天气好时,常会看到两三人或者三五人坐在路边长椅或者草地上,每人手持一瓶啤酒,边喝边聊。去到朋友家中,聊不了几句也会端出酒杯,轮番敬酒。所以,虽然“浪山”时准备时间长,但是丝毫不会妨碍饮酒的兴致。一群人坐在帐篷里,围在长条桌前,吃着肉,喝着酒,有人醉了,便躺在草地上,等到醒了接着喝。看到有驱车驶过的路人,大家端起酒杯大声致意,对方也会以欢呼声回复。时间在这样热闹自由的气氛中悄然流逝,一直到天色渐晚,牧民赶着牛羊下山回家,大家这才用煮羊肉的汤下面来吃,酒足饭饱后惬意而归。

在小镇,我们的“浪山”多去高山草场。我所在的村子叫池沟村,一个经常被外人错看成“地沟村”的村子。二百多户人家,散落在山上与川下。村子的居民虽不多,但面积却不小。其中的高山草场尤为广袤。每到牧草肥美的时候,牛羊便漫了山坡。草场有一处从山脚到山顶竖起了围栏,里面养着一群梅花鹿。它们白天在山腰的树下休息,傍晚时分便会成群下来喝水。梅花鹿的警惕性很高,不等人靠近便会撒腿跑掉。我时常会骑着摩托车进山,成群的野鸡在山路边,扑棱棱飞进山脚的田野。山路曲折环绕,摩托车不敢开快,否则容易冲出道路。等穿过两山对夹的那條狭窄小道时,一下便豁然开朗,宛如进入了一个桃源世界。溪水清清缓缓流淌,牛羊悠闲吃着草,牧人在路边吸着烟,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雨后进入的时候,空气清新沁入五脏六腑,整个人都通透起来。

在我的“浪山”经历中,最难忘的还是去一个名叫黑河的地方。那天,我们在一条坑坑洼洼的沙石路上行驶了很久,车窗紧闭,车内依然弥漫着浓烈的尘土气息。沿途杂草浓密,巨石密集堆满河道,只闻哗哗流水,却不见其影。我们到时,只见一些人在忙活,一些人则蹲坐在毯子上喝酒划拳,几个大西瓜正在清冽的河水里转来转去。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我们进入它的深处。女人们在河边取水、洗菜,男人们在林间的空地上生火,负责煮肉与烤肉,而孩子们则兴奋地跑来跑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等回来的时候只见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大束野草莓。在这样的地方“浪山”,是没有任何干扰的,浓密的丛林遮挡住了电波,手机都变成了无用的废物。这样也好,能够心无旁骛地去享受这样的时光,何尝不是一种美好?有时则会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好在有高大的树冠与浓密的枝叶会提供遮挡,反倒是增添了几分乐趣。

“浪山”的次数多了,有时也会想为何我们会那么高兴地回归森林与草原。对藏族同胞而言,他们的祖先来自草原,这是一种血脉的连续,但对更广大的人类而言,我们之所以如此,或许可以从德国哲学家谢林在《艺术哲学》中的一段话找到答案,他说:“现代世界开始于人把自身从自然中分裂出来的时候,因为他不再拥有一个家园,无论如何他摆脱不了被遗弃的感觉。”所以,我们唯有一次次重返自然的怀抱,在与这种被遗弃的感觉进行抗争中重新获得拥有的满足。

3

说到“浪山”,就不得不提一个人——“老穆萨”。第一次听到“老穆萨”的名字,是因为一帮朋友来小镇看我,而“浪山”则是我必须让他们体验的,于是夏镇长向我推荐了他。等到“浪山”的那天,我们一帮人进入森林后,只见一个脸庞黝黑又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正蹲着切羊肉,旁边的家什四处摆放开来。他中等身材,却相当壮实,在两个支起的炉灶旁来回忙活,不长的工夫,羊肉就煮好了,烤洋芋也端了上来。经夏镇长介绍,我和“老穆萨”就算是认识了。

对于“老穆萨”的名字的来由,我曾经问过他,但也没怎么搞清。问身边的朋友,也摇头不知,这么多年他们也只是这样称呼着。不过即使你不认识“老穆萨”,你只要看到街上有一个腰间挂刀的人,那多半就是他了。我在小镇近两年的时间里,也只见他终日带着一把刀。有次,我特意将“老穆萨”的那把刀要过来看,手掌长短,刀把精致,以手试刃,顿感锋利。问他为何挂刀,他说要经常切肉,习惯了。的确,按照“老穆萨”的说法,这些年从他手里“过得命”就有四十万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宰杀了四十万只的牛羊鸡兔。

想起小时每逢过年过节,奶奶杀鸡,她左手抓住鸡翅膀,左脚踩住鸡爪,一边用右手拔去鸡脖子上的毛,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鸡呀鸡呀你别怪,你生是人间一道菜。然后用菜刀在鸡脖子上来回几下,接着捏着鸡冠,将鸡倒立起来放血,放完血后随手往院子里一扔,再去宰杀下一只,或者去准备开水给鸡褪毛。每当这时我会走近去看躺在地上的那只鸡,轻轻用脚尖踢几下,不过它偶尔会突然蹦起,吓我一大跳。后来到了小镇,有时会吃到羊羔肉与牛犊肉,若有朋友不忍下筷,我就向他解释道:这里的人与牛羊,正如与面食的关系一样,已经融合在一起,它们死后化作泥土,滋养青草,再供给牛羊,这是一种轮回。朋友听了笑我说是自我安慰。

我把这些感受告诉“老穆萨”,并问他如何看待,他说得很直接:阳世之中人最珍贵,它们都是动物。我又问他杀过这么多生灵,可有什么戒忌?他笑着说:地方不一样,但做法差不多,每当宰杀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默念一些。不仅默念,还要注意宰杀的方式。他在每次杀羊时,都会让羊头朝南,四腿朝西,左手遮住羊眼,右手握刀,刀口朝向自己,一刀割断羊的动脉,快速了断。“老穆萨”说,杀羊要快,它们才没有痛苦,若慢,就有些残忍了。就像老虎、狮子咬住猎物的喉咙,一击致命,而不要像野狗一样,动物都被啃掉半边了还没有死掉。

小镇虽处藏区,但是回族人也不少。小镇上的回民开小饭馆的居多,拉面馆、羊肉馆、面食铺等等。从前经常去一家牛肉饺子馆,老板是从岷县来到小镇的回民,饭馆到他这一代有二十多年了,只可惜后来他卖掉店面去了别处,美味的饺子从此留在记忆中。还有一家店,以手抓羊肉出名,老板也是子承父业,有二十多年的历史,我闲了就去点一大碗清汤羊肉来吃,肉香汤美,回味无穷。但在这些回民当中,“老穆萨”应该是最有名的吧。一是全镇一万多人,能像“老穆萨”以帮人“浪山”为业的仅此一位,二是“老穆萨”的手艺的确是好,所以请他帮忙的人多,更有甚者,一些被邀请的客人说若不是“老穆萨”做的羊肉就不来赴宴。

作为在“浪山”方面最有名气的小镇手艺人,“老穆萨”自有一套经验与心得。有次他来与我喝茶聊天,我向他请教,他倒也爽快,跟我聊了很多。

“羊肉好吃不好吃,做法是其次,最主要的在于食材,也就是羊本身。但是羊爱吃鸡粪与尿素,饲养人便把这两种东西掺杂在饲料里,你说这种羊长大后肉质如何?”他一边问我,一边直直盯着我。我从未听过这种言论,但仍然觉得不仅不好吃,而且对人的健康有影响。他说:“对嘛,所以我选的羊都是吃草长大的。但是吃草长大的羊有一个特点,羊肉略微发红,所以颜色有点暗。而吃饲料长大的羊,肉白又嫩,许多人就这样被蒙蔽了。吃饲料的羊,就好比是坐办公室的,而吃草的羊就像是山上干活的。”我被他的这个巧妙比喻逗乐了,一边笑,一边伸开手指顺着脸颊滑下。

“还有我宰杀的时间也不会提前很长,这样能保证羊肉的鲜嫩。时间一长,不一会儿就会落满苍蝇,甚至都在上面产卵了。这样的肉肯定不行嘛。”我忙点头附和。

正聊时,他的电话响了,有人找他回去。他一边说着“就来了,就来了”,一边挂断电话。听他说“就来了”,我一撇嘴,乐了。我想起当地的说话习惯,“就来了”是他们的口头禅。在我到小镇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适应。按照常理推断,“就来了”,可以是三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但最多十五分钟。而在他们来说,“就来了”的背后,或许还未起床,或许还未出门,或许还在吃饭,或许……或许……,最多能拖两三个小时。多次之后我就适应了,对方说着“就来了”,而我依旧做着我的事,两不耽误。

“你好像在选羊上也有讲究?”这是我有次听他自己谈到过的。

“我只选两岁以内的羊。羊的年龄不同,所以煮肉的时间也就不同,奶牙的羊,煮半个小时就会熟烂,而两岁多的羊,则需要煮一个小时。年龄越大的羊,需要煮的时间就越长。”

如何选羊,到小镇后我才知道,判断牛羊的年龄,牛是根据牛角。牛角有圈纹,但是只有三岁的牛才会有第一个圈纹,从第二个圈纹开始,每个代表一年。如果这只牛有两个圈纹,那么它就是四岁,如果五个圈,那就是七岁。羊与牛不同,判断一只羊的年龄则是根据牙齿,准确地说是羊的下牙。一般一年半以内的羊,下牙都还是奶牙,一水的平整,等到了两岁多,就有两个牙齿凸起,但差别不太大,三岁的时候,两颗牙变成了四颗牙,四岁的时候,四颗牙变成六颗牙,到了五岁多,除去最两侧的牙小一点,下牙再次一流水的整齐,但是比起奶牙,可都是大了几倍了。我国有经验的农牧民这样鉴定羊的年龄,“一岁始换牙,两岁一对牙,三岁两对牙,四岁三对牙,五齐、六平、七斜掉一牙”。当然,也可以根据羊角轮判断年龄。只是羊角是由角质增生而形成,若赶上春季和冬季营养不足时,角长得慢或不生长,就不能准确判断。

听他講到这些,我突然想起了那次全镇六七十人的大“浪山”。那天,大家带了三只羊,很早就去准备,但羊肉煮了很久才熟。那天碰巧赶上下雨,一帮人端着碗在帐篷下吃完面片, 然后返回。有人感慨若是“老穆萨”在就好了,我问他们,“老穆萨”怎么没来?他们告诉我“老穆萨”本来是要来的,结果临时被邀请去为省里来的客人煮羊肉去了。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晚才吃饭?”“老穆萨”问我,但不等我回答,接着说道,“我问过他们的做法,他们做错了。”

“哪里做错了?”我忙问。

接着“老穆萨”便解释给我听,原来那三只羊年龄不同,其中一只跟另外两只差的年龄还比较大,所以煮的时间也就不同。将它们放在一起煮不合适,这样的后果就是有的羊肉烂了,而有些依旧生硬。

“还有就是你们的面片也没有做好。那时已经下雨,雨水落入锅里,本来就吃不出,落入雨水后更难辨了。羊汤本应是四分水,六分汤,每次水我都会买专门的纱布,过滤去水中杂质,然后煮汤。你们那天有一个锅的汤少,把另一个锅的汤倒进去,可是煮肉的汤都是上面清,下面浓,倒下去的都是清汤,浓汤反倒留下了,煮出来的面口感自然要差。”

我恍然大悟。点头称是。虽然我也清楚,对于这两种汤所煮出的面的味道我是根本品不出的。“浪山”多次后,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需要太多技术性的活动,殊不知还有如此多的細节。于是想到我们对于生活,何尝不是如此?我们以为已然洞悉秘密,其实就差了那一个小小的细节,对某些事情而言,小小的细节,并非露出海面的冰川,反倒是海面下难以预计的庞大谜团。

“你应该带徒弟啊!要把这些经验传授下去啊!”虽然“老穆萨”给我讲了一些,但是我想还有更多的经验在于意会而非言传。

“老啦!以前每年‘浪山最多可以到二百场,我一场可以为二百人服务,现在少了,今年只有五十四场,你和朋友们来的那次是四十九场。我也准备不干了,但是很多人不同意,说你不能不干啊,再干两年吧,连个徒弟都没带出来呢。但是有谁愿意学这个呢?有点手艺的都愿意去大城市,谁愿意在这个小地方待着?也就是像我这种没读过书也没啥本事的人才做这个。”

“你这副黑框眼镜一戴,真是很有文化的样子。”我跟他开玩笑。

“一个没读过书的人,怎么会近视呢?”他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了,我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三十六岁的时候,在镇上开饭馆,那个时候生意也好,整天都在忙,所以两年没回家,结果媳妇带着我女儿跟了别人,她把我所有的木头都卖掉了。爹娘也被赶出去。后来就离了,离就离吧,签字离婚。离婚的那段时间,心情不好,一个人在房间看电视,十四吋的小电视,换台的时候需要扭,扭起来啪啪响那种。我经常躺在沙发上看,因为不想起身,于是做了一个长杆,躺着可以换台,就这样看成了近视眼。”

对于“老穆萨”突然讲出的这些我没有丝毫的准备,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他。

“我连小学也没读过,那个时候兄弟姐妹多,能吃上饭就不错了,我们兄弟姐妹十三人,小时候饿死五个,现在也只剩下四个。我现在能这样已经很知足了。”

“老穆萨”讲出的这些话让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静止下来。

“那你以后有啥打算?”

“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有啥打算,过一天算一天吧。”

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再次响起,声音明显比第一次要大,也急促了些,电话中对方问他到哪了,并让他马上过来,他连忙说“快来了”。挂掉电话后,他跟我说要走了,我也不再挽留他,开门送他下楼。

我回到房间后看了一下表,在两个“就来了”之间,整整相隔一个小时。但是我却第一次感受到它带给我的一份莫名的复杂。

责任编辑 陈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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