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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地活着

2017-06-14晓晓

小说月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布偶山村村子

晓晓

又是一阵寒得刺骨的晚风,夹杂着星星点点碎雨四处敲打,能听见四周围的竹枝竹叶沙沙乱响。冷不要紧,可不能淋了雨。

人们也都在外面呢,从不知道回家。或睡,或站,或坐,或靠,或趴,天天如此,也不知道变化一下。就连表情都是,咧着嘴笑,伸着头瞅,托着下巴思考,眯着眼打盹,竖着眉头瞪人,一人一个姿势,天塌了都那样。

这小小的山村,除了我们,还剩多少生活的气息?

这,得感谢一个人。

他叫志郎。

少时的志郎顽劣无比,不喜书本,无心向学,还偷鸡摸狗。长大了一些,欺行霸市,肩背上一天到晚扛一把武士刀,无人敢惹。在一帮无赖的怂恿和打赌之下,硬生生砍断了一个游方僧人的双脚。笃信佛教的父母当着所有村人的面,老泪纵横地跪在志郎面前,父亲的手里攥着一把短刀,抵在自己的胸口上,说:“今天你要不死,就是我们死。”

趾高气扬的志郎颜面扫地,一刀割断父母牵扯着的衣角,掉头而去,从此销声匿迹。

这一走,就是三十多年。

满脸沧桑的志郎是跛着一条腿回到山村的,没几个人认得出他。山还是那么挺拔峻秀,水还是那么清澈洁净,竹还是那么劲节摇曳,唯独父母过世,成为了黄土一捧。

志郎跪在父母坟前,一跪就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动身形。志郎不走了,把墙倒梁塌的老屋照原样翻盖,住了下来。

不忘志郎旧事的老年鄉邻,早已把志郎的过去传遍了新生代,没谁敢接近他,连说句话都不敢。志郎也从不主动找人说话,除了上山下田,耕作劳碌,一个人闷在屋里,哪儿也不去,谁也不理。

一段时间过去,有村人从志郎门前经过,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只有志郎一个人,哪来的说话声?大家伙闻听,都感到不可思议,有人趁志郎出门干活,偷偷溜去察看,这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志郎的父母又活了,好端端地坐在家里。跑出一段路又觉得不对劲,折回头细细一看,原来是两个布做的玩偶,真人一般大小,但像极了志郎的父母。事情一传开,村里炸了窝,说什么的都有。渐渐地,先是老人,然后是中青年,接着是小孩子,慢慢向志郎靠近,帮着做个什么事,找着话头唠几句,关系慢慢融洽起来。

有邻居找志郎帮忙。老人去世,思念不已,也想有个跟志郎父母一样的布偶放在家里。志郎答应了,一个月过去,一个活灵活现的布偶就出现在面前,让邻居热泪止不地淌。

有了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村子里只要有人去世,无论是寿终正寝还是因故夭折,就会找上门来。志郎有求必应,每一个都精心地制作,栩栩如生,像活的一样。

志郎年纪大了,腰佝了,背驼了,头发白了,农活早就干不了了,手上却没停过。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走出村子的步伐不少,能够回来的寥寥无几。这里太偏僻、太闭塞了,要什么没什么,生活也没滋没味、没情没调。除了一些老年人还在坚守,差不多都搬了家,不再回来。

我发现,村子越来越安静了,布偶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少。不只是我的发现,一个背着相机采风的摄影师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这里咔嚓几下,那里咔嚓几下,一发到网上,火了。有好多好奇的人来游玩,抱着这个拍两张,搂着那个照几下。扯过来,拽过去,别看他们的表情一点没变化,心里却难受无比。这只有我能知道。

早先,还有思念的人对着说说话,现在,连认得的人都没了。有的干脆被丢弃在那儿,没人管,没人问。现在倒好,成了陌生人玩弄的对象。

我想哭,替自己哭,也替他们哭。可我哭不出眼泪来。我想死,可死不了,从诞生那刻起,志郎只打算让我们活着。

志郎死了,死的时候还在做布偶。所有的布偶都哭了,在心里默默地哭。

虽然我只是一只布偶,但我在活着,寂寞地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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