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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事

2017-06-13何永洲

湖南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绰号杨梅屁股

何永洲

我的家,在永乐江岸。

家中院落蛮小,湾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这小院落原先是爷爷家唯一面积集中的菜园。菜园大约一亩,北面住着爷爷和我们这个大家庭,南面是茅厕、猪栏和杂屋,东面是相距两三米的三株枣树和一株金珠干,枣树下还有一块尺多高、宽度不太规则的长方体大白石。

那时,老辈们实在太清苦,我爸共有六兄妹,我爸和二叔又先后结婚生子,四间土墙破屋,挤住着十多口人的大家庭。煮饭的铁锅换了又换,越换越大,仍旧嫌小。床铺紧挨床铺,仍嫌地窄,每到深夜,鼾声一片,就像蜜蜂嗡嗡闹宅,闹到天光。爷爷奶奶就铁了心,盘算着弄几间土屋,让崽儿们分锅煮饭,分窝睡觉。

那时乡下起屋,说易也易——开门见山,山上有建房良木,随取随用;砌墙的土砖蓝瓦,可自己备做,苦点累点罢了;说难也难——材料自备,工匠难请。奶奶愁眉苦脸,东借西凑,砖木二匠才肯开工。尔后,今天一把米,明天一寸布,节俭个十年八载才还清起屋钱。 就这样,拆下南面的猪栏杂屋,建起了四间新屋和一间公屋,公屋是用来砻谷舂米兼置放大型农具的公用杂屋,新屋和老屋相距不到十米,菜园就变成了小院,唯有果树和石头至今还在。当初新屋泥水未干,我家和二叔家就同时进火,爷爷说新屋用烟火熏一熏,水分就跑了。

自打从奶奶家分离出来,我们全家扬眉吐气,就像翻身农奴得解放,特别是我母亲,比以往神气多了——她内争权,外树威,常弄得家族磕磕碰碰,满湾沸沸扬扬。

首先是因为我家鸡婆串窝,误打误撞串到了隔壁二婶鸡窝里生了蛋,被每天伸着食指、满怀希望往鸡屁眼里掏蛋的母亲发现了,这下可坏了大事。母亲立刻气吞山河,横眉竖眼,脚一跺,手一指,轰轰烈烈和毫无防备的二婶干起架来。要不是奶奶出面干预,架会越干越大,事会越弄越僵。再是湾里单身汉歪嘴,偷摘了我家院里几颗甜枣,被母亲破口大骂:难怪你一辈子打单身,难怪嘴长歪了,爱吃人家便宜,保你肚子烂得流脓……歪嘴被母亲当众一劈,劈得气哼哼,歪着嘴巴有理难辩,无地自容,血往上涌。歪嘴牙一咬,拳一捏,恨不得将我母亲也打成歪嘴!但歪嘴脑壳不歪,老辈有言:“木匠的斧刀,妇人家的腰,叫化子的拐棍,单身汉的包。”这么一寻思,歪嘴忍痛息怒。

这些事,都是我懂事以后奶奶告诉我的。但小时候,我也隐约觉得母亲的脾性确实有点那个,比如,母亲爱唠叨,爱骂人。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是在家庭吵闹中成长起来的,而吵闹中的大多时间又只听见母亲叽里呱啦。母亲是资兴人,尽管嫁到我们永兴多年了,可说话的方式包括嗓音,仍是浓厚的资兴腔调,这种腔调说好听又非常难听。怎么说呢,这种腔调我真的无法用言语表达,听起来有点像唱歌,高高低低,清清爽爽,但又不是在唱,是在說,是在骂。刚开始听蛮新鲜,感觉好,待听惯了,就如同广播里千篇一律的普通话,没滋没味。整天听,刺耳、心烦,老实巴交的父亲就差没用棉团塞耳孔了。他听得实在耐不住心烦了,就抬起手臂高喊一句——嘴又发痒啦,往墙壁上磨碰两下!止止痒!父亲喊声像打雷,“雷声”过后,怕也有两分钟安静。但两分钟之后境况如前,好在父亲出去忙活了,此刻的听众只剩我们几姐弟和母亲自己,母亲唠叨的话题自然由父亲身上又转移到我们身上来了。

记忆中,母亲很威严,可不是真正理性的威严。她的威严,“威”在蛮横,“严”在棍棒。母亲骂人,骂着骂着,骂到气急败坏时,就像演戏进入了高潮,动起武来。特别是我们尚幼小时,她年轻气盛,我们姐弟中几乎天天有挨骂挨打的。母亲骂人,表面像乱骂,其实有条有理,有凭有据。

先说我的三个姐姐吧,母亲从不愿叫姐姐们的正名,好像一叫正名就失去了那种做母亲的威严,所以因人而异给她们各取了一个绰号。比如,大姐孝明,生得脚大腰粗,满身挂肥肉,脑壳有点笨气,遇事反应迟钝,整日糊里糊涂,懵懵懂懂,她的绰号就叫“懵婆”;二姐孝清,虽五官端正,心智正常,可不尽人意的是身姿稍矮小,母亲就唤她“矮婆”;三姐呢,本名叫孝根,论身姿,论气质,都比女人还女人,是男人见了总想回头的那种,但美中不足的是高鼻梁的左侧长了一粒小红痣,红痣周边又生了无数不起眼的小痣,这粒红痣也太不安分了,它坐在小痣中间像个当领导的,耀武扬威,特别显眼,顽固而无耻地缠在三姐漂亮的脸蛋上——三姐不爱照镜子,一照就心跳,一照就脸红——可母亲倒好,火上添油给三姐头上扣上了“麻婆”的绰号,你看气不气人。

可能有人要问,懵婆、矮婆、麻婆,你的三个姐姐的正名,为什么都取得像男人名,且都带个“孝”字? 给女孩取男名,完全是我奶奶的主意。我奶奶说,先辈有言,女取男名,象征着下一个定生男的,意味着父母期盼生男。至于名中之“孝”呢,则是因为在我们家族姓氏辈分排行中,有一个“孝”字。现在回忆此排行,我隐约记得几句——“凌霄宽大世昌荣,忠孝启名宗,继承泽应隆,文章华国显,富贵盛青松……”每一个字代表一个辈分,代表一代人,而我们这一代,就是“孝”字辈。

说白了,还是因为奶奶陈旧观念根深蒂固。为了求子,奶奶常半夜醒来难入睡,就爬起来踮着小脚攀爬二十余里山路到金宝仙烧香拜佛,祈求佛爷神奶显灵,送子入胎。尽管如此,母亲还是不可抗拒地连生了几个女儿。生下大姐孝明时,毛毛还没洗好就有人问奶奶,你家媳妇生的是“圆屁股”还是“坼(音)屁股”?奶奶脸阴沉,转而又晴,说,圆屁股。“圆屁股”“坼屁股”是我的家乡话,其实“圆屁股”代表男,“坼屁股”代表女。奶奶偏将“坼屁股”说成“圆屁股”,是代表心底愿望,给人一个惊喜。二姐孝清大吵大闹从娘肚里钻出来时,第一时间就有人向奶奶打听消息,奶奶的脸色再一次由阴转晴,响亮地回答:圆屁股!到后来谁都晓得了,奶奶是在赌气。大概因为父母亲求子心切,大姐和二姐的出生时间相隔不到两年。而今,又是一年多,三姐又在娘肚里跳舞了,娘凭感觉告诉奶奶,可能又是坼屁股。奶奶眼一横,头一偏,嘴一撇,责备母亲不是好鸡婆。

想来也是,如此下去是十分危险的,困难时期子女越多越糟糕,何况一群“坼屁股”。父母总结经验教训,双双协商暂时“停战”——据说生育间隔时间越长,生男孩的机遇越大。

四年后,我出生。

据说,我一落地,“哇”的一声,大有惊天动地之势,举家上下喜得合不拢嘴。特别是奶奶,兴奋得满脸通红,那两块红得似烂桃的老眼皮,头一回流出了喜悦的泪水,双手激动得直抖,差点将熬鸡汤的鼎罐坠落在地——大花公鸡顷刻变成了热气腾腾的汤,端到了母亲跟前。然后,张三抱,李四抱,王五抢过去,你一亲,他一吻,弄得我眼睛鼻子都落满了唇痕。我两只小手奋力拍打,“哇哇”大哭,以为大人们都在欺负我——这些都是奶奶后来告诉我的。

看来我万分幸运——五岁了,母亲尚没给我取绰号,一直喊“孝文”或“文崽”。每逢星期日,大姐和二姐就在家做家务,忙着集体地里做活的母亲就说,文崽呀,听话啦,别搞水啦,别弄脏衣裤啦!跟姐在屋里帮忙扫地、洗碗、搞家务啦。虽然,我上有三个姐姐,本是同根生的四姐弟,但在母亲眼里好像只有我,好像只有我才是她亲生的。餐桌上只要见点荤腥,母亲就先弄到我碗里;过年了,衣帽鞋袜,唯有我能全身新,三个姐姐气得直撇嘴。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我三岁多的时候,母亲一鼓作气又顺利地产下了弟弟孝武,我们姐弟中又多了一个圆屁股。此时,只上过一年学堂的大姐开始跟着大人做集体活了,二姐呢,也十二岁了,小学未念完就被安排在生产队畜牧场喂猪,队长说这小丫十分可怜,就按妇女的半劳力给她记了工分。人人都得有口饭吃,家务活就落在三姐和我身上了。我们年幼,不谙世事,没少吃过母亲的“杨梅”和“鲫鱼”。在我们当地,“杨梅”“鲫鱼”就是大人打小孩子的别称:手指骨节弯曲,重重打在小孩的头上,称“杨梅”;巴掌甩打在小孩脸上,称“鲫鱼”。“杨梅”落在头上,生疼,有时立刻凸肿起来;“鲫鱼”甩在脸上,“啪”的一声,脸红半边,痛到耳根,泪花暴出。

记得有一年冬天,母亲叫我给弟弟洗尿垫,尿垫上沾满了稀黄的粪便,我不情愿地把尿布拿到塘边,打开一看,又脏又臭,我不断地啐口水,真想呕吐。一阵北风刮过耳边,像刀割。我打了个寒颤,顿感全身冻住了半截,小手根本不想伸进刺骨的塘水。我马马虎虎在水里摆弄两下,就将洗完的尿布捏成一团,交给母亲。母亲打开一看,尿布粪便留痕依然明显,眼一瞪,脸一虎,二话没说一粒“杨梅”就重重地落在我头上。我“哎哟”一声双手抱头冲出门外,母亲一气之下将尿布摔出,正落在我脚边。母亲说,不洗干净,休想端碗吃饭。

为了下一餐饭,也为了不再遭遇“杨梅”,我乖乖地拾起尿布重新来到塘边,边哭边洗,忘了冰凉刺骨的塘水,将小手浸染得通红。

母亲三天不打手痒。我的三个姐姐,各自吃过母亲多少“杨梅”和“鲫鱼”,恐怕连她们自己也记不清了。大姐还算好,十六岁那年基本摆脱了母亲的拳脚,因为大姐真的像个“懵婆”,不会耍乖巧,只晓得做事,而且做事特别霸蛮,而二姐也正越来越少遭受此等待遇。母亲打骂的重点开始转移到三姐和我身上了。

那回,家中来了几个客人,要洗的碗筷自然多起来。三姐正要开始收拾油滑光溜的碗筷,突然“咣当”一声脆响,将一只花蒸钵滑落在地,摔成了碎片。三姐被惊吓得满脸欲哭状。母亲当然不会放过三姐,随手握起灶火棍,将三姐拖进内房,闩了房门。接着,只听得噼里啪啦伴着骂声:败家子、死麻婆,败家子、死麻婆!难怪脸上长麻子,做事不洁净!三姐被打得鬼哭狼嚎,我在外屋跟着流泪。好在奶奶正来我家拿药罐熬药,奶奶用小脚踢开了房门,见三姐脸膛儿红一块肿一块,心疼得眼一横,脚一跺——打个花蒸钵,就要了你条命!你打死她,索性把她煮了吃了。骂着骂着,奶奶气愤地拉住三姐往门外走,还说到奶奶家去,这不去要没命了!这可惹恼母亲了,母亲咬牙切齿指着奶奶的背,破口大骂,死老鬼,你晓得吗,连这花蒸钵还是我娘家陪嫁弄过来的,哪个像你家,穷得水洗一样,连个窝都是我来了才有。难怪一辈子抱着个药罐,一副背时相……

母亲骂人,不论男女老少,口吻用词一律辛辣,歹毒,刺耳。就像雨打芭蕉,长短句,四六体,发音高低适度;紧扣骂题,中心突出,节奏感十分强烈。奶奶骂不过母亲,就再不回嘴了。因为湾里哪个都晓得,母亲骂起人来,活像只母老虎。这一顿吼可以鼓点似的一气呵成,连吼三天,嗓门照样清亮有力。方圆十里八村,还找不出一个能和我母亲干仗的。

而像这样关起门来大打出手的事,大姐二姐都遭遇过,姐弟们谁都害怕母亲这一招。想到有朝一日也会轮到我,我每天老实本分得连头都不敢抬,久而久之,就养成个勾头的孬习惯,渐渐地连腰背都跟着头一起勾下去了。

关于家务分工,三个姐姐都是相对固定的。比如大姐帮父亲上山砍柴,下地种菜;二姐帮母亲采猪草,煮饭,洗衣被;三姐洗碗,扫地,喂好猪鸡猫狗。独有我是杂工,任凭母亲使唤,当然母亲吩咐我的一般都是些鸡毛蒜皮小事情,比如择菜洗菜,灶火添柴;吃早饭了,去叫正在菜园里翻土莳弄辣椒秧的父亲回家,免得耽误了出集体工;傍晚烧一锅水,好方便休工回来的父母亲洗澡。母亲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洗澡。那时候,农家洗澡没有专用的浴室。一般是在屋后偏处,靠墙搭一个简易棚,用破席子、化肥袋什么的遮掩一下。洗澡用的澡盆,一般是杉木制成,和現在商店的铁铝澡盆一般大,我们那儿习惯将澡盆叫成脚盆——一大桶热水倒进脚盆里,就可痛痛快快地洗澡了。

母亲常常是急急忙忙进了脚盆才发现准备工作没做好,不是忘了这就是忘了那。等到双腿盘在盆里刚洗两下,才对我喊喊叫叫,一会儿快把拖鞋拿来,一会儿把门闩好(因为她不愿上屋外简棚洗澡,而是大大方方在灶屋里洗),一会儿高衣柜里的内衣内裤不记得拿了……只要母亲喊,我就得立即提供服务,不敢有半点懈怠。

有一回,母亲喊水太冷,要添热水。公社电站刚投产发电,而电站就建在我们村域内,政府给我们村的电价特别优惠,灶屋的灯光都特别亮。母亲就那样在明亮的灯光下一丝不挂,皮肤被光照得白皙透亮的,身上挂着清澈透明的水珠子,一个已上学念书的男孩,脸红耳热羞羞答答的我,突然觉得母亲是个不知羞丑、痞气十足的女流氓。我努力抑制心跳,低着眉眼,不敢正视母亲的胸膛,可母亲偏正面对着我,叉开脚指挥着,“往这儿倒,往这儿倒。”我一边给母亲加热水,一边将脸扭向墙壁,无意中将热水正倒在母亲腿根上,母亲“哎哟”一声,一骨碌跳出脚盆,抓住我,上来就是一个“鲫鱼”两粒“杨梅”。

母亲破口大骂:死驼背,瞎眼了你!水往哪儿倒不晓得?!我抚摸着脸,双手抱着头,痛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我气得横眉竖眼直瞪母亲,母亲叫我“驼背”,我倒要看看她的背如何;她叫三姐“麻婆”,我非要看她脸上有没有麻,身上有没有麻。趁她皮露肉袒的,哪儿哪儿都能看到,我真想报复地给母亲取个绰号,让姐姐们解解气。我两眼瞪得牛眼大,直溜溜地只盼在母亲身上寻到点什么,不料母亲背不驼,胸不凹,鼻不扁,嘴不翘,腿是腿,腰是腰——要是少两牙多好啊,我就叫她“缺牙婆”——可母亲牙床齐整洁白,全身哪儿哪儿都长着女人的东西,比女人还女人,令我大失所望。

现在想来,母亲叫我驼背,也是有根据的。我像我爸,我爸背驼得十分厉害。村里人常笑我:种像种,瓜像瓜,驼子养出弯背哈。而别人戏谑我父亲是——远望像爬山,近观像莳田,站着像张弓,睡着像条船。其实,不要母亲叫,不要村人笑,我自己也十分明白。

那年当兵体检,列队步行摸测时,乡武装部长突然狠狠朝我背上打过来一拳,还气恼地将我拉出了队列,说哪个部队会收驼背呀,我就知道当兵无望了。

本村番贵老娘带我去相对象,她说我其他都好,唯一的要求,是希望我时刻不忘背上的问题。番贵老娘本是十里八村蛮有名气的媒婆王,就因为我的背,让她没少伤脑筋。但看在乡里乡亲的分上,她只得使尽高招,特殊人才特殊处理了。这回是她领我又迈向新的目标,第三次出征了。为了万无一失,一到女方家,番贵老娘就始终关注我的背,不断地向我使眼色。她和我同桌吃饭,同坐一凳,时而摸摸我的衣领,时而扯扯我的衣边。她一摸一扯,我就紧张起来,连忙将胸脯一挺一直,背一伸一直。不摸不扯,我就视为目前此种状态最佳,还暗暗在心里说:坚持住,挺起,再挺起,挺住,再挺住。然而,对于我来说,伸直比弯曲更痛苦,不到一会,我大汗淋漓,紧张得脖颈发硬,连掌心都湿润了。那一刻,我多想媒婆有话快说,早点离开此地呀!

自从有了弟弟,自从母亲给我取了绰号,我就隐约感觉到,我在本家的地位已经有所动摇。就在母亲生下我弟弟之后,紧接着又生出了我弟弟的弟弟,孝成。一种会生圆屁股的优越感油然而生,母亲于是得意洋洋。然而孝成生下来时只有四斤多,后来一直很瘦弱,母亲就顺其自然地叫小弟“干狗”。哦,我忘了说了,还有我大弟弟,孩提时常被母亲和大姐绑在背上去干活。睡着了仍捆在背上,脑壳往后翻,久而久之,眼睛也长得往后翻,看人观物需仰视才见。母亲就索性叫他“倒眼”了。

在母亲看来,似乎每个孩子都有一个恰如其分的绰号,才算是她亲生的孩子,她也才算是他们真正的母亲,才算有家庭权威;而每个孩子都有了绰号,才算公平,才算合理。这些绰号,叫来朗朗爽口,从某种角度看,既可以时刻提醒孩子们本分為人,又可以满足母亲骂人的欲望。

每每家里来了客人,特别是熟客,或者同学同伴,我们姐弟就特别安分,特别老实,家里气氛就特别紧张。地板扫了一遍又一遍,桌椅擦了又擦,生怕弄出半点错,惹得母亲喊绰号。没事时,我们就谦恭地坐在一旁,任凭母亲使唤。脸皮一直是红的,心一直是跳的,万一母亲随意喊一声绰号,就好像在熟人面前失了天大的面子,丢了天大的丑,就会惹得客人和姐弟们都十分尴尬。当然,有时也为母亲叫出姐姐们的绰号而并未轮上自己,而暗暗感到一丝快慰和欣悦。

也有不叫绰号的时候,但一年仅几天。这几天,我们可以尽情地玩乐,踢毽子,踩高跷,捉迷藏,抽陀螺……自由自在,那当然是过年的时候了。还记得那年过年的大清早,为抢着捡鞭炮,我不慎一脚踩在臭水沟里,崭新的鞋袜和裤脚沾满了臭污泥。我哭丧着脸,害怕即将到来的“杨梅”和“鲫鱼”,谁知母亲不仅没打,连绰号都没唤一声,只是眼一瞪,牙一咬,嘴一撇,说过完年出了节才给算总账。

长大成人了,我们各奔东西干起了各自的事业,一年难得回老家。然而,母亲离世的那一年,孝明、孝清、孝根、孝文、孝武、孝成,齐齐回到老家。

不!在母亲眼里我们分别是:懵婆、矮婆、麻婆、驼背、倒眼、干狗。现在,我们一齐跪拜在母亲灵前,眼泪簌簌而下。

母亲,此生,您唠叨一生,烦人一生,儿深知,您内心想的、嘴上念叨的,不为别的,正是家中那点旁人看不上眼,您却视作终身而为之付出的亲情。

责任编辑:刘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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