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身边的凶手

纪萍+钱建中

“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给我‘老公雷汉文（化名），春天一会冷一会热，让他给娃娃穿衣服注意点……”在开庭前，梁小兴在常州市看守所里对检察官说。梁小兴口口声声说的“老公”雷汉文，正是她涉及的这起杀人未遂案件的被害人。

4月7日下午，江苏省常州市中级法院公开开庭审理被告人梁小兴故意杀人一案。

被害人眼球爆裂双目失明

2014年9月16日凌晨2时许，常州市湟里镇后坊村的石坝头桥上人头攒动，民警放下长梯至河岸，被害人侄子小雷顺着梯子下去，用毯子将躺在河岸边浑身湿漉漉血淋淋奄奄一息的叔叔雷汉文裹了起来，绳子一头捆住雷汉文另一头拴住小雷，几个民警在桥上奋力向上拉绳索，叔侄二人被吊上桥来。解开毯子所有人惊呆了：雷汉文头部几道深深的口子，脸部血肉模糊，两只眼球已被破坏，让人不忍细看……

随着120救护车的到来，人们七手八脚地把雷汉文抬上车，救护人员喊道：有家属吗？有个女人凑过来说：“我是他老婆，跟他一起去。”这个女人就是如今法庭上的被告人梁小兴。雷汉文被送到常州市第三人民医院，因救治及时保住了性命，但双眼受损严重完全失明，大难不死的雷汉文向警方描述了当晚的遭遇：2014年9月15日晚上我和梁小兴一起看完电视就睡了。半夜睡梦中感觉有人用东西打我头，打醒后看到两个蒙面男的站在床边，对我头部一顿乱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其中一人用刀子刺我眼睛，我用手臂抵挡没挡得住，什么都看不见了，头昏咚咚的，感觉有人用床单把我裹住，身体手脚被捆起来，感觉被抬到我家旁边的小桥上，有人用块状的东西捆在我身上，把我抬起来往河里扔……

贵州人雷汉文42岁，在常州市武进区某采石场打工，平时干的都是重体力活，身强力壮且水性好。加之被扔进河后求生欲望强烈，雷汉文拼命挣脱床单及绑在身上的铁块游上岸。他怕加害他的两人还在附近，所以不敢喊，忍着剧痛一动不动在岸边趴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听见侄子和梁小兴的呼喊，他才哭喊出声来。小雷说：婶婶梁小兴半夜来找我说叔叔被人害了，我就跟她到了河边看到叔叔躺在河岸上，就撥打了110报警。

雷汉文脱离生命危险，梁小兴日夜守护丈夫身边，竭尽妻子的义务，看上去非常贤惠。

丈夫被抛河 妻子却没事

常州市武进区公安局刑警大队邹区中队指导员叶军认为：被害人雷汉文是外来打工者，并不富裕，没有值钱的财产，作案现场门窗完好无损，凶手没拿走屋内任何财物，而且行凶的目标很明确：暴打、挖眼、沉河，就是要置他于死地，所以对于凶手动机第一考虑是情杀，第二考虑是仇杀。

随着调查的深入，雷汉文的妻子梁小兴引起警方的怀疑：梁小兴是现场第一目击者，让人费解的是，丈夫惨遭横祸，躺在身边的她却毫发无损安然无恙。面对凶残的歹徒她是怎么躲过一劫的？那一刻她在干什么呢？

梁小兴被警方传讯后吞吞吐吐地陈述：当晚我睡得迷迷糊糊，看到两个人站在床边，拿刀逼我，我不敢叫，怕叫出声来他们会杀我……看到他俩手里都拿着一根钢管打雷汉文，我老公被打得没反应了，他们用力太大床也塌了，他们用绳子床单绑我老公，用衣服包住雷汉文的头，我在旁边不敢出声，就慢慢走出来，他们没来追我……我走了10多分钟到了侄子小雷的厂里，小雷就跟我一起去找我老公，先到家里，找不到人，后来在河边发现雷汉文……

接受询问时的梁小兴眼神慌乱、破绽百出，这一切都进一步引起办案民警的怀疑。警方对其手机通话记录进行查询，发现案发前她与一名叫王玉林的外地男子联系密切，而王玉林在案发前不到一个月来到梁小兴暂住地湟里镇租房居住，并在事发当天离奇失踪。结合现场证据分析，王玉林有重大作案嫌疑。案发当天下午，在常州火车站附近一家快捷酒店内正准备潜逃的王玉林被抓获归案，发现其随身银行卡在当日上午取款5000元，其手机在案发前后与一个叫张仁斌的人频繁通话。在审讯中，王玉林承认张仁斌是同案犯，5000元是事先与张仁斌说好的报酬。

此时，张仁斌已畏罪潜逃，警方即刻对其网上追逃。2015年4月24日，在云南警方全力配合下，张仁斌在老家云南省昭通市某水果批发市场被抓获归案。

王玉林与梁小兴是什么关系？王玉林、张仁斌与雷汉文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如此凶残地杀害他呢？

表嫂与小叔子曾经暧昧一场

王玉林于1981年8月出生，是贵州人，自幼丧母，由姐姐带大，姐姐说：“弟弟从小胆小怕事，小时候都不会打架，很听话。”现年36岁的王玉林读完小学就外出打工了，很早结婚，案发时儿子13岁，女儿10岁，妻子在老家带娃种地，夫妻之间也没有矛盾，感情正常。

而梁小兴口口声声称之为“老公”的被害人雷汉文其实根本不是她的合法丈夫，而是她的男友。梁小兴与丈夫李即王玉林的表哥结婚已十多年，有一儿一女，梁小兴说在家种地太累，所以外出打工，留下丈夫留守在家种地及陪伴孩子和年迈的父母。

2012年梁小兴跟随王玉林到浙江打工，梁小兴大王玉林6岁，同为单身漂泊在外加之有亲戚关系，时间一长，两人有了男女私情并同居了。到了春节，两人各回各家相安无事。2013年春节后王玉林回浙江打工，梁小兴来到江苏常州打工，都是家有儿女，两人不再联系。

断绝来往一年后的2014年4月，王玉林接到梁小兴电话：“我在常州这边跟一个叫雷汉文的住，他脾气不好经常打我，想跟他分手，但是他死活不肯，说是我要离开他就搞我全家，还说要捅瞎我儿子的眼睛，他知道我家地址，我好害怕，你过来帮帮我吧。”王玉林说：“你走就是啦，怕他啥！”梁小兴哭道：“我走了他要害我孩子，只有把他捅瞎眼睛扔到河里，我才能离开他。”王玉林一开始拒绝了：“这个忙我帮不了！”

2014年6月，梁小兴赶到浙江找到王玉林，当晚两人缠绵一起的时候，梁小兴接到了雷汉文的电话，电话那头雷汉文凶狠地下了指令：“不回来就搞死你全家！”梁小兴只得回到常州。

回到常州后，梁小兴三天两头通过电话、微信向王玉林哭诉，王玉林终于答应了她的要求。在他看来，女人这么无助可怜地向男人求救，不能不帮。彼时，王玉林已回到老家在贵阳打工，于是他千里迢迢赶到江苏常州梁小兴居住地湟里镇安顿下来，两人每天电话保持联系。

认个兄弟帮杀人

王玉林答应后，梁小兴对王玉林说：“要找个人帮你，你一个人打不过姓雷的，他劲可大了，回头没搞到他，你倒小命难保。”王玉林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溜达了一个星期都没找到帮手。这日闲得无聊走进一家彩票门店，就听有人在向营业员询问买彩票事宜，听口音像是云南那边人，于是上前套近乎。这个人就是这起杀人案的第二被告人张仁斌，他于1986年6月出生，是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县人，小学文化，刚到常州打工不到一个月。当天王玉林请张仁斌喝酒聊天，因为心怀鬼胎，王玉林没告诉对方真名，说自己叫“王洪”。

接下来几天王玉林连续请张仁斌喝酒，张仁斌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刚来常州还没朋友，我是云南人他是贵州人，两省相邻算是半个老乡，他又对我这么热情，就认了这个大哥。”交往一周后，王玉林向张仁斌和盘托出：“女朋友被一个男的抢去了，这男的是混社会的，你帮我个忙，一起把那个男的搞掉。”张仁斌当场拒绝了。

十来天后的晚上，王玉林再请张仁斌喝酒，喝完酒又把张仁斌送回暂住处，一进门，王玉林趁着酒劲“扑通”跪倒在张仁斌面前：你不答应帮我这个忙，我就不起来！张仁斌也借着酒力壮胆，拉起大哥一拍胸脯：行吧，老弟答应你！王玉林道：那男的个子大，得先打昏再把眼睛弄瞎，然后扔到河里，要不这事就算没办成，完事后会给你5000元。

梁小兴刚开始对以上情况矢口否认：“是王玉林要跟我好，我不肯，我说我跟老公感情很好，他说要杀我们俩，我说反正我跟老公好得不得了，要死就死在一起吧。王玉林说你不要锁门，我们要是进不来，第二天你就死去吧！”

但张仁斌证实：“作案前一天看见有个矮个子40岁左右的女人来找过王玉林，他俩避开我用方言说话，听不大懂，第二天晚上王玉林接了个女人电话，然后就说我们可以过去了，到了那家，那个矮个子女人就在屋里……”

留着门引狼入室

2014年9月16日晚，梁小兴烧好了晚饭，还多添了几个菜。因为菜肴丰富，雷汉文当天就多喝了几口，看了会电视，架不住酒勁就倒头睡去了。梁小兴将卷帘门故意没拉到底，然后躺在雷汉文身边，伴着雷汉文均匀的鼾声她拨通了王玉林手机：他睡着了，可以进来了！在暂住地等候的王玉林和张仁斌手提事先准备的钢管，直奔梁小兴家而去。

到了梁小兴家，王玉林将没上锁的卷帘门往上抬了抬，钻了进去，张仁斌尾随其后……借着屋里电视屏幕的亮光就见雷汉文呼呼大睡，梁小兴翻身下床站在一边，张仁斌举起钢管朝雷汉文头部砸去，王玉林也随后抡起钢管砸了下去，因用力过猛床板塌陷了，睡梦中的雷汉文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就昏了过去，王玉林掏出小刀直捅雷汉文双眼。

完事儿后，王玉林拉下床单，王玉林、张仁斌和梁小兴一起七手八脚将雷汉文裹起来打个结，王玉林、张仁斌将钢管穿过打结处抬了起来，梁小兴带路来到小河桥上，梁小兴搬来铁块塞进床单里，王玉林、张仁斌将雷汉文抛入河中，之后王玉林、张仁斌回到各自暂住处，梁小兴去找小雷……

第二天一早六时许，王玉林与张仁斌在小镇农业银行自动取款机处用王玉林银行卡取款未果，又到中国银行自动取款机处取出5000元，张仁斌拿到5000元后即逃回云南。张仁斌说直到开庭才知道他不叫王洪，而是王玉林，说道：“这个朋友真不该交哇，害了自己不说，最伤害的是父母亲，辛辛苦苦拉扯我长大，给我造了楼房，等我带个儿媳妇回家好好过日子，这下全完了！”

以为不会再有麻烦了

在三个被告中，犯罪嫌疑人梁小兴早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当初，跟王玉林说要除掉雷汉文的时候，梁小兴就明知自己怀上了雷汉文的孩子，如果等孩子生下来雷汉文就更不可能放她走，而且她在下决心搞死雷汉文的那一刻，潜意识里想到了肚子里的孩子能帮她逃脱法律的制裁。第一，这说明他俩感情好，感情好就不可能对孩子他爸下毒手，就能蒙混过关；第二，她曾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女人怀孕、分娩或哺乳期，在法律上都有特殊照顾，她抚摸着一天天鼓起来的肚子有了底气，她必须有效利用这个缓冲期完成计划，所以她急切地赶到浙江向王玉林求助，急切地出谋划策操纵这场凶杀案。

当警方向梁小兴出示拘留证时，梁小兴亮出撒手锏：“我怀上雷汉文的孩子了。”经查验，梁小兴确实已怀孕5个月。根据我国《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对应当逮捕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如果患有严重疾病或是正在怀孕或哺乳自己婴儿的妇女，可以采取取保候审或监视居住的办法。综合种种因素，常州警方决定对梁小兴取保候审。

梁小兴携雷汉文回到老家贵州省黔西南市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她没有回到合法丈夫李某及一双儿女身边，也没回娘家和雷汉文家，而是想找个地方销声匿迹。她找到一个陌生山村，租了间土屋安顿下来，开垦一片田园，种上苞谷、玉米、麦子、各种蔬菜，养了一窝小鸡、一只猪，她要养活丧失劳动能力的雷汉文和即将出世的孩子。安顿好一切后，她只身回到婆家向丈夫李某提出离婚，彼时，他们的儿子18岁女儿15岁。李某见妻子挺着大肚子踏进家门，无话可说同意离婚，经当地法院裁定离婚。

2015年1月19日，距离雷汉文被害后4个月，梁小兴顺产生下她与雷汉文的儿子雷金宝，她日夜守护在雷汉文父子身边，以为有了他们，她可以逃避法律的制裁。儿子10个月大的时候，传来王玉林、张仁斌被双双判刑的消息：2015年11月23日，常州市中级法院公开宣判，判处被告人王玉林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被告人张仁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梁小兴觉得自己“不会再有麻烦了……”

2016年9月7日，贵州省黔西南市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一个偏僻山村响起了警笛声，梁小兴在分娩20个月及哺乳期届满（国家规定哺乳期为一年）、距案发近两年之后，被戴上手铐押解至案发地常州，她最终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2017年1月10日，常州市检察院以梁小兴构成故意杀人罪向常州市中级法院提起公诉。

4月7日下午，常州市中级法院公开开庭审理被告人梁小兴故意杀人一案，法庭上，公诉人建议判处被告人无期徒刑以上刑罚，法庭将择日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