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米开朗基罗

宋文敬 刘振永

在中国画史上，传统绘画发展到近现代，题材内容增多，西学东渐，艺术家眼界打开，技法多样，中国画坛涌现一批艺术大家，其中天津的刘奎龄、刘继卣父子即是非常出色的中国画艺术家。刘继卣秉承家学，中西画法融会贯通，画风新颖，别具一格，在人物、花鸟走兽诸方面均擅胜场，尤其是走兽类，其所画的狮、虎、猴、兔、猫、狗等惟妙惟肖，令世人赞叹，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艺术成就。

刘继卣（1918—1983），天津市人，杰出的中国画家、连环画艺术大师，新中国连环画奠基人、连坛第一人。刘继卣是天津“八大家”之一的“土城刘家”后裔，受其父著名画家刘奎龄的影响，自幼酷爱绘画，被誉为“当代画圣”“东方的伦勃朗和米开朗基罗”，是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卓有成就的动物画、人物画一代宗师，也是近现代中国画家中少有的工笔白描、重彩、小写意、大写意俱能的画家。刘继卣画的题材非常全面，除人物、动物能穷极妙理外，也兼擅花鸟、山水，尤其是他的工笔人物画和写意走兽画的成就最为突出。他秉承家学，一生勤恳，以勤奋务实的敬业精神，严谨细致的创作态度，不断创新的绘画理念，全身心地投入到其所钟爱的绘画艺术中。1949年后到国家文化部艺术局工作，1950年调人民美术出版社任创作员。在这期间，刘继卣先后创作了一批享誉画坛的作品，如50年代初期，他创作的连环画册《鸡毛信》一出版，立即轰动了美术界。刘继卣画的人物、花鸟、走兽，多为工笔与写意相结合，在其绚丽多彩和准确造型的基础上，显得格外凝重、奔放、潇洒、传神。刘继卣的作品把西洋画的表现方法渗透进中国画的意境中，却丝毫不露痕迹，形成自己独特风格，他的艺术成就引起了当时美术界的重视。此后多次参加国内外画展，屡获好评。刘继卣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北京市工笔人物画研究会副会长等职。《武松打虎》组画，获1956年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美术作品奖、1956年莱比锡书展览会金奖、1984年瑞士西耶尔第一届国际连环画节获特别荣誉奖；组画《闹天宫》（图1）参加社会主义国家造型艺术展览，被美术评论家誉为“中国画世纪经典”。

刘继卣1936年入天津市立美术馆西画系，在油画家刘凤虎的指导下系统学习素描、速写、水彩、油画，并从刘子久学习山水畫技法，从陈少梅学习山水画和人物。在河北中山路中山公园里，他朝夕出入其间，对于花园内的花草树木的成长、鸟兽虫鱼的生活习性，深入观察，心摹手追，打下了坚实的绘画基础。1925年刘奎龄携刘继卣到江南写生并会见著名画家爱新觉罗·溥儒；1933年刘奎龄携刘继卣到北平会见著名书画家张善子、张大千兄弟，和这些艺术名家的接触，开阔了刘继卣的眼界，丰富了人生阅历，对其以后的艺术生涯有着重要影响。由于对绘画特别痴迷，刘继卣平时养成了随时观察周围事物的习惯。一次他带小孩逛动物园，因为集中精神观察老虎，竟将带着的小孩弄丢了，最后还是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才找到。1949年后到北京工作，在这儿得以认识北京的艺术大家，获益匪浅。刘继卣为人宽厚，诚恳待人，没有心计，艺术创作就是他的生活全部。据他的学生回忆，刘继卣在课堂上是一个和蔼认真的好老师，他没有任何保留无私地把自己的“绝技”等独门绝活传授给学生。

刘继卣的艺术学习生涯除了在天津市油画家刘凤虎学习，以及地方名家刘子久、陈少梅等处学习外，对其影响最大的还是他的父亲刘奎龄。天赋才情的刘继卣从小跟随父亲刘奎龄学画，父亲的耳提面命，常年的耳濡目染，对刘继卣的艺术启蒙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刘继卣从小就显露极高的艺术天赋，他长期生活在父亲身边，朝夕观察揣摩、临摹学习，潜移默化间对父亲精湛的技艺了然于胸。据杨仁恺研究，因刘奎龄作品社会需求较大，很多情况下由刘继卣代笔。在《刘继卣动物画集》中《刘继卣年谱》记载：刘继卣14岁时就为其父刘奎龄代笔，可以说这对小刘继卣的绘画技艺也是一种很好的錘炼。刘奎龄被艺术界公认为自学成才的全能画家，1904年刘奎龄进入近代著名教育家严修与张伯苓创办的天津敬业中学首届班学习，后辍学在家，从此开始自学绘画，逐渐走上以卖画为生的职业画家道路。作为自由职业画家，刘奎龄对绘画艺术追求更加精诚专一，在探索中找到了最佳的艺术感觉，并逐渐走向了艺术创作的辉煌阶段。刘奎龄的绘画技法非常全面，花鸟、走兽、人物、山水画无一不精，但在花鸟走兽方面的造诣独步画坛，所画的内容有人统计过，在我们日常所见的动物植物没有不被描绘的，人们形象地说刘奎龄画了一个“植物园”和一个“动物园”，被称赞为“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刘奎龄自幼习画，研究五代、宋、元诸家，尤其是明代吕纪，清代郎世宁、恽寿平、蒋廷锡、沈铨、黄慎、华喦、张兆祥等人的画法，以及日本竹内栖凤技法，将西洋画、日本画的色彩、透视比例融合于中国传统工笔国画之中。刘奎龄博采众长，融汇中西，他在笔墨技巧和造型能力非常熟练后创造了“减笔没骨”，独创了“湿丝毛法”“以景衬托法”等动物画技法。其所绘形象逼真写实，神态自然。其笔下的花鸟畜兽大多来自生活，源于他对大自然动物的细微观察，他真正做到了将古今中外优秀的笔墨传统、现实生活中的自然物象、西洋画的真实感和整体感及其丰富活泼的艺术想象融合，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艺术面貌。其代表作《上林春色图》获得艺术大师徐悲鸿的高度赞赏。1958年毛主席在视察天津时接见并观赏刘奎龄父子的作品后，亲切地对刘奎龄及其子刘继卣说：“博古通今，刘门出人才”。刘奎龄是提倡中西绘画相结合的先驱，为中国画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

刘奎龄的动物画能将生动逼真的动物形象纳入宁静的自然风光中，画面设色雅丽，用笔细腻劲健，尤其是对禽鸟羽片和兽毛质感的刻画达到无人能及的地步。若说刘奎龄的画是“密体”，刘继卣的画则属于“简体”。刘奎龄笔下的动物画得非常精细，是“院体式”工笔画，刘继卣的画则主要是没骨简笔和大写意。在刘继卣大量写意性作品中，常常是看似随意几根线条，却能抓住所绘对象的结构，寥寥几笔，便呼之欲出。其所绘鸟兽形迹介于“似与非似之间”，契合了庄子既要保留“形”又要超越“形”，即保留了本真之“形”，超越世俗眼光中的现成之“形”，顺应本性任随天机，实现“意溢乎形”。父亲的画极密，儿子的画极疏，可以说刘继卣对其父亲画风的“反动”。刘继卣在父亲影响下，所画花鸟走兽，品种众多，造型准确，千姿百态，栩栩如生，他的技法娴熟，描绘精微，令人叹为观止。但刘继卣的画不是亦步亦趋追随古人，不拘泥于其父的窠臼，而是既师古人、师造化又师心，对其父亲既有继承又有超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刘继卣能取得巨大艺术成就的主要原因。

独特的绘画技法

刘继卣从小就显露极高艺术天赋，他长期生活在父亲身边，朝夕观察揣摩、临摹学习，潜移默化间对父亲精湛的技艺了然于胸，可以说这对刘继卣早期绘画技艺也是一种很好的磨炼。刘继卣除了向古人学，向父亲学，还借鉴了“海上画派”“岭南画派”常用的“撞粉”“撞水”法，丰富了他的用色、用水和笔墨运用等方面的技巧。如在《熊》（图2）画面中画一黑熊，墨与水交相辉映，水乳交融，浑然一体。先用阔笔羊毫调好较浓的墨，画出重要部位的结构，再蘸水，在盘上微调，使笔中水与墨有过渡层次，然后再下笔，接着用干淡和干浓笔触简洁勾画出脸部。这样画出来的熊有结构有层次，既有形又不拘泥于形，狂放而又酣畅淋漓，笔墨韵味跃然纸上，达到了有形与无形、浓与淡、干与湿的完美组合，从中可以看出有梁楷《泼墨仙人》的神韵。在动物画用墨用水表现比较出色的还有《嬉蜂》《小兔》《猫》《马》《猞猁》等画作。在刘继卣的花鸟动物画作品中，用笔、用墨、用色与用水灵活地结合在一起，以多种颜色调配成典雅的色泽，惟妙惟肖地表现禽鸟走兽的形体结构，毛色光泽达到了极佳的艺术效果。刘继卣还独创了“点掇法”“积墨法”“墨、色、水互破法”等绘画技法。如作品《小狗》（图3）中小狗的头部和背部色斑先以浓墨阔笔落墨，接着蘸以清水破墨，然后再用赭石调土黄破墨，从而形成了水、墨、色氤氲交融，层次变化极其丰富而又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这种效果体现在刘继卣很多禽鸟走兽画面中。充满灵性的小动物看是很随意地画出，实际上体现了作者的匠心和高超的驾驭笔墨的能力。刘继卣的禽鸟走兽作品大都充满了吉祥、和谐、恬静的氛围，在中国近代画坛上独树一帜。刘继卣绘画技法精湛，工写结合，在描绘动物上，刘继卣还有一手绝技——劈笔撕毛，是由其父刘奎龄独创的一种特殊绘画技法发展而来——渲染和撕毛并举，是中国画中前所未有的独创。所谓渲染是用水墨或色彩涂染画面，显示明暗相背深浅，使物象显得滋润。撕毛是将笔挤干压扁，笔毛分开，然后蘸墨或颜色画出鸟兽的毛。在画面约七八成干时用撕毛法，所绘动物毛发生动逼真，令人赞叹！其父刘奎龄笔下动物的毛的质感非常逼真，纤毫毕现，是属于写实的，但有部分作品形象刻画太过，流于苏东坡所谓的“工匠画”之流。刘继卣的画则是不拘泥于细节，大刀阔斧大块面的大胆落墨，然后将笔挤干压扁蘸墨色，选择重点主要部位，寥寥数笔，干净利落地扫出动物毛的感觉，非常活泼生动，如图《猫》（图4）。刘继卣画的鸟兽毛属于或渲染或写意加撕毛，并能体现墨中有笔，笔中有墨，笔墨交融和谐自然的艺术效果。

刘继卣动物毛画技法另一创造则是水、墨互破。如《小兔》（图5）画中两只小兔子身上的毛主要表现黑斑，用水破墨法，水把墨块边缘晕化，冲出毛茸茸的质感，白色毛部分则留白“计白当黑”“以少少许胜多多许”，不着一笔，而可愛的小兔感觉却跃然纸上，这也是刘继卣胜过其父刘奎龄之处。不过，刘继卣的许多工笔性质的作品如《水帘洞》《筋斗云》中群猴的毛，《闹天宫》中孙悟空的面部都采用了渲染加撕毛的技法，画出了细腻入微的质感，令人叫绝，这是对其父技法的继承。刘继卣学习传统而不拘泥传统，“学古”又能“化古”，脱茧化蝶，融中西绘画于一体，自成一派。

由于有着深厚的绘画功力，在刘继卣创作的走兽画中，熟练地运用各种线描技法和绘画技巧，来表现不同题材内容。刘继卣在画较工细作品时，其主要运用传统线描画法，如铁线描、游丝描和兰叶描等，他常用简练的线条来勾画出复杂的形象。刘继卣的线质很有特色，特别是画写意性的画时，喜用淡墨干笔，在主要结构处勾勒，湿笔大墨色点厾，最后干笔撕毛，细节刻画，干湿、浓淡、线面、疏密等对立统一，形式美的法则运用得得心应手。

动物拟人化、情感化

刘继卣以擅长画鸟兽而闻名于中国画坛，在描绘连环画中所出现的鸟兽，技高一筹。《水帘洞》《筋斗云》中的群猴、虎、鹿、鹤；《东郭先生》中的狼、牛、驴；《鸡毛信》中的羊；《武松打虎》中的老虎，以及大量独幅动物画作品，都体现了画家对动物的特殊偏爱。刘继卣通过对动物骨骼结构、皮毛肌理、花纹等内外形体及生理特征的描绘，展现在人们面前的鸟兽，不仅形神兼备栩栩如生，还赋予了这些动物们鲜明的性格特征。它们在画家眼里，具有着人性的东西，它们作为地球上的生灵也和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而不是作为人类的异己任人宰割。因此，刘继卣笔下的动物不仅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动物的写照，经过画家的艺术再创造，被赋予了具有思想感情的拟人化的动物形象。无论是画凶猛的老虎、狮子、老鹰、黑熊、豹子，狡猾的豺狼、狐狸，还是机灵可爱的猫、兔子、梅花鹿、猴子、小马、小羊、小牛、熊猫、老鼠等，画家特别强调这些动物在画面中的主角地位，其神态动态画得如人的少年儿童般，显得非常可爱。如老虎、狮子、狗熊褪尽了凶猛的兽性，狐狸豺狼减弱了狡诈性，猴子、小猫、小狗、兔子、松鼠增强了生活化的情趣，活泼机灵而又惹人怜爱的一面跃然纸上，令人忍俊不禁。刘继卣在刻画这些小动物的时候采取了电影里平视近距离局部特写取景的方法，这样就拉近了欣赏者与动物们的距离。在《嬉蜻蜓》（图6）这幅画中，画家把小狗画得占整个画面的上边三分之二的位置，由尾至头形成一个圆弧，眼睛注视着左下角飞行的蜻蜓，充满激情的笔墨语言，动感的画面，令观者思绪仿佛回到童年捉蜻蜓的美好时光。刘继卣动物画中对于动物的描绘能取得成功，除了外形的逼真、生动外，主要注重从故事情节出发，结合动物自身特点，赋予动物以拟人化的性格和比拟人世的社会属性，使动物也能表达出人的情感，充满人性化的意味，并且有意识地提升动物在作品中的地位，着重刻画故事情节中的人与兽、动物与动物之间的互动关系，使动物不再仅仅作为人物的陪衬，人与动物是平等的关系。有时画家对动物神态刻画也非常生动，如在《狗》画面中，小狗试图接近小鸡与其玩耍，但是小鸡却吓得要命，一脸惊恐，飞快地躲开，小狗是一脸的无奈和困惑，这一精彩瞬间令人忍俊不禁。刘继卣笔下的动物，不仅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动物的再现，更是经过画家艺术创造赋予了思想感情的动物形象，这个特色在《东郭先生》中的中山狼、《武松打虎》中的猛虎、《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刘继卣对动物拟人化人性化的表现方式，拉近了欣赏者和动物的距离，令人倍感亲切，体现了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创作法则。画中的动物形象与故事中人物的典型性相结合，深化了作品的思想主題。因此，刘继卣的动物画是雅俗共赏的，赢得了世人的广泛喜爱。

气韵生动的艺术形象

刘继卣由于早年打下了坚实的造型基础，丰厚的学养以及娴熟的笔墨功夫，使得他的用笔顺逆纵横驰骋于素宣间，自由奔放，遒劲爽利，他的作品大刀阔斧，充满张力，展现出一种勃发的生命气息。刘继卣笔下的动物形象结构夸张，用墨干净，用色随类赋彩，灵动精妙。刘继卣的写意动物画形象真实生动，喜用狼毫散锋干笔，用笔快疾奔放，多用侧锋，注意笔触效果，用笔飞动，“风樯阵马，沉着痛快”，具有“笔所未到气已吞”的豪迈气魄，画面充满了生机和张力，画中满溢着激情。长短粗细的线和大块面的墨与色，形成强烈对比，视觉冲击力强烈，不追求精雕细刻，却能给人以细腻逼真之感，体现了刘继卣高超的造型能力和表现力。刘继卣的作品用色明快浑厚，有丰富的层次感，是对其父画风的进一步开拓和发展的。刘继卣艺术形式涉及中国画工笔重彩、没骨、写意；表现内容有人物、翎毛走兽、山水、花卉、草虫、蔬果，为天下万物传神写真，无论画什么都非常精彩，和他的父亲一样也是一位难得的画坛全才。

刘继卣融以西画造型、透视、色彩，把写实与写意融会贯通，从生活中来，从创作中来，是他取得伟大卓越的艺术成就的主要因素。父亲的言传身教，观察生活，理解生活，大量的速写，辛勤耕耘，大量的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画家对动物特征、动态熟记于心，信笔拈来，将大自然中最优美的瞬间定格在纸上，令无数人倾倒崇拜。刘继卣的画风淳朴、自然、凝练、雄浑。他博古通今，集古人之法而不为其所囿，借西方造型技巧为中国画服务。线条粗细长短，皴擦点染恰到好处，大处果断落笔，小处仔细收拾，大气而又沉稳，看似矛盾，在刘继卣这里得到了很好的统一。

刘继卣是近代中国画坛上一位继往开来的艺术大师，他的卓越成就不仅表现在他高超的艺术造诣和深邃的文化底蕴，同时也表现在令人敬佩的创新精神上。他不仅继承了刘奎龄的绘画风格，还把这种风格做了全面的创新与发展。刘继卣的绘画功力相当深厚，在整个中国近现代绘画史上有这样功力的画家并不多，刘继卣以崭新鲜明的艺术风貌确立了在现代中国画坛上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