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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瓷器上的吉祥寓意图案

2017-06-09张艺薇

东方收藏 2017年7期
关键词:定窑磁州窑化生

张艺薇

在中国传统装饰纹样中,吉祥寓意图案是一种具有浓郁民族色彩的艺术表现形式,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吉祥寓意图案是指以象征、借喻、谐音等手法把生活中的吉祥祝愿与装饰纹样关联起来,使之成为一种蕴涵吉祥企盼的图案。这类图案除了单纯的装饰作用外还具有浓重的人文色彩,充分体现出人类与生俱来趋吉避凶的本性以及对幸福、喜庆、长寿等美好事物的热切和渴望。

“吉祥”一词据考证最早出自《庄子·内篇·人间世》:“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1]唐人成玄英在《庄子疏》中对吉祥的解释为:“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徴。”《说文解字》:“吉,善也。”“祥,福也。”吉祥一词在国人心中集合了福寿、祥瑞、善美、幸福、吉利等含义,成为好运之征兆。

中華文明历史悠久,自古以来就注重人性训养、道德教化,民风淳朴向善。在这种深厚文化底蕴的影响下,吉祥寓意图案逐渐从传统装饰纹样中分离出来,到宋金时期已经形成一定规模,其中在瓷器上的表现尤为突出。

宋金时期瓷器上的吉祥寓意图案以儿童题材所占比例最大,如“莲花童子”(化生童子)、“娃娃攀莲”“ 攀枝娃娃”等。基本形式都是以莲花或某一种花卉(植物)与孩童组合而成。

图1是山西磁州窑系窑场烧造的白釉剔花枕,[2]枕面是由娃娃和莲花组合的吉祥图案。一个健康壮硕的男孩,俯卧在盛开的莲花上,寓意 “多子、宜男”。莲花为佛家四大吉花之一,[3]在佛教中有“花开见佛性”之说,被视之为“圣洁之花”。在佛教艺术中莲花的形象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寺庙建筑的壁画、藻井、栏杆等有彩绘装饰的地方,几乎都能看到莲花图案,佛祖释迦牟尼以及诸菩萨坐的也都是莲花宝座。这件瓷枕上的图案应源于佛教的“化生童子”。据《大阿弥陀经》记载,极乐世界的众生,都是从莲花中化生。“化生”在《佛学大辞典》中解释为 :“依托无所、忽然而生者。”在佛教中的本意是化生为佛,但随着化生信仰逐渐世俗化,化生形象也由化生佛转变为化生儿。“现在最早能见到的有关‘化生的实物为汉魏时期洛阳城的莲花化生瓦当,莲花中心的人物形象性别、年龄都是模糊的,只是一个大概的佛的形象。……直到晚唐时期,帝释天妃的图版,此图描绘的是文殊下侧的帝释天妃,在图最下方可以清晰地看到,莲花上的三身化生形象为童子,在莲花中作嬉戏爬行状,稚气十足,天真顽皮。”[4]图2是一块定窑莲瓣炉的残片,莲瓣采用模印成型,莲瓣上的图案虽然不是很清晰,但仍可看出是一个坐于莲台之上的童子。之后莲花童子的形象在绘画、雕塑艺术中日渐增多,成为寓含“宜男、多子”的吉祥寓意图案。

图3是定州博物馆收藏的定窑白釉褐彩剔花枕,枕壁采用模印成型,题材为“娃娃攀莲”。“图案的构成以粗大茂盛的缠枝作为骨架,枝叶缠绕连绵不断,一群可爱的孩童在茂密的枝蔓间玩耍,有的在粗壮的枝干上攀爬,有的端坐于硕大的莲蓬上,寓含着子孙兴旺,世代绵延。”[5] 同类装饰还见于私人收藏的一块定窑白釉枕残片上(图4)。在佛经故事中,莲荷与生子有着密切的关系。据《大方便佛报恩经》记载,佛母摩耶为一母鹿所生,“步步举足,皆生莲华。”另外《大唐西域记》中的《千佛本生故事》中,也记载有鹿脚夫人“生一莲花,花有千叶,叶坐一子”的故事情节。这件瓷枕上的“娃娃攀莲”图案,显然与上述佛教故事有关。此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莲花也具有“多子”的含义,莲蓬本多子,“莲”字与“连”谐音,童子有“宜男”之意,二者结合寓意“多子多福”“ 莲生贵子”。

“攀枝娃娃”又称“婴戏图”,其基本结构是以缠枝花卉为基础,数个娃娃攀爬在枝叶花丛之间。常见的花卉有莲花、牡丹以及石榴和瓜瓞。在定窑白瓷、耀州窑青瓷以及景德镇青白瓷上,都能看到这类图案。图5是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两件定窑白釉印花碗,一件碗内壁饰攀枝石榴,另一件饰攀枝瓜瓞。枝繁叶茂,果实累累,三个天真可爱的孩童在枝叶间攀爬嬉戏。“石榴自古就作为多子的象征,据《北史·魏收传》载:‘帝幸李宅宴,而妃母宋氏荐二石榴于帝前,问诸人,莫知其意,帝投之,收曰:石榴房中多子,王新婚,妃母欲其子孙众多,帝大喜。瓜属于葫芦科植物,藤蔓绵长,果实结籽多,大瓜曰瓜,小瓜曰瓞。《诗经》中有‘绵绵瓜瓞,古人用来象征世代绵长,子孙昌盛。”[6]图6是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另外两件定窑白釉印花碗,两件碗的内壁都模印攀枝牡丹。牡丹枝繁叶茂,三个孩童或攀爬枝头,或双足倒钩,在花枝丛中玩耍嬉戏。牡丹象征富贵,童子有宜男之意,寓含“富贵多子”。此外,在窑址发掘和城市遗址出土的定窑瓷片中,也曾见过同类图案的瓷片标本(图7)。耀州窑青瓷上也有攀枝娃娃图案,但在构图方面与定窑有所不同,花卉由缠枝改为折枝形式,用丝带捆扎一束莲花,四个孩童分两层攀援于枝头(图8)。在“南海一号”出水的瓷器中,也发现不少景德镇青白瓷婴戏莲纹碗。“这些碗大小相似,施青白釉,胎质细洁,釉质光亮,釉色白中泛青。内中刻划相同的婴戏莲纹图案,布满碗的腹壁。碗内壁以简单流畅的线条对稱刻划了两个婴孩。婴孩均是圆圆胖胖,憨态可掬,虽寥寥几笔勾勒大致轮廓,却将婴孩那种天真活泼、烂漫无邪的神态表现得栩栩如生,形象逼真,让人产生对童年生活的无限遐想。婴孩四周围绕着缠枝莲纹,大大的莲叶伸展开来,一条条纹路曲线柔和优美,就像托着婴孩。”[7]婴孩与莲花的组合,寓含“莲生贵子”,反映出人们企盼人丁兴旺,家族世代绵延不绝的美好愿望。

汉字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之一,是汉语的书写用文字。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和演变,汉字中逐渐出现了大量同音字。所谓同音字是指汉语里语音相同但字形、意义不同的字,同音字最大的特点就是具有“谐音”效应。很多吉祥寓意图案就是利用汉语的谐音来表达某种吉祥寓意。在金代磁州窑烧造的白地黑花瓷器中,就经常能看到这类图案。图9是一件磁州窑八角形枕,枕面下方三簇竹叶托起一个“花”字。竹”与“烛”读音相同,将竹子与“花”字组合在一起,连读即为“花烛”,寓意“花烛之喜”“洞房花烛”。还有一件同类磁州窑枕是用三簇竹叶托起一个“寿 ”字(图10),通过谐音连读即为“祝寿”。“洞房花燭”是人生中的重大喜事,旧传由宋人汪洙撰写的《神童诗》中,就有“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诗句。长寿是人类永恒的向往,《尚书》中记载的所谓“五福”,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寿”。[8]古人巧妙地利用谐音手法表达对幸福、喜庆、长寿的追求与向往,使原本只有装饰作用的画面具有了更深层次的人文含义。

用文字与图像组合起来的吉祥寓意图案手法相对简单,看上去浅显易懂。而纯粹利用图像谐音组合的图案,则显得更加深沉隐晦。图11是一件磁州窑如意形枕,枕面绘一只长尾绶带鸟站立在竹枝上。粗看上去与磁州窑同类花鸟图案并无不同,但通过 “竹”与“祝”、“绶”与“寿”的谐音,在花鸟画的表象下还隐含着“祝寿”的吉祥寓意。而另一件同类瓷枕上画的是长尾绶带鸟站立在结满荔枝的枝头(图12)。荔枝树四季常青,生命力旺盛,可生长百年以上,象征着健康长寿。而荔枝的“荔”与吉利的“利”谐音,故又有吉利、吉祥的含义,与绶带鸟组合则寓含“吉祥长寿”之意。

在古代,许多动物、植物甚至昆虫都被赋予了吉祥寓意。例如龟、鹤、鹿象征长寿,牡丹象征富贵,菊花象征高洁等。图13和图14是两件磁州窑枕,八角形枕的枕面绘一只站立于竹枝的小鸟,仰头向上聚精会神地望着从天而降的蜘蛛。如意形的枕面绘一只站立于梅枝梢头的喜鹊,抬头仰望上方的蜘蛛。蜘蛛在古代又称“亲客、喜子、喜母”,被认为是一种能够预报喜事的动物,在民间有“蜘蛛相聚,喜事降临”之说。蜘蛛沿蛛丝从天而降则表示“天降好运”“喜从天降”。小鸟仰望空中的蜘蛛,寓含“喜从天降”“抬头见喜”之意。

瓷器上成熟的吉祥寓意图案大约起始于宋代。宋金时期,定窑白瓷、耀州窑青瓷以及景德镇青白瓷上流行的“攀枝娃娃”图案,大多都寓含“宜男、多子”的含义。而利用谐音、借喻、象征等手法组成的吉祥图案,则更多地出现在以彩绘见长的磁州窑白地黑花瓷器上。这些吉祥寓意图案巧妙地将情景、物象、文字融为一体,因物喻义,物吉图祥,在美化装饰的基础上融入人们对美满生活的企盼与渴望,因此具有非常广阔市场。经过元、明时期的不断完善与发展,瓷器上的吉祥寓意图案已经高度成熟,至清代几乎达到了“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程度。即使在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这种古老的艺术形式仍然显示着其特有的生命力。

注释:

[1]陈怡:《庄子内篇精读》,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12月。

[2] 见孟耀虎:《瓷枕玄珠》第190页。山西出版传媒集团·三晋出版社,2014年7月。

[3] 佛家四大吉花通常是指曼陀罗花、莲花、优昙花和山玉兰。其中莲花被视为“圣洁之花”, 以莲喻佛,象征菩萨在生死烦恼中出生,而不为生死烦恼所干扰。

[4] 沈艷:《惠山泥人——“大阿福”源流考》,《南京艺术学院报》2010年第6期。

[5]、[6] 穆青:《定瓷艺术》,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0月。

[7] 曾翠:《“南海一号”出水宋代婴戏莲纹碗浅析》,《大众文艺》2013年第16期。

[8]《尚书》中记载的五福是: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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