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教育吓住了谁
2017-06-08程盟超
程盟超
好教材?坏教材?
3月3日,公益组织“希希学园”的负责人韩雪梅正飞奔在北京五环外。她要赶到同心实验学校—— 一所打工子弟小学,像往常一样,给孩子们上性教育课。
自这家专注于儿童性教育的公益组织成立,并将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的《珍爱生命》读本引入打工子弟学校,时间已持续了3年。在北京大兴行知学校,北师大团队组织的性教育已平静实践了9年。
3月3日这一天风和日丽,韩雪梅没意识到,风暴正在逼近。
3天前,千里之外的杭州萧山,因学校失误,一位小朋友将这本需要老师辅导的《珍爱生命》当作课外读物带回家,在母亲面前大声读出了二年级下册的部分内容:“爸爸的阴茎放入妈妈的阴道。”母亲随即震惊。
课上到一半,韩雪梅的手机被疯狂刷屏。杭州那位母亲的微博映入眼帘,网上一片怒骂。这对韩雪梅简直是晴天霹雳。
第一次看到《珍爱生命》这套书时,韩雪梅说,“仿佛看到了希望。”在那之前,她是一名推广科学教育的公益从业人员。突然有一天,她得知学校的一个女学生被一位老师性侵;过了一阵子,她的朋友,一位体育老师告诉她,自己三年级的儿子被初中生性侵。
让她不解的是,女生父母觉得这事“太丢人了”;体育老师怕伤害儿子,选择忍气吞声,最終全家离开了北京。
“没有独立价值观的支撑,被人侵犯时,孩子会因为恐惧而丧失反抗的意志。而如果无法正视自己的身体,破除对性的羞耻感,就容易觉得被性侵才耻辱。”韩雪梅认为,现在的人们更缺乏的是价值观。
因此,当她看到《珍爱生命》大段篇幅讲平等独立、尊重他人、以及性不可耻的内容时,认定了“这是一本好教材”。
想歪的并不是孩子
针对教材“太直白”“下流”的质疑,编写《珍爱生命》的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回应称,“当一个孩子遭受到性侵害,他连什么地方被触摸都描述不清楚,如何得到有效保护?”
这也正是韩雪梅的担心。她知道,有小女孩曾反复遭遇他人性侵,但每次和妈妈哭诉,只会说“谁谁打我”“谁谁弄疼我”,这样的表述长时间得不到重视。
中国性学会青少年性教育专委会委员陶林觉得,孩子是一张白纸,给予规范的性知识,他们就会以科学的态度面对;遮遮掩掩、一知半解反而勾起好奇,再加上媒体、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性信息,更容易诱发危险的尝试。
陶林在初中组织性知识科普大赛,结果,台上的学生严肃地抢答、思考,台下的成年人反而偷笑、议论,想歪的并不是孩子。
“我们要帮孩子树立起科学的性观念,不应该羞耻,这才能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三观。”北京林业大学副教授、性学家方刚表示,《珍爱生命》教材“是小学阶段最好的性教育读本”。
最近,韩雪梅在公共平台上答疑,回应网友对《珍爱生命》的疑虑,可迎来的却是一些网友的破口大骂,韩雪梅的同事也曾在公开场合被人辱骂、殴打。一个尴尬的问题是,决策部门的暧昧态度和反对者们的质疑构成了恶性循环。
性教育“恐吓”了谁
给打工子弟教导性教育,困难倍增:他们的父母无暇照顾孩子,性教育知识更是少得可怜。
韩雪梅曾在小学的课堂上发现一名坐在后排的男生默默自慰。调查后才发现,因为条件限制,孩子和父母租住在一间屋子里,孩子还没睡着,父母就发生性行为,没有遮掩。韩雪梅相信,在流动家庭,这绝非个例。
即使具体实践方法不同,大多性教育工作者都把保证孩子一生安全快乐,不被性问题困扰作为奋斗目标。有16年性教育经验的讲师胡萍回忆,自己上完课后,有小女孩找到她说,自己家经常和另外一位叔叔出去郊游,这位叔叔会趁父母不在时抚摸自己。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被侵犯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女孩想了半天,告诉胡萍,“以后郊游,我会一直在妈妈身边,拒绝那位叔叔!”胡萍说,看到一个女孩真的成长了,“这是最高兴的时刻。”
几天前,韩雪梅的邮箱收到一位女大学生发来的志愿者申请邮件。她回复道:“我们上课的教材正面临质疑,收到你的邮件,觉得充满力量。”
几分钟后,她看到女大学生发了条朋友圈,只看一眼,韩雪梅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那上面写着:为众人抱火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摘自《中国青年报》2017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