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寄宿舍》中“家”的多元形态透析女性主体性构建
2017-06-07熊丽丽
熊丽丽
[摘要]在詹姆斯·乔伊斯的短篇小说《寄宿舍》中,女主人穆尼太太不堪忍受丈夫的暴虐,冲破了婚姻的牢笼,在争取独立自主的过程中完成了从沉默到觉醒,从边缘到中心的嬗变,向父权制度发起了强力挑战,逐步完成女性主体性的构建。同时,这一女性人物的塑造也反映出乔伊斯对女性命运的深切关注和对整个社会所处困境的深入思考。
[关键词]女性主体性;构建;父权制
[中图分类号] I106[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1-5918(2017)07-0173-03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7.07.081
[本刊网址] http://www.hbxb.net
一、引言
爱尔兰当代最著名的作家之一詹姆斯·乔伊斯是现代主义的先驱,其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的问世确立了他在短篇小说界的声誉,让他足以同契诃夫、莫泊桑、爱伦·坡等作家相媲美。乔伊斯在谈及创作《都柏林人》的意图时曾说“是为我国写一部道德史,我之所以选择都柏林为背景,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城市是瘫痪的中心。”女人同男人一样,生活在爱尔兰这个麻木、瘫痪的城市里,但她们往往由于女性的身份而遭受更多的不幸,从而成为“被压迫者中的压迫者”。乔伊斯对于女性这一弱势群体细腻而丰满的刻画恰恰是对当时瘫痪的社会最深刻、最尖锐的剖析,折射出他对父权社会中女性不公平待遇的谴责,并在多个故事中赋予女性一定的话语权,展示出她们从顺从走向反抗、进而实现自我的力量!本文试图通过对《寄宿舍》中女主角穆尼太太在不同形态的家庭中所表现出来的角色担当透析她如何完成主体性构建并引领女儿波利争取到婚姻的主动权,为那些被边缘化的“他者”——女性增添了抗争的勇气和生活的信心,也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正经历着身体和精神双重瘫痪的男人们。
二、父权家庭的反抗者
穆尼太太是肉铺老板的女儿,嫁了给父亲当差的跑堂,扮演着父权制主导下女人应有的顺从者角色,对于自己的婚姻生活没有任何话语权。在父亲这一权威者的监管下,她和丈夫的家庭运行正常,经营着一家肉铺,拥有一双儿女,但看似平静幸福的家庭随着父亲的离世一落千丈、陷入混乱。父亲走后,穆尼先生成为家庭的主宰,丑陋的本性暴露无遗、堕落不堪:酗酒,盗用收款柜里的钱,当着顾客的面打老婆,出售烂肉、毁了生意。家庭是当时女性最主要的生存空间,面对丈夫的种种恶行,像父权制下绝大多数的女人们一样,穆尼太太起初选择了顺从、沉默和忍受,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竭力维护家庭的完整,努力扮演好社会规定的女性应有的角色——男人的附属品。然而,和许多其他的女性(如《伊芙琳》中伊芙琳的母亲在丈夫的长期虐待中发疯而死)又不同,穆尼太太的顺从并不等同于懦弱,她的沉默也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乔伊斯在故事开篇就明确指出,“她这个女人很能把事情都埋在自己心里:是个有决断的女人”,她的这种男性气质和自主意识不但没有被丈夫的暴虐所削弱,反而受到了极大的强化,她正在沉默和忍受中不断积蓄力量。她清醒地认识到社会强加给女性的从属于男性的弱势地位,所以没有以卵击石和丈夫正面交锋,她深知这样做只会让身心受到更大伤害,还会招来社会舆论的强烈谴责,致使自己的处境更加被动,甚至丧失翻身的机会。在强忍丈夫种种恶行的同时,还积极让他赌咒发誓,虽然“过不了几天他准会破戒”,可以说穆尼太太为了这个家已竭尽全力,从社会道德的角度找不出任何纰漏,她为自己树立起一个好妻子和受害者的外在形象。而这一形象的树立让穆尼先生对她没有丝毫的防范,并加速了他自我堕落的步伐,甚至挑战了父权社会对男人设置的道德底线,“有天晚上他拿着切肉刀就朝老婆冲了过去”。正是这一残暴和愚蠢的举动为穆尼太太的角色逆转创造了绝佳的机会,她先是逃往邻居家,接着和丈夫分居,最后去找神父获准离婚,获得孩子的抚养权,她不给丈夫钱,也不管他的食宿。至此,穆尼太太利用以退为进的策略,在经历了顺从忍受——逃跑分居——反抗离婚三个阶段的抗争之后,摆脱了父权家庭中被压迫者的角色,获得了人身的自由权和生活的主动权,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跃然纸上。
面对家庭和婚姻的困境,面对丈夫的堕落和暴虐,穆尼太太没有选择顺从到底、被动等死,而是选择勇敢面对,在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时,她毅然决然地主动提出了离婚,这一行为大大超乎了穆尼先生的想象,原本为所欲为、不可一世的他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一家之主的地位瞬间轰然倒塌,穆尼太太的反抗行为是对父权制度的巨大挑战。究竟是什么让她能够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答案是女人的自信,她相信凭借自己的力量完全能够创造出更好的生活,而这种自信正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最好体现和主体性构建的核心要素。在男人主宰下的都柏林,作为弱势群体中一员的穆尼太太为何能够拥有这种自信?其一,她已经透过自己的丈夫,敏锐地观察到男人们正经历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瘫痪,看清了父权制虚弱无力的真面目,判断出女人反抗的时机已经到来,正是男人的消沉和堕落为处于从属地位的女人提供了反抗的自信。其二,穆尼太太对于自身亦或女人的潜能有着正确的认识,当时的大部分女性由于被剥夺了受教育、工作、参政等诸多权利,失去了提升自我和展示自我的机会,但這并不意味着女人生来就劣于男人,倘若拥有了和男人平等的机会和权利,她们也能变得同样出色,穆尼太太不仅正确估量出女性的真实价值,而且在后续的生活中用行动证明了这种价值。根据西蒙·波芙瓦的“他者”理论,女性可以利用“他者”身份形成优势,获得主体性。她指出,“我们能够断言,每一个生理事实都蕴含着超越,每一个活动都涉及一个计划,一些将要完成的事情。”这意味着女性拥有了话语权和男性的做事方式后,就拥有了主体性。在丈夫的挑衅下,在自信心的驱动下,穆尼太太最终选择突破婚姻的牢笼,夺取自己的话语权和独立地位,将生存空间不断拓展,在多种角色的担当中逐步实现自身的主体性。
三、单亲家庭的支撑者
挣脱了丈夫的羁绊和摧残,穆尼太太获得了新生,在由父权家庭分解而来的单亲家庭中,她成为了真正且唯一的主人,由于丈夫的缺席,她集父母角色于一身,蜕变为一个双性同体者,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无可置疑的主体性地位,当然,在享有权利的同时也必然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寻求经济来源是维持新家正常运转的首要任务,对此,穆尼太太早有打算,她用卖肉剩下的钱,在哈德威克街开了一家供应膳宿的寄宿舍。在经营寄宿舍的过程中,社会地位卑微的穆尼太太脱胎换骨,向人们呈现出一个聪明过人、自强不息的女性形象。她深谙经营之道,“精明而果断地管理着这个寄宿舍,知道何时允许赊账,何时寸步不让,何时得过且过”;她善于营造轻松愉悦的生活氛围,“每逢星期天晚上,穆尼太太的前厅里常常会有一场聚会。杂耍场里的artistes会盛情难却应邀赶来,谢里登演奏华尔兹舞曲,波尔卡舞曲,还有一些即兴的伴奏曲。太太的女儿波利·穆尼也会唱上一曲”,她用音乐传递着正能量,为身处瘫痪城市中的人们驱散苦闷、带来欢乐,让住客们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并由此保持了稳定的客源,常住这里的年轻人都叫她“大妈”,可见她是一位颇受认同和尊敬的女老板。从某种意义上说,寄宿舍是穆尼太太创建的又一个家,她在利用这个家获取经济收入的同时,也为许多人提供了身体和心灵的栖息之地,“穆尼太太的小伙子们每周为住宿和伙食(正餐里喝的啤酒和黑啤酒除外)付十五个先令。他们的趣味和职业都很一致,因此彼此很合得来”。通过寄宿舍的成功经营,穆尼太太正逐步展示和实现着女性的社会价值,其主体性地位也变得更加宽厚和稳固,男强女弱(或男慧女愚)的父权制謬论在此遭到了强烈的质疑和抨击。
在经营寄宿舍的同时,穆尼太太一直在为女儿的婚事进行着规划,这是家庭中亟待解决的又一个重要问题。“根据米芮何的记载,二十世纪初的爱尔兰几乎没有给女性提供工作和经济独立的机会(1907)。在这种社会环境下,大多数女性除了婚姻和家庭之外别无选择。”对于波利这样一个身处下层阶级的少女而言,更是被剥夺了受教育和工作的机会,倘若能在有限的婚姻市场上侥幸找到一个好丈夫,那将会是再好不过地选择了。穆尼太太自己经历过失败的婚姻,但没有对男人和家庭失去信心,而是从失败的婚姻中吸取教训,决定将对女儿的婚事周密计划、严格把关,趁着女儿拥有年轻的资本帮她寻找到理想的结婚对象,由此可见穆尼太太善于反思、勤于谋划,在生活的历练中不断成长、成熟,拥有一种乐观向上、积极主动的处世态度,并把这种信号传递给女儿,暗示她不要因为地位卑微而怨天尤人、自暴自弃,鼓励她努力追求人生的幸福。穆尼太太的第一步计划就是拓展女儿的生活空间和接触范围,“先头送女儿到一个谷物商的办事处做过打字员,可是,有个司法官跟班隔三差五老到办事处去,要求人家让他跟自己的女儿说说话,于是穆尼太太就又把女儿带回家,打发她做些家务了事。”当父亲的出现妨碍了女儿寻找对象时,穆尼太太果断调整策略,把波利转移到家里并有意让她同房客中间的小伙子们多多接触,波利领会到母亲的用意,便和他们打情骂俏。穆尼太太暗中密切监视,不让图谋不轨者有任何可乘之机,帮助女儿维护良好形象,以免落下话柄,期待找个好人家。就这样女儿在前台演戏、寻找目标,母亲在幕后操纵、严格把关,母女联手启动了一场寻夫计划。精明的穆尼太太慢慢发现那些年轻人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没有一个认真的,就又想变换女儿的生活空间送她去打字,此时理想的目标——多兰先生出现了。
四、新家庭的建构者
面对着多兰先生这样一个工作体面、薪水丰厚的优质资源,穆尼太太和女儿波利心照不宣、默契配合,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在主动追求、成功征服多兰先生并与其建立新家庭的过程中,穆尼太太的女性自我意识不断增强、内在力量急速迸发、主体性进一步凸显,成为女儿行动上的指南针和心理上的定海神针,引领并助推她成功获取了婚姻的主动权。
十九岁的波利外表单纯,但实际上很有头脑,也许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并受其言传身教影响的缘故,波利身上既有穆尼太太的影子又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姿态。她有着自己的一套算盘,清楚地知道自己社会地位的卑微,明白与多兰先生之间的巨大差距,深知要想俘获多兰先生必须采用非常规的手段主动出击,她身上最大的资本就是年轻而富有活力,她必须充分利用这一优势才有获胜的可能。在与多兰先生的博弈中,波利大胆而巧妙地运用自身优势,精心创造出各种良机,营造出温馨浪漫的氛围,尽显自己的美好去吸引多兰先生,“有一天晚上,他正要脱衣上床,她怯怯地敲响了他的房门。她想借他的烛火重新点燃自己的蜡烛,因为一阵风把它吹灭了。那晚上正轮到她洗澡。她穿一件印花法兰绒的精致短罩衣,领口松散地敞开着。她那白白的脚背在毛拖鞋的鞋口处闪动着,芬芳的皮肤下血色红润而温暖。她的双手和双腕,在她点燃摆正蜡烛的时候,也飘起一阵淡淡的芳香。”乔伊斯用超然的旁观者的口吻,将波利鲜活丰满的形象描绘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表达出他对女性美的一种认可甚至赞许,波利不仅具有外在的风韵,还拥有内在的魅力,“在他深夜迟归的时候,为他热好饭菜的就是她。房子里夜深人静,他感觉她独自一人陪在他左右,便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吃些什么。而且她想得周到啊!倘若晚上多少有些寒冷潮湿或狂风呼啸,那肯定就会有一小杯潘趣酒等着他去喝。或许他们在一起生活会幸福的吧……”多兰先生情不自禁地享受着波利给他带来的种种愉悦,抛开世俗的目光,两人在相处过程中拥有过一些快乐的体验。波利已慢慢闯进了多兰先生的内心,触动了他封存已久的情感深处,用女性的魅力唤起了他对异性的欲望和对家庭生活的向往,让他暂且忘记了彼此间地位的悬殊,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最终在波利的主导下共同挑战了社会道德规范的底线。
波利在追求多兰的过程中表现出极为叛逆的女性形象,突出表现在性方面的直白与大胆,展现出女性原本的真实面目——精神和肉体统一体,而父权社会恰恰一直忽视并压抑了女性的性权利和性需求,“把女性视为男性身体的附属品,将女性禁锢在她们的生育功能上。”波利与《尤利西斯》中莫莉在性方面的表现有着本质上的相似之处,是对父权秩序下压制女性性权利的大胆反抗。波利的一举一动都被穆尼太太看得清清楚楚,尽管寄宿舍里的人都开始纷纷议论这桩风流韵事,穆尼太太却迟迟不插手,静观其变,她的沉默不干预充分表明了对波利的认可和支持。当波利顺利完成自己的任务、多兰先生心烦意乱的情绪暴露出来之后,穆尼太太认为时机成熟,挺身而出,准备与多兰先生摊牌。她把与自己女儿结婚作为多兰先生弥补过错的唯一办法,而且认为胜券在握。她的自信源于她对整个事态全面精准的剖析:其一,社会舆论站在她一边,她是受害者的母亲;其二,多兰先生本身是一个正经的年轻人,在乎声誉,有一定的责任心;其三,事情传出去之后,多兰先生很有可能失去自己的工作,而这凝聚着他多年的心血。正是巧妙利用了社会舆论和多兰先生的致命弱点,穆尼太太完全把握了谈判的主动权,而波利的哭闹不休和“要了结自己”的刻意威胁,更加剧了多兰先生的焦虑和担忧,进而在谈判中不攻自破,束手就擒。穆尼太太母女二人成为波利和多兰先生新家庭的实际构建者,她们默契配合、倾尽全力,致使多兰先生越陷越深、毫无退路、有苦难言,最终不得不迎娶波利,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五、结语
在《寄宿舍》的整个故事中,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家仍是女性的主要生活空間,但家中的真正主人已经发生变化,女人摆脱了男人的欺压成为了主角,并开始涉足社会角色的扮演,揭开了反抗父权制的序幕。男人在家中的主导性地位被女人动摇,女人在家庭形态的变迁中逐步构建起自己的主体性地位,像穆尼先生一样不负责任的男人被逐出家门,而像多兰先生一样不敢承担家庭责任、害怕结婚的男人又被拽进家门,她们在争取自身权利、进行主体性构建的同时,也在唤醒男人、改造男人,与畸形的社会道德做斗争,帮助男人做回真正的自己,只有对家庭有担当的男人才是完整的名副其实的男人,才能从家庭中汲取更多的能量去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只有男女平等共生、家庭稳定和谐的社会才能拥有持久而旺盛的生命力,这或许是当时的都柏林乃至整个爱尔兰摆脱瘫痪的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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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Female Subjectivity through
the Pluralism of Home in "the Boarding House"
XIONG Li-li
(Wuxi Electrical and Mechanical Branch, Jiangsu Union Technical Institute, Wuxi Jiangsu 214028, China)
Abstract: In "the Boarding House", a short story written by James Joyce's, the hostess Mrs. Mooney, can't bear her husband's brutality and breaks through the cage of marriage. In the process of struggling for independence, she completes the change from silence to awakening, and from edge to center, presents a strong challenge to patriarchy and fulfills the construction of female subjectivity. Meanwhile, the shaping of such a female character reflects Joyce's deep concern of women's destinies and thorough thinking of the social dilemma.
Key words: female subjectivity; construction; patriarchy
(责任编辑:桂杉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