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大陆的古老巫医
2017-06-06梁苏哲
梁苏哲
在秘鲁,大部分当地人习惯经常去拜访萨满巫师与土著巫医,而向其请教求助的问题更是包罗万有:健康、工作、生意,甚至还有问及旅途吉凶的,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而土著巫医能为人们的健康问题提供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治疗方法,其中大部分带有远古文明遗存的痕迹。
不久前,秘鲁国会就一项充满争议性的提议进行了讨论——这项提议要求政府一视同仁地对待巫医与专业医生。在我们看来,这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对于当地人来说,巫医在他们生活中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专业医生。
巫医传统
在秘鲁的奇克拉约,距离市中心武器广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规模甚大的跳蚤市场,其中,老式家具、大小家电、传统服饰、各色箱包等等,一应俱全。有人在与老板讨价还价,有人肩扛手提着细心淘来的物件欢天喜地地走过,人声鼎沸,络绎不绝,人们将这里当作挑选生活必需品的场所。
但这里的空气中却弥漫着混合香料的味道,这香味不那么浓郁,还带着一些陈旧腐朽的味道。巫医市场占据了整整几排数十个摊位,到处摆放着各种巫术用品、草药和动物的肢骸,形形色色,琳琅满目,既有反复易手的老物件,也有独家秘方配制的药物,五花八门。即使哈利·波特也没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电影中的巫术商店也没有这里货色齐全。
有的摊位陈列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装满五颜六色的药水,写着奇奇怪怪的标签,蔚为壮观。从其功能来看,号称可以强身健体,增强器官功能,或治疗疟疾、腹泻、哮喘、癫痫、关节炎、失眠等疾病。
市场里不仅摆满瓶瓶罐罐,还满处悬挂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动植物、矿石、道具和护身符等。这其中包括仙人掌、花粉、长豆角、各种种子;鲨鱼的全套牙齿、鹿腿;完整的森蚺皮、鳄鱼的爪、巨嘴鸟的嘴、鲸鱼的骨、骆马的干胎儿、猴子的头盖骨;以及很多手工制品,或木雕,或陶塑,或布玩偶,有的身上还插满了针。
市场上,人群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日中光线强烈,但身边情形如此怪异,也不免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但这只是当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已。巫医市场就坐落在大市场一角,显见巫医用品对秘鲁人而言如同锅碗瓢盆一样必不可少。
就像一位摊主所说:“在秘鲁,巫医是合法的,也很普遍,甚至很多巫医是世家。我来自安第斯山区的查查颇亚斯,我们家族几代人都在销售医术用品,我们相信来自地球母亲的物品可以保佑我们,帮助我们,治疗我们的疾病。”
摊主们热情地向来往的人不厌其烦地介绍这些物体的用途:腿脚不便者,可用鹿腿作法治疗腿疾修建房屋时将骆马骨埋在地基下,可以驱邪;蛇代表着地下世界;蜥蜴可以断肢再生,代表着顽强的生命力……巫医们经常在夜晚做法事,他們认为灵媒和药物在夜晚作用会更强。秘鲁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就曾经在自传体作品《胡利娅姨妈与作家》中,描述了年轻时在夜晚参加巫师举行的仪式的情形。
神秘的医术
生活在亚马孙流域的南美洲印第安人的巫医被称为萨满,这是对萨满教(Shamanism)巫师或者法师的称谓,这些人被认为有控制天气、预言、解梦、占星以及旅行到天堂或者地狱的能力。
南美这片大陆水系发达、丛林密布,从被发现的那天起,世界上就从不缺乏想要揭开它神秘面纱的人。有人说,如果南美大陆是一块用谜铺成的大陆,那么秘鲁一定是当之无愧的谜中之谜。
秘鲁孕育了南美大陆上最早的文明之一——小北史前文明;而在沦为西班牙殖民地之前,这块土地属于美洲当时最大的国家
印加帝国。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秘鲁本土的自然神崇拜已经扎根于土壤,古代印第安人曾崇拜大自然的一切,山、水、动植物、洞穴,甚至基因突变产生的6条腿羊驼都会被视为灵异。至今,无论是安第斯山区,抑或是亚马孙丛林的原住民,他们仍沉迷于传统的精神境界,依然崇拜大地母亲,他们相信大地母亲怀抱中的事物可以产生神奇的功效。宗教和神祗对他们来说更为重要,萨满就像是部落酋长或是家族族长一样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秘鲁的亚马孙平原深处,女巫医Mercedes正在自己的园子里接待来访的病人,她的动作有条不紊:将鹅卵石放在火上烤,再铺撒上香料,烟灰随即四起,飞虫四散逃开,纷纷躲避。Mercedes念念有词,把一堆奇怪的叶子、根茎混合,投进沸腾的热水壶中。一边让病人平躺在草席上,一边把烧透的鹅卵石丢进热水壶。炸开的烟雾包裹了病人,随后,Mercedes把嚼烂的药草狠狠吐在病人旁边。
几百年来,Mercedes所属的Ashaninka部落都是这样治病的。萨满巫医治病通常分文不取,原始的以物易物的交易在这里依然存在,一只鸡,一袋土豆就是他们的出诊费。而他们的治疗范围却相当广泛,从感冒、发烧,到皮肤病、肠胃病——城市医院里昂贵的医疗费用让囊中羞涩的村民们望尘莫及。
离Mercedes家几公里,太阳尚未升起的时候,女巫医Nuria就沿袭着同是巫医的祖母的训诫,踩着晨露,背着药草篓踏入丛林中。跟着她的是Kanita,一名男巫医的女儿,目前正处在巫医的学习阶段。为了讨生活她在城里一家工厂上班,枯燥的流水线简直让她的灵感都泯灭了,一有空闲她就重新体验她祖辈们的生活方式——潜入森林,寻找灵丹妙药。
植物的作用
萨满教起源于石器时代,比现在所有的有组织的宗教都要早,而且遍布全世界。如今在中南美洲、西伯利亚、中亚和蒙古等地,都有信奉萨满教的人。我国东北地区的鄂温克族和鄂伦春族都有信仰萨满教的传统,有一部著名的纪录片《最后的山神》讲述的就是鄂伦春族最后一位萨满孟金福的故事。作为巫觋宗教的代表,萨满教的理念是天人一体、人神相通,极具仪式感,而萨满作为类似于牧师角色的区域宗教领袖,承担着与天地对话、和神灵沟通的职责。
不同地区的萨满教有着不同的信仰和仪式,人类学家目前对萨满教也没有一致的定义。罗马尼亚宗教历史学家MirceaEliade提出了几条全世界萨满教共有的信条
他们都相信精神的存在,并且精神在个人生活和人类社会中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在萨满的传统中,疾病被认为是由各种原因所导致的,包括对禁忌的破坏、上帝生气或者是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不和谐。一些病的症状是容易识别且能用传统的方法治疗的,萨满巫医掌握着一定的医术,秘鲁马丘比丘和帕拉卡斯地区出土过大量做过开颅手术的头骨,证明几干年前的古代印加人已经能实施开颅手术了。但是对于另一些病,萨满不仅要通过植物进行治疗,还要到精神世界去寻找疾病的根源及其治疗方法。
进入精神世界往往需要先进入一种迷幻状态。在萨满的治疗或占卜仪式中,致幻剂被频繁使用。治疗者或仪式展演者借助致幻剂进入一种迷幻状态,从而展开自己的“旅程”,到达另外的世界,寻找疾病的根源或者预测的依据。
在欧亚大陆,人们通过摄入飞伞菌而进入迷狂状态;在墨西哥的一些地方印第安治疗者吃裸盖菇进入迷狂;而惠考尔的印第安治疗者进入迷狂状态是通过跳舞、编织神奇的词语或者进行有节奏的打鼓来实现的。
对萨满来说,植物是他们极为重要的同盟——在通灵之前,他们会借助致幻植物迅速完成意识的转换,在治病、驱魔以及各类仪式中,致幻植物和它们的各种制品更是被广泛运用。
传说中,很多萨满都会有“自己的”植物,他们就像多年的老友一样彼此熟悉。萨满会经常去拜访自己的植物,向它们吐烟,与它们沟通,建立起牢固的“同盟”关系。在萨满需要协助时,特定的植物就会对其发出召唤,告诉其正确的采集时间、采集部位,甚至是药剂的制作方法。
致命药水
然而,误用、滥用致幻植物所引发的严重后果,也让很多植物被列入了“违禁品”的名单。比如作为当今最廉价、最普及的毒品的大麻,如今声名狼藉。但是在很早之前,大麻曾被广泛应用于各种宗教仪式中,也同样是萨满的伙伴。
南美巫医使用的植物中,死藤水可能是如今最有名的一种。它是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一种药用植物,也指用这种植物和其他几种植物混合起来煮制的汤药,具有祛病提神、强身健体的功效。数千年来,亚马孙河流域的诸多部落一直在用这种死藤治病。根据当地的传统风俗,死藤被看作神圣的象征,只有部落的萨满或草医懂得制备“神奇饮料”死藤水的方法。采集和制备死藤也是很神圣的事,要通过专门的宗教仪式来进行。
死藤水中合有DTM(二甲基色胺),具有强烈的致幻作用,比LSD(麦角酸二乙基酰胺)更甚,是人类目前为止发现的最强烈的致幻药。
互联网兴起之后,西方世界开始关注萨满教以及他们神奇的死藤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从虚拟世界的好奇转向现实世界的体验。秘鲁当地也因此出现了许多以死藤水体验为主题的旅舍(lodge)和理疗中心(retreatcenter)來吸引游客。在许多对死藤水的宣传当中,治病的功效也被着重强调,一家网站上甚至写明死藤水可以治疗或缓解抑郁症、孤独症、毒品和酒精成瘾、缺乏目标和灵感、轻生念头等多种心理疾病和症状。
慕名而来的游客越来越多之后,秘鲁的死藤水旅游业开始蓬勃发展,但是其境况却特别混乱,几乎没有监管。在死藤水通过互联网被全世界知道之前,只有萨满才能熬制和服用死藤水,而现在为了逐利,许多没有经过训练的萨满甚至是普通人都开始涉足死藤水旅游这个行业,这就给体验者的人身安全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举例来说,如果体验者是抑郁症患者,那体验前几天就应该停止服用百忧解(Prozac),因为百忧解与死藤水中的DTM药性相克,而这可能是致命的,已经有过百忧解与死藤水药性冲突导致死亡的案例。另外,喝下死藤水后会产生强烈的催吐作用,医疗专家称,体验者可能会因为呕吐时姿势不对导致室息,或脱离意识之后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据了解,现在秘鲁的大部分旅舍和理疗中心通常位于丛林深处,条件有限并且交通不便,距离医院非常远,体验者一旦发生不测,如果不能马上进行专业救治,送到医院之后往往也是凶多吉少。以上种种原因导致近年来游客喝下死藤水之后死亡的报道频繁见诸报端。
潜伏于都市
现在人们提起巫术、巫师、巫医这些词的时候,总是不免和迷信、恐怖联系在一起,其实“巫”这个词本身没有贬义。几乎所有的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当人的智识无法理解、解释一些现象或者是没办法解决一些问题的时候,就会有巫术和巫师的出现。
而当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水平之后,巫术应该渐渐退出或者慢慢演变成不再对人们生活起到关键作用的民俗文化。在秘鲁,正是因为社会发展的程度不足,以传统文化作为载体的巫医和巫术依然大行其道。
在秘鲁的城市里,不管是在我们开头提到的奇克拉约,还是在首都利马,都同样充斥着萨满巫师与土著巫医,他们将一些诸如“来自北方的土著巫医包治百病”之类的词句写下来,然后悬挂在街灯上,与本地医护人员乃至心理专家们分庭抗礼。不久前,秘鲁国会甚至就一项充满争议性的相关提议进行了讨论
这项提议要求政府一视同仁地对待巫医与专业医生。据悉,这项提议出自安第斯山区众议员、秘鲁国民党党员HilariaSupa。
利马当地逾半数人口为移民后裔,故无论找哪种文化背景下的“土著巫医”都很容易。同时,利马城的混乱以及过大的人口密度导致大量贫民生活在环境较为恶劣的区域,而这恰好成为当地巫医进行诊治的最主要的病患来源。
显然,在秘鲁,大部分城里人也习惯了经常去拜访萨满巫师与土著巫医,而向其请教求助的问题同样包罗万象:健康、工作、生意,甚至还会问及旅途吉凶,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而土著巫医能为人们的健康问题提供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治疗方法,其中大部分,如我们所见,带有远古文明遗存的痕迹。
但不幸的是,这些萨满巫师及土著巫医之中,约3/4所谓的“神医”其实都是冒牌货。他们滥用了人们的信任,也耽误了正规医生的治疗。在很大程度上,他们的诊疗有悖于现代医学所坚持的规范与规则。
在今天,这些萨满巫医们不仅行走在秘鲁乡间,而且隐匿于大城市,与现代鬼神巫术的复兴和玩障眼法的把戏不同,他们秉持着那些流传下来的,让神秘学爱好者深为着迷的仪式,古老的带有迷信属性的传统在现代却依然得到了人们一如既往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