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竹帘赋
2017-06-06李程莹
李程莹
细如发丝 薄如蝉翼
梁平县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在老城的一个小巷道里,穿过喧闹的街区,走进一栋低调的楼房,楼道两边展示着梁平的民间手艺,承载着厚重的文化历史。从见到文保中心的王主任开始,他的手机铃声就—直没断过。“没办法,太忙了,人手确实不够。现在不仅手艺人少了,愿意做非遗保护工作的人也不多。”
在王主任办公室的走廊,恰好挂着一幅山水竹帘画,寥寥几笔松树和山石,意境十足。细细竹丝编织而成的竹帘,远远看去,完全透不出竹帘背后的景象。“竹帘只能从里往外看,所以以前是制作小姐轿帘最好的材料。外面的人看不到轿内小姐的模样,可轿内的小姐看外面却一清二楚。”
8年前,流传千年的梁平竹帘被列人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这个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一帘”的民间手工艺品,离现代人的生活越来越远了。人们从前是靠这门手工艺来生活,竹帘更多的是作为日用品,就连信箱也都是用竹帘编制的。而现在它的用途发生了改变,从日用品变成了艺术品,也只有传统文化爱好者才会购买。
王主任从甘肃到梁平县工作已经五六年,在这期间来来去去了好些人,只有他留了下来。这几年他为梁平的民间手工艺四处奔波,鞍前马后,几乎没有按时下过班,也几乎没有在办公室停留超过半天。
王主任说,梁平竹帘的作坊也尝试过制作灯具、皮包、拖鞋等日用品,但是都没什么销路,到最后也只能根据市场需求生产竹帘画。市场日益缩小,收益逐步减少,这是手艺人的无奈,也是梁平竹帘产业发展中面临的最大困惑。“也有一些设计团队想跟梁平竹帘合作,研发新产品。但是我看了他们的设计图,完全不行,只是为了设计而设计,毫无实用性可言。”不管是出于工作职责还是个人情结,王主任对梁平竹帘的保护都不遗余力:“现在对于包括梁平竹帘在内的非遗项目提倡活态性整体保护,就是对手工技艺、传承人、原生态环境各个方面的保护。既然梁平竹帘原有的生态环境没有了,就要为它创造利于存活和成长的新环境。”
蜀之山水 瑰丽雄奇
有一个地方,梁平人大概都知道。在王主任的带领下,我们穿过老城区的菜市场,右拐走到底,再上楼,经过一处简陋的露台,顺着木牌指引的方向,走进了一楼的居民房。这里是梁平竹帘传承人牟秉衡的家,也是制作和销售竹帘的作坊。一进门一股浓郁的竹香就扑面而来,100多平方米的住房挂满了竹帘画,房间也都堆满了制作竹帘的材料和工具。
76岁高龄的牟秉衡,是目前唯一的梁平竹帘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级传承人。我们到访时,他戴着深蓝色的袖套,正在竹帘上作一幅山水画。竹帘画不如宣纸那样容易晕染,他用砖块固定住竹帘,再拿毛笔一笔一画匀速上色,以达到自然的效果。牟秉衡的儿子则在另一个小房间,把他的创作临摹在小幅竹帘上,“卖便宜些,满足不同受众的需要。”
作为梁平竹帘厂的第一批工人,每一道工序牟秉衡都再熟悉不过。“1958年,我县成立梁平竹帘厂那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竹帘制品,厂里的经济效益好得不得了。”谈起过往,每个细节他都历历在目。
当时,梁平竹帘还出口到国外,国家领导人刘少奇、邓小平、陈毅多次将梁平竹帘作为国礼赠送给联合国及外国政府首脑,北京人民大会堂、钓鱼台国宾馆均有珍藏。梁平竹帘也在国际国内展览中多次获奖,吸引了众多知名艺术家一展身手。“沈鹏、黄胄、阎松父、苏葆祯等书画大家都曾在竹帘上作过画,当时我们还经常一起交流竹帘绘画心得,从他们身上我也学到很多绘画技巧,而这些作品现在已成无价之宝。”牟秉衡说。
竹帘画一般采用传统中国书画的表现手法,以山水、人物、花卉、翎毛、走兽等题材为主。其中山水画主要采用国画的形式,而人物画则采用工笔画法,精细雅致。牟秉衡把挂在墙上的竹帘画取下来给我们欣赏:“竹帘成品颜色有深有浅,因为有的是原色,有的则被漂白过,但不分优劣,凭个人爱好选择。有些老人喜书香气,就偏爱竹子原色;而一些年轻人喜欢色彩明亮,就偏爱漂白过的竹帘。”
牟秉衡自幼随外公杨润先学习绘画、书法,尤其擅长画风景和动物。梁平竹帘画成本高,最小的竹帘也要300多元。稍微画错,整幅竹帘就将作废。所以很多人画竹帘画时都选择临摹,牟秉衡在从业初期也不例外。但因为临摹会遇到版权问题,重复的作品也容易让客户感到乏味,所以之后坚持做原创竹帘画。牟秉衡心里怀揣着信念,必须要把梁平竹帘传承下去,不能让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断送在他手上。“可现在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也就只能画些山水画,传承的重任还要靠孩子们。”牟秉衡一家六口都在自家竹帘厂从事相关工作,二儿子牟静平,已是厂里的台柱。现在做竹簾挣不了多少钱,可是看着父亲为了坚守这门技艺,和母亲忙活到深夜,一家人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投身到竹帘事业中。
轻亚尺素 飘胜流绮
目前梁平有4家作坊在生产、销售梁平竹帘,牟秉衡以作画为主,其他作坊以制帘为主。梁平的竹帘画坊,都是采用梁平盛产的慈竹抽成细如发丝的竹丝,竹丝细为0.5~0.8毫米,经数十道工序,结合书画、刺绣、植绒等多种表现手法,借助传统的编织机,以竹丝作纬、蚕丝为经编织而成。50千克竹子最终只能做出1.5千克竹帘,它可以制成通景帘、对联、条屏、窗帘、帐檐、灯罩等百余种产品。
在梁平知德竹帘厂生产基地,厂长张新权拿出一本老相册翻看,每一张照片都停留了好几秒。“那是在国营老竹帘厂的时候,后来倒闭了。牟秉衡、陆晓刚、丁鹏程这些老师当初也都是这个国营竹帘厂的工人,厂子倒闭以后就各走各的了。”那个时候不会像现在这样,有非遗的概念并对其进行保护。再者像梁平竹帘这样的手工艺产品没办法利用机器大批量生产,做工完全靠手工,时间成本和人工成本都很高。产量上不来、销路打不开不说,那时的竹帘主要是出口、作为国礼,不是大众消费品,因此经营状况不太好。
竹帘制作大师方顺康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市级传承人,也是干了50多年的老师傅,厂里任何一道制帘的活都难不倒他。在工作台,方顺康双手紧握一叠宽约1厘米的薄竹片,前端对准篾刀刀口,将其分为宽约为0.25毫米的若干等份。一截普通的竹筒,他能抽出两三干根竹丝。
现在竹帘厂大多是画师在作画,没有系统编竹帘的技师了。“我们的竹帘是先生产一批,然后再保存起来慢慢给画师画,并不是常年生产。”知德的竹帘画,售价从800元到四五千元不等,一般家庭是不会买的。相对便宜的竹帘制品,像一些扇子和小挂画,市场反响相对较好。“竹帘不再大量生产虽然有它的现实因索,但是如果一项传统手工艺产品能够像日用品那样被大规模地批量生产,那它也就不叫非遗了。”张新权说。
另一个梁平竹帘的代表丁鹏程,在店里敲打竹帘屏风的框架。他脸颊微红,带着酒气,动作依然麻利。哪·怕是他这样的大师,一个人做一幅竹帘的话最少也要一个多月。如果是带着徒弟流水作业,每人专做一个工序,那就快得多了。“现在一般都是流水作业。”丁鹏程说,也有20来岁的年轻人过来学,最主要的是做竹丝的工艺,至于竹帘画则需要一定的美术功底。男生主要学做刨竹取丝这类的工艺,女生则学编织、刺绣。聊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很多年轻人图新鲜,刚开始因为喜欢这个东西而来这里学艺,可是没过几天就丧失了兴趣,做一会竹帘玩一会手机,很少有坚持下来的。这种活本来就很枯燥,要耐得住寂寞,这和读书是一样的道理,得一心钻到书本里去。心态搞不好,事情就办不成。”聊天间隙有人进店询问能不能做大型相框,丁鹏程直截了当地回应说:“我们只做竹帘。”
传承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丁鹏程更愿意招收结了婚的学徒,他们依靠这门手艺养家糊口,内心足够安稳,不太过计较收入高低。不过有年轻的学徒愿意过来学手艺,建立起对梁平竹帘的认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尽管现状令人担忧,王主任还是抱以乐观的态度:“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扩大传承人的队伍。目前从事这一行收入不算高,学艺的年轻人比较少,只能由我们政府出面搭建平台,培养传承人。另外文保中心还在一些学校建立了梁平竹帘的传承教育基地,这类基地真正的作用其实是普及梁平竹帘的文化,不是要让学生完全掌握这门技艺。这事急不来,慢慢来。”
幸好,还有一群^在守护这个流传千年的绝技。或许下一个转弯,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