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沙坪坝的学生公社
2017-06-06童式一
童式一
抗战时期,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和女青年会全国协会对流亡学生进行救济和服务,分别在重庆的中央大学、遵义的浙江大学、昆明的西南联大等学校成立了学生公社或学生服务社。活动项目包括图书阅览、文化娱乐、营养补助、医药救济、旧物旧书交流等,还开展团契(基督教道友的聚会)活动。这一时期,参加勤工俭学、工作自助的学生很多,其中有不少进步青年。他们一边为同学服务,一边争取和团结广大群众,利用书报阅览、资料陈列、文娱活动等形式,传播进步民主思想,推进爱国民主运动。
民主的种子
重庆的沙坪坝基督教青年会(简称青年会)原名中央大学基督教青年会,会员以中央大学学生为主,包括重庆大学等附近院校的学生。那时,重庆基督教青年会和女青年会在沙坪坝联合開办了一所面向沙磁区的学生公社,常驻干事六七人。
1942年夏天,我考入中央大学国文系。作为一年级新生,我们最初在柏溪分校学习,那里离校本部约30里,没有公路,可乘江上小火轮往返。进步青年司俊夫(司健群)也是这一届的新生,就读法律系。
这年冬天,司俊夫和几个同学看到学生公社进出的人很多,也好奇地挤进去。只见墙上贴着青年会竞选干事的名单,候选人中有一个他们熟知的反动学生名字。旁边,还贴着青年会招收新会员的启事。为了解情况,司俊夫和同学决定报名。回校以后,他们又分头串连了一些同学参加。到选举的时候,他们人多,大家团结起来,把那个反动学生挤掉了,还组织了一个“生光”团契,成员都是有正义感和爱国心的同学。
反动势力对中央大学的控制一向严密,自从三青团头目何某任训导长后,形势更加严峻。司俊夫在学校很难开展活动,只得把注意力放在开展团契活动上。
1943年秋天,我们从柏溪分校搬到沙坪坝校本部。这时,我与刘晴波(曾用名刘宪贞,就读中央大学史地系)已是南方局青年组领导下的“据点”成员。注意到学生公社的活动后,我们与司俊夫的联系日渐密切。
不久,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和女青年会为学生公社兴建的新楼落成,位置紧靠中央大学校舍。由于中央大学三青团分团部的房子是红色,学生公社的大楼是白色,同学们私下戏称:“‘红与‘白颠倒了。”
学生公社的楼房很气派,礼堂宽敞,设备完善,仅图书室就可供上百人在里面阅读。还设有交谊室、棋弈室等,吸引了不少的学生。
我和同系的牛沦仙也加入了学生公社,担任图书管理工作。图书室还没开放时,由我们开书单购买了一批新书,大部分是生活书店的,还有国内外一些著名作家的小说。我们负责登记编目,写图书介绍。
到了冬天,图书室正式开放。室内三面都是玻璃窗,视野开阔,光线明亮。入口处走廊上,贴着醒目的新书介绍。读者进门时,领一个小木牌用于借书,还书时再取回木牌,凭牌出门。图书室大约有书刊3000册,有进步著作以及《新华日报》等,还有官方视为“正统”的书籍。不过,前者借阅的人比较多,后者很少有人问津。当然,也少不了基督教会的书,包括吴耀宗的《基督教与共产主义》等。起初,图书室只在中午和晚上开放几小时,来的人多了,便改为昼夜开放,不得不增加人手,我们把刘晴波也拉去了。
1944年下半年,我和牛沦仙忙于办全国公开发行的四开铅印周刊《大学新闻》,刘晴波则在筹备成立党的秘密外围组织“新民主主义青年社”(简称新青社),于是我们几个离开了图书室。
这一年的圣诞节,沙坪坝青年会改选干事。经过激烈斗争,进步力量占了优势,司俊夫当选干事。后来,担任青年会主席职务的高年级同学(中间分子)离校,由司俊夫继任主席,黄可(“据点”核心成员)任“生光”团契的负责人。在他们的带动下,青年会和团契更加活跃,同学们相处融洽,浸润着民主团结的气氛。不久,青年会的会员超过了200人,成为沙坪坝一个大型群众团体,这时青年会已由曾经被反动势力渗入控制的宗教团体,逐渐转变成一个有广泛群众基础的进步社团。
反动分子在青年会陷于孤立,他们心犹未甘,到处煽阴风,骂司俊夫是“假基督徒”“法利赛人”,是“共产分子”。在学生公社的棋弈室墙上,甚至刻有“学生公社被CP分子把持”的字样。可反动分子的叫嚣并未奏效。会员们看透了他们的居心,一致拥护进步同学担任干事。
针锋相对
1945年5月,学生公社决定开展庆祝“五四”青年节的活动,为期3天。
早在1944年末,贵州独山失守后,蒋介石发动了知识青年从军运动,中央大学部分同学组织了“救亡会”公开进行抵制,遭到反动派的迫害。如今要开展这样的大型活动,会不会出问题呢?新青社核心领导小组经过慎重研究,认为现在国内外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苏联已经把希特勒赶出国境,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在望。在国内,蒋家王朝的反动统治日益不得人心,而共产党的团结抗日、民主统一的政策受到更多人民的拥护。目前,青年会有进步干事支持和深厚的群众基础,只要组织得力,反动派不敢冒然行事。
经过进步学生广泛深入的发动,同学们踊跃参加活动。
4月28日下午3点,郭沫若应邀在学生公社作题为《我们需要怎样的文艺》的演讲,礼堂里挤满了人。他说:“过去认为雅的文艺是最好的。可是五四以来,文艺要通俗化、大众化、民主化。有人主张雅俗共赏,实际上也是从雅的观点出发的。”他重点阐释了文艺的本质和方法的关系问题,但讲话中也不乏针砭时弊,痛斥“重庆的老鼠多,特务比老鼠还多”,引来台下会心大笑。
5月4日当天,学生公社邀请茅盾和叶以群两位进步作家谈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反动分子事前得到消息,混入人群,伺机破坏。台上,由茅盾率先讲文艺创作问题。他说:“今天能和这么多青年朋友见面,说明中国是有希望的。”他的演讲结束后,叶以群紧接着上台。他说:“中国有使作家得到各方面帮助的光明地区,而我们有远大理想的青年也都向往这样的光明地区,向往光明的未来。”这时,从后场角落里钻出一个人来,打断了讲话,质问道:“请问叶先生,你所说的这种光明的地区,不知是指什么地方?”此人话音刚落,身边立即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叶以群将双手背在身后,胸脯一挺,从容地回答:“你问这个光明的地方吗?我可以告诉你,比如在敌后,在解放了的土地上。延安就是光明的地区。还有,就在这多雾的重庆也有光明的所在。如果你看不到,那也只能怪你的目光太短浅了。”他刚说完,会场便不断响起掌声和欢呼声,让刚才提问的家伙瞠目结舌。
在听众的声援下,叶以群继续演讲。结束后,同学们还围着两位作家问了许多问题。第二天,《新华日报》以《五月的花》为题,报道了这次活动。此后,各种报告会不断。李德全、田汉、阳翰笙、刘清扬、吴祖光、沈钧儒等著名人士都到学生公社作过报告,一时形成热潮。每次听报告之后,大家都要进行讨论,加深认识,扩大影响。
为纪念“五四”青年节,同学们加紧排练节目,一小撮特务和反动学生三三两两到学生公社各排练场窥探。他们放出风声:“到时候有好戏看。”青年会干事找司俊夫商量,是否更换几个节目,以免出事。通过对形势的估计,大家决定照常演出,不向敌人示弱。晚会上,同学们演出了曾庆冠(诗人曾卓)根据鲁迅《过客》改编的独幕话剧,朗诵了艾青的长诗《火把》,表演了歌舞、乐曲演奏等节目。报告会和文艺晚会场场爆满,观众反应热烈。
这次活动的成功举办,在国民党反动势力嚣张的重庆,犹如一股洋溢民主进步的春风,冲破了几年来沙坪坝的郁闷空气。此后,青年会还不定期的开展戏剧、歌咏、舞蹈等活动。
黑暗中成长
1945年8月,刘淑文以全国女青年会干事的身份被派到沙坪坝学生公社来领导工作。她与南方局青年组成员朱语今直接联系,是我们的支持者、领导者和亲密的战友。
1946年6月,经南方局青年组同意,由刘淑文主持,在歌乐山举办了一次夏令营。参加人员有中央大学、重庆大学、财经学校、工业专科学校等学校的会员骨干和积极分子。活动的主要目的,是为中央大学迁回南京后仍留在重庆的各校青年会培养后继力量,使他们熟悉青年会的活动方式和特点。
为期两周的夏令营,活动项目有时事报告会和座谈会、各种丰富有趣的文艺节目,内容都是进步的。如教唱《一根扁担》《茶馆小调》《你这个坏东西》。学习当时流行的秧歌舞剧《兄妹开荒》《朱大嫂送鸡蛋》和集体舞等。本次活动还邀请了冯玉祥、邓初民等民主人士来作报告。冯玉祥的发言让人印象深刻,他站在台上严厉发问:“今天到会的人里有没有特务?如果有的话,就站出来!”人群中的特务无一人敢作声。报告会之后,还举行了“中国往何处去”的讨论会。
夏令营结束后,中央大学师生陆续随校迁回南京,青年会的工作移交给重庆大学的进步同学。他们信心百倍地表示:日后长江中游和下游的两股力量将遥相呼应,共同争取新的胜利。
1946年4月,南方局青年组提交一份《和平民主建国时期青运方针》的报告。其中,在第五部分专门谈到基督教青年会:
丁、关于基督教青年会:对于学校和城市基督教青年会的工作,我们应予重视,因为这一组织是我们今天为青年群众服务和发展青年民主运动的有力的同盟军之一。因此,我们的政策是:(一)通过他们的形式运用他们的合法地位和物质基础去进行宣传教育组织群众,提高文化民主和科学,揭露国民党和三青团反动的实质。展开青年福利事业和活动为目的。(二)应特别发扬基督的服务精神,因此,必须以发展青年福利事业去团结青年,去为青年与人民大众服務。我们应该与青年会的朋友诚恳合作,使青年会能够长期合法存在,保有原来面目与性质。因此,活动力戒突出。根据以上任务,我们必须:(1)派得力干部进去帮助其工作,以宗教面目出现,作长期打算,尽量取得信任和领导地位。(2)经过其合法地位,采取各种方式在中间和落后群众中进行宣传教育工作,如提倡为群众服务的人生观,暴露现社会的不合理、应反抗。启发青年的思想和正义感等。即是以基督教的形式去进行革命教育宣传的目的。(3)运用他们的物资及各种设备进行为青年服务的各项工作,如搞电影、图书馆、戏剧、歌咏、旅行、参观、画片展览会、讲演会和救济等。通过这些活动去团结中间和落后群众。(4)通过青年会及救济团体,在外县重镇乡村中去设立医院、卫生、学校等文化慈善等机关去开展农村青年以及更广的群众工作。逐渐形成城市与农村联系和农村工作的据点。
70多年过去了,沙坪坝学生公社那段火红的斗争岁月,至今使我难以忘怀。
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