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脱欧公投的宪法学思考

摘 要 虽然，英国脱欧公投已告一段落，但对于整个公投事件，还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回过头来好好思考。无论是民主的代价、平等的维度、平等与自由的关系，还是民粹主义的崛起，这些都是现代民主国家，尤其是探索至人类民主进程极致的欧洲国家所应认真思考的问题。文章仅就英国脱欧公投，从宪法学角度以三个维度展开探讨，一是英国脱欧的最主要原因，二是脱欧公投与代议制民主的发展，三是以简单多数票决定脱欧是否符合宪法基本价值观。

关键词 欧盟 英国脱欧 公投 宪法学 代议制

作者简介：杜萍，青岛大学法学院，研究方向：宪法学与行政法学。

中图分类号：D756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5.351

2016年6月24日，英国公布“脱欧”公投的最终结果，并以51.9%：48.1%的结果宣布其将退出欧盟。2017年3月29日，英国首相特蕾莎·梅正式签发信件致函欧盟，启动《里斯本条约》第50款，英国脱欧程序将正式启动。英国脱欧公投所带来的不仅是一个脱欧与不脱欧的结果，而是人类民主进程的一次探索。欧洲人的整体追求虽然不能用高低来形容，但如果用高低来形容，其实也不一定是高，因为欧洲可能走向了一个人类错误的方向我们也未可知，但他们一直在人类民主进程中探索，北欧几乎是探索了人类走到这个方向的极致，那就会发现在这个方向所出现的很多问题。这就是英国为什么会想要脱欧的原因所在。

一、英国脱欧的主要原因

为什么英国人会提出脱欧？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经济是一部分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对于美国人来说，可能经济永远都是第一原因。但是，英国人发明了宪法、民主和自由，所以英国人对于捍卫它的价值观应该说超过了对经济的担忧。经济是一把双刃刀，脱欧与不脱欧各有利弊。实际上，英国脱欧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英国想要回到小国寡民的时代。小国寡民有两个特点：一是平等的维度少，很容易实现平等；二是人数少，一票有用，如果人民想要决定自己的事情，只能靠自己手里那一张票，此时他手里的那一票就能发挥很大作用。英国人认为决定自己的事情很重要，不想受别人影响，原本在自己国家可以通过投票影响别人跟自己平等，或者自己决定要不要接受别人跟自己平等，一旦到了欧盟，变成几亿人，每投一票的作用就被无限稀释，他们无法说服自己是生活在一个民主的社会里，无法让自己觉得手中的一票发挥了作用，从而人民感受不到平等，也无从确定平等的意义和实现自己的权利。

洛克在《政府论》下篇系统地闡述了公民政府的真正起源、范围和目的，并提出了一套与霍布斯完全不同的理性自然状态理论。他在书中指出，人类一开始是在纯粹的自然状态下，自然状态就是完全的自由、平等状态。在自然状态下，自然法和理性是不谋而合的，于是理性就在最初的状态下起到决定性作用，自然法引导着有意遵从理性的全人类：社会里每一个人都是独立、自由且平等的，没有人可以随意剥夺他人生命、健康、自由和财产。在这种纯粹的自然状态下，每一个人都拥有着自然法的执行权，任何人都有惩罚违反自然法的人的权利，然而，人们却不能无限度的肆意使用这种惩罚权，它必须以自然法作为惩罚别人的边界，从而制止违反自然法的行为。那么，正如《老子》所言：“邻国相望，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在这种状态下，？每个人都生活地富足、祥和、宁静、喜悦、满足，交流与否，来往与否，对他们来说毫无影响，每个人都深谙活在当下的意义，享受生活的美好，静听窗外的鸡叫声、狗吠声，头顶白云飘飘，身边清风阵阵，不希望有任何不速之客打破这样的美好。所以，英国人想要脱欧的初衷就是向往洛克描述的自然状态，努力让自己国家回到像老子所言的小国寡民时代，即使回不到最初的理想状态，也要努力去接近它。英国和英国人都从新拾起民主最开始的价值：就是每一个民众所说的话能够被听见，每个人的一票都能发挥作用。就人生的目标而言，钱不是那么重要的，尤其对于欧洲人来说，如果能回到人类最初的那个理想状态，哪怕经济上遭受一点点损失，英国人也会选择重新走向民主、平等和自由。

二、脱欧公投与代议制民主的发展

“人类最早的民主制度发端于古代希腊，并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从那一小片领土逐渐弥漫至世界大部分角落。古希腊是一个实行直接民主的国家，强调全体群众的普遍参与，把‘全体人民当作所有行为的唯一合法性源泉，把全体平民无一例外地纳入统一的政治过程之中。最典型的便是著名的陶片放逐法。” 而代议制起源于13世纪的英国，标志是英国议会的形成。有学者认为：“从形式上看，脱欧公投是英国民众通过民主程序表达自身要求的一种合法方式，结果无论怎样都必须接受。但问题是为什么英国非得采用这种‘直接民主的投票方式。众所周知，英国实行的是‘代议制民主，一般重大内政外交决策均通过国会来表决，也就是所谓的‘精英政治来治国理政。” 这不是不认可“直接民主”，只是不符合英国代议制传统，毕竟代议原则一直以来都是英国民主制度的基本准则之一。也有人会担忧英国人发明了代议制，如果以后无论什么事情都交给全民公投是否就等于放弃了代议制民主？

但是，全民公投虽然是一种直接民主，它也是民主国家实行宪政制度的重要方式。这种全民公投的直接民主的方式一般只适用于某些特别事项，并不是说以后什么事情都交给全民公投，它只是代议制民主为实现更高质量的民主而设立的一种辅助手段，而不是替代手段。这种直接民主的方式是人民自决权实施的一种特定程序选择，属于民主宪政的范畴。并且从性质上来看，直接民主并不是对代议制民主的否定，而是对代议制民主的补充。因此，要想实现高质量的民主，要处理好间接民主方式与直接民主方式之间的关系，才能达到民主宪政的目标。

在此，我们更加担心的是，这种直接民主的方式会不会使得民粹越来越厉害。“民粹主义，亦称平民主义，历史上曾有多种表现形态，其基本精神是以维护平民的利益为由而反对权威，为此不惜采用任何手段。” 民粹主义者把民主的理想绝对化，并把民主主义推向一个极端，这样不但可能会偏离民主政治的最初目的，并且最终可能会与民主主义对立，成为一种反民主主义。民粹主义者不仅会煽动民众的热情，也会利用简单多数票的制度设计来操控民众选票，从而达到其预期目的，这对于民众政治来说是不利的。所以，对于英国脱欧公投这种直接民主的方式，英国一些议会议员也不得不产生防止民粹，防止多数人暴力的担忧。多数人的意志不等于多数人的暴力，多数人意志的体现是在自由意志支配下的一种独立、平等的选择，而多数人的暴力体现的是一种压迫，是对个人自由意志的抹杀和限制，更是一种操控。

三、以简单多数票决定退欧是否符合宪法基本价值观

众所周知，脱欧派以51.9%：48.1%的微弱优势战胜留欧派，从公投结果我们不难看出，针对此次脱欧公投，英国是以简单多数票胜出即可作为决定脱欧与不脱欧的制度设计。然而，英国脱欧具备了相当于改变国体的重要性，脱欧前英国在欧盟里相当于一个松散的邦联国家，脱欧之后英国将成为一个边界封闭、一切独立的君主国家。这种相当于改变国体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能多一票就决定了，这样太容易导致民粹，也太容易导致后悔。

“据谷歌公司分析，公投结果公布6小时后，英国人搜索的前三大热门问题竟然是“脱欧意味着什么”、“欧盟是什么”、“欧盟有哪些国家”。由此推测，很大一部分英国民众是在完全不了解脱欧对英国和欧盟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情况下，就无意识地投了赞同票。据调查，此次投赞同票的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中下层民众和老人，他们缺乏对整个事件理性、客观的认识，更容易被一些社会情绪和政客宣传所误导。” 前英国首相卡梅伦在辞职演讲中说：“每一个英国公民的决定导致英国将走上与过去截然不同的道路，他们的选择应该被尊重和执行”。然而，就公投结果来看，3.8%的微小差距并不能成为尊重每一个民意的有力证明。即使发动公投的初衷是为了大多数人的意志，那么3.8%的微弱优势也无法体现出大多数人的意志。并且，在公投结果出来之后，英国国内迅速出现了后悔脱欧决定的“悔脱”现象，据英国媒体数据统计，要求英国重新举行脱欧公投的民众有超过390万人。

很多国家规定，包括美国也这么规定：一般议案过半数通过即可，如果像修宪这么重大的事情必须过三分之二才可以，有些时候第二轮要过四分之三才可以。文章认为，诸如此类英国脱欧、君主制要不要变成共和制、苏格兰要不要独立等重大事件，以及对其他国家的观察和一般人的想法，至少要过三分之二才可以成为决定一个国家命运的重大决策，至少保证大多数人意志的实现，至少要让这个国家不后悔。同时，这三分之二里面民粹的几率就小了很多，这样可以避免很多的民粹。

对于英国脱欧公投整个事件，在此文章进行了三个维度的思考。首先，英国之所以会选择脱欧，是因为大家都想回到小国寡民的时代，大家从新拾起那个民主最开始的价值：就是小国寡民，一票管用。另一维度是代议制民主问题，英国很多人都会提出如果什么都交给全民公投是不是等于放弃了代议制民主，这样下去会不会导致民粹越来越厉害？文章认为代议制民主一直都是英国宪法的基本原则之一，并且这种直接民主的方式只是在特别事项才会启动，属于民主宪政的辅助手段，英国不会因为特殊事项而改变原有的代议制民主传统。至于民粹，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注意和警惕的问题，在一个民主社会里，民粹的出现和发展一定会破坏现有的民主制度根基，所以必须要防止民粹，防止多数人的暴力。第三个维度则是针对公投的决定权而谈的，简单多数票是否能代表大多数人的意志？文章的答案是不能的，英国脱欧具备了改变国体的重要性，这涉及到全体英国公民的利益，每一个民众都有表达自己意愿的权利，而這个国家也应尊重每一位民众的选择，如何才能看出自己的意愿被尊重了，简单多数票决定脱欧的公投制度设计是看不出来的。再者，简单多数票的制度设计漏洞也无法保证这个国家不会后悔，并且很容易被民粹主义者操纵选票。文章之所以从这几个维度对英国脱欧公投事件展开探讨，是因为英国脱欧公投发生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这个国家做了一个简单的决定，它涉及到一个国家和人民之间的关系问题，涉及到一个国家的民主政治制度问题，也涉及到这个国家的国体，从而上升到整个宪法层面的问题。

注释：

秦纾心.对英国脱欧公投的思考.党政论坛.2016（8）.

赵俊杰.抽丝剥茧：英国脱欧的后果及影响.世界知识.2016（14）.

刘建飞.民粹主义：一个不可忽视的挑战.中国青年报.2012（2）.

刘仁营、肖娇.西式民主制度局限性的集中暴露——对英国脱欧和美国大选的反思.红旗文稿.20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