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人才的教育需要创新的人才教育
2017-06-05钱颖一
钱颖一
一、来自实践的反思——创新教育模式
钱学森先生曾在2005年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虽然他当时只是针对科学研究而言,但这个问题可以推广到各个领域。更一般的问题是:相对于我们的经济总量,相对于我们的人口规模,相对于我们的教育投入,从我们的教育体制中走出来的具有创造力的人才,为什么这么少?这是需要我们认真反思的。
创造力确实需要有知识,但是不仅仅是知识。爱因斯坦的两句话一直对我影响很深,一句是“我没有特殊的天赋,我只是极度地好奇”(I have no special talents,I am only passionately curious),另一句是“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Imagination is more important than knowledge)。
我们有理由相信,儿童时期的好奇心和想象力特别强。但是随着受教育的增多,好奇心和想象力很有可能会递减。这是因为,知识体系都是有框架、有假定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往往会挑战这些假定,突破现有框架。当然这些批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正确,所以会被否定,但是这在客观上就产生了压制好奇心和想象力的效果。连爱因斯坦都感叹过,“好奇心能够在正规教育中幸存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It is a miracle that curiosity survives formal education.)当学生学习的唯一目的是为了好成绩,当教师教书的唯一目标是传授标准答案,那么很可能的结果就是:教育投入越多,教师和学生越努力,好奇心和想象力的减少程度就越大。
如果创造力是知识与好奇心和想象力的乘积,那么随着受教育的时间增加,前者在增加,而后者在减少,结果作为两者合力的创造力,就有可能随着受教育的时间先是增加,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会减少,形成一个倒U形状,而非我们通常理解的单纯上升的形状。这就形成了创新人才教育上的一个悖论:更多教育一方面有助于增加知识而提高创造性,另一方面又因减少好奇心和想象力而减少创造性。这两种力量的合力使得判断教育对创新人才产生的作用变得困难,但是能解释为什么有些大学的辍学生很有创造性。
所以我对“钱学森之问”有一个简单的回答:不是我们的学校培养不出杰出人才,而是一些学校在增加学生知识的同时,有意无意地减少了创造力必要的其他元素,就是好奇心和想象力。如果这个反思是对的话,那么它对创新大学的教育模式有如下的含义:大学除了教学生知识外,还要创造一种环境,尽力保护和鼓励学生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创新人才教育不仅是培养问题,更是教育环境是否宽松的问题。教育,不仅是教,更是育。
二、来自民间的努力——创新教育机构
创新人才的教育,需要来自全社会的努力。我国的民间力量对教育发展发挥了重大作用,不过迄今为止,民间力量还主要体现在大众教育方面。但是近年来,民间力量在高端创新人才教育方面开始起步,虽然只是开始,但是具有历史性的意义。
民间对创新人才教育的热情还不仅在办学上,也体现在民间设立的鼓励科技創新的奖项上。先前,我在清华大学参加了东润丘成桐科学奖颁奖,这是由陈东升和孔东梅夫妇创立的东润基金会支持,由著名数学家丘成桐组织,专为鼓励青少年科学研究而设立的奖项。我还曾参加了首届“未来科学大奖”的颁奖典礼。这个奖设立了“物质科学”“生命科学”“数学与计算机”三个奖项,每个奖项设奖金100万美元,由四位企业家共同赞助。这是一个鼓励在中国本土原创性科学研究的民间大奖。这两个奖项的设立都说明了民间对科技创新的热衷和支持。
中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注重创新,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注重创新人才教育。我们缺乏的不是重视,也不是投入,而是一些不同的思路,不同的做法。概括我上面讲的两个方面:第一是来自实践的感悟,是关于创新人才教育的不同的思路。创新人才教育,不能只是局限于知识传授,而是要创造一种环境,使得好奇心和想象力能够在大学的环境中得以保存。第二是来自民间的努力,是关于创新人才教育的不同的做法。创新人才教育,公办大学非常重要,但不能只靠公办大学,也应该有民办大学。而民办大学,也应该是各种各样的,不能是单一模式的。不同的思路和不同的做法两者的结合,就是创新人才教育的新探索。
总之,中国需要大量的、各种各样的创新人才,并不局限于科学家和企业家。这些人才不能依赖同一种教育模式,也不能从同一类教育机构中走出。创新人才的教育,需要创新的人才教育。创新的人才教育,一是需要创新的教育模式,二是需要创新的教育机构。如果中国的高等教育能够在教育模式和教育机构这两方面都敢于创新,有所担当,那么中国高等教育在创新人才的教育上就一定大有希望。
(作者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