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袭叙利亚：特朗普对叙政策改变了吗

唐志超

4月4日清晨，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省一个名叫汗谢洪的小镇发生化学武器袭击事件，造成数百人伤亡。美国政府指责叙利亚政府应为该事件负责。4月6日晚，美国总统特朗普下令美军对叙利亚政府军一处空军基地发动导弹袭击，59枚战斧式巡航导弹摧毁了叙军多架战斗机，造成九名叙利亚军人以及数名平民死亡。这是叙利亚战争爆发以来，美国第一次对叙政府军目标发动军事打击。

特朗普此舉令地区局势骤然紧张，战争阴云再次笼罩中东地区。外界纷纷猜测，空袭是否意味着特朗普政府的叙利亚政策已经发生逆转？特朗普政府会不会在中东发动新一场战争？美国与俄罗斯在叙利亚是否会发生直接军事对抗？

从“一”变成了“三”

对多方而言，当前叙利亚局势无疑都是一个困局。无论是对俄罗斯、土耳其、沙特阿拉伯、欧盟，还是对叙利亚各方以及极端组织“伊斯兰国”而言，莫不如此。特朗普曾经认为叙利亚不会成为他的问题，不想背上这一负担，不过这一局面正在改变。

在叙利亚发生最新一起化武袭击事件之前，特朗普对叙利亚的态度与政策一直是清晰的。通过对近五年来特朗普关于叙利亚问题的言论进行集中梳理，我们可以发现特朗普对叙利亚问题的基本思路和认识主要有四点：一是，不赞成政权更迭的做法，担心叙利亚变成新的伊拉克或阿富汗，成为美国新的地区陷阱;二是，不主张推翻巴沙尔政权，不认同此举是解决叙利亚问题的必由之路;三是，认为俄罗斯与伊朗在叙利亚具有强大实力，不愿与它们在叙对抗，尤其不愿与俄罗斯发生军事冲突，担心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四是，认为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才是美国国家安全的主要威胁，强调美在叙利亚的优先任务是打击“伊斯兰国”。也正是基于此，特朗普上台后在叙利亚问题上基本没有正式表态过，在此问题上主要是聚焦于反恐和击败“伊斯兰国”，强调与俄罗斯合作。就在化武事件爆发前一周，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在访问土耳其期间，还公开表示巴沙尔的命运将由叙利亚人民决定。几乎在同一日，美国驻联合国代表黑莉也公开表示，尽管美方认为巴沙尔是解决叙利亚危机的一大障碍，但是美方不再优先考虑要求他下台。新一届美国政府优先考虑的事情是寻找合作对象来真正解决叙利亚问题。美国将寻求与俄罗斯合作，共同寻找叙利亚问题的解决方案。这是特朗普政府首次公开阐述对叙利亚政策的目标，明确不寻求更迭政权。

不过，化武袭击事件发生后，特朗普政府对叙政策发生大反转。4月5日，特朗普在与来访的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举行联合记者会时，强烈谴责叙利亚发生化学武器袭击事件，称“我对叙利亚和巴沙尔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特朗普还抨击前总统奥巴马的不作为导致了当前糟糕的局势，强调自己“是一个灵活的人，会及时改变对问题的看法”，而且“会自豪地担起责任并采取行动”。随后，蒂勒森以及黑莉也一改此前的调门，转而支持推翻巴沙尔政权。4月8日，黑莉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采访时表示，特朗普政府针对叙利亚问题设立了三大要务，即巴沙尔必须下台、击败“伊斯兰国”和将伊朗势力赶出叙利亚，并强调特朗普政府对叙利亚问题的立场以政权更迭为先决条件。此前，特朗普政府对叙政策其实只有一个主要内容，即击败“伊斯兰国”，化武袭击事件后从“一”变成了“三”。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特朗普此番对叙利亚采取军事行动出乎人们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它与化武袭击的特殊性质、美国的利益、美国内政治环境与舆论生态，以及特朗普自身的行事风格紧密相关。特朗普在空袭后表示，美国动武是为了维护美国的“重要国家利益”，因为自冷战以来美国一直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生产和扩散视为对美国国家安全的主要威胁。同时，化武袭击以及有关儿童受难的图片在国际社会造成强烈震动。美国内要求特朗普采取行动的呼声很高。特朗普声称：“看到无辜的儿童被无情攻击，对我造成很大的冲击……此事越过我的多条底线。”此外，还有美国媒体称，特朗普的女儿、总统的非正式顾问、三个孩子的母亲伊万卡对特朗普作出动武的决定也发挥了非常大的影响力。

不过，综合各方面的因素，特朗普政府在化武袭击事件上的反应还是较为克制的，政策目标也是有限的。空袭行动更多可能是不得已的回应和报复之举。首先，袭击目标和规模有限。从袭击目标的选择看，美军只选择了一处目标，并未实施大规模报复、随意将目标扩大到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也未采取更为震慑性的“斩首行动”。其次，特朗普对美俄爆发直接军事冲突依然心存忌惮。一方面，美精心选择袭击对象，不敢伤及俄罗斯军事目标。另一方面，当前美俄在叙力量对比形势不利于美。自2015年直接军事介入以来，俄罗斯在叙占据了主导地位，其对叙援助以及在叙军事部署都大大跃升。俄罗斯—叙利亚—伊朗的军事捆绑日益牢固。而奥巴马政府后期，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的作用和地位实际上已边缘化。这导致沙特等海湾国家和欧盟对美日益失望，土耳其则倒向俄罗斯。截至目前，这一态势并未发生改变。特朗普欲改变这一格局也并非一日之功。第三，虽然美国对巴沙尔政权的态度与政策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考虑到俄叙伊联盟以及打击“伊斯兰国”的重要性，军事手段并非特朗普政府的首选。特朗普明确表示还会采取进一步行动，但也强调政权更迭应主要通过政治施压来实现，主要是对俄罗斯采取威逼利诱的策略。就当前而言，反恐依然是特朗普对叙政策的优先目标。

“美国的回归”？

特朗普在化武袭击事件上的强硬反应在西方世界引发了多种猜想。查尔斯·克劳萨默在英国《每日邮报》上撰文称，特朗普在叙利亚和朝鲜的举动预示着美国的回归，特朗普的美国正在重新扮演世界警察的角色。不过，也有西方学者悲观地预测：陷入中东泥潭是美国总统的宿命。英国《金融时报》副主编鲁拉·卡拉夫撰文指出，“当我听到唐纳德·特朗普承诺采取行动阻止叙利亚漂亮的孩子们被毒气毒死时，我想到了迈克尔·科莱奥内（电影《教父》中的人物）说的‘我刚刚金盆洗手，他们就逼我重出江湖。”

上台前，特朗普的确希望美国不要再陷入中东泥潭，希望与中东保持距离，希望美国不再在中东开战。这一点与奥巴马是一致的。当初，“阿拉伯之春”一度蒙蔽了奥巴马的双眼，被英法推拉着发动了利比亚战争。然后，将利比亚视为自己最大外交政策错误的奥巴马在叙利亚退缩了，在“伊斯兰国”面前也一再退缩。特朗普对在中东推行民主和自由、策动“颜色革命”嗤之以鼻，不愿再在中东多花一分纳税人的钱。他在抨击奥巴马在中东“无所作为”的同时，自身其实也在竭力与中东保持距离，不愿跳进叙利亚这一火坑。如今，叙利亚化武袭击事件是否蒙蔽了特朗普的双眼？特朗普的红线是否和奥巴马的红线一样一触即落？这些答案目前还不得而知。特朗普政府对叙政策未最终定型，还需观察。但可以确定的是，特朗普可能知道一旦其彻底改变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既定政策，将给其全球战略调整、中东政策、国际反恐以及美俄关系等带来一系列重大影响，他原先的如意算盘可能会落空，或许将自证“陷入中东泥潭是美国总统的宿命”这一“警世良言”。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研究员、中东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