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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磨

2017-06-03刘庆邦

农家书屋 2017年5期
关键词:石磨活儿面粉

刘庆邦

小时候我不爱干农活儿,拾麦穗我怕晒,拣羊粪蛋儿我嫌脏,从井里打水我嫌水罐子太沉,漫地里刨红薯我没有耐心。可我娘老是说,一只鸡带俩爪儿,一只蛤蟆四两力。在这样的观点支配下,一遇到合适的小活儿,娘就会拉上我,动用一下我的“俩爪儿”,发挥一下我的“四两力”。

最让我难忘的活儿是推磨。

现在的年轻人大都不知道何为推磨,我须先把推磨这个活儿简单介绍一下。从地里收获的粮食,如小麦、大豆、高粱、玉米等,叫原粮。把原粮煮一煮,或炒一炒,就可以用来充饥。但为了吃到馒头、面条、烙饼、饺子等,必须先把原粮加工成面粉。原粮颗颗粒粒,每一粒都很结实,怎么才能把原粮变成面粉呢?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石磨研磨粮食。圆形的石磨呈暗红色,是用大块的火成岩雕制而成。石磨分两扇,下扇起轴,上扇开孔,把轴置于孔中,推动上扇以轴为圆心转起来,夹在两扇石磨间的粮食就可以被磨碎。推动石磨转动的动力来自哪里呢?一是来自驴子,二是来自人力。驴子属于公家,是生产队里的宝贝,不是谁想用就能用。能使用的只能是人力,也就是各家各户自家人的力量。磨的上扇两侧,各斜着凿有一个穿透性的磨系眼,磨系眼上拴的繩套叫磨系子,把推磨棍穿进磨系子里,短的一头别在上扇的磨扇上,长的一头杠在人的肚子上,利用杠杆的原理,人往前推,石磨就转动起来。

我伸手刚能够得着磨系子,娘就要求我和大姐、二姐一块儿推磨,可以说我是推磨推大的。刚参与推磨时,我自己还抱不动一根磨棍,娘让我跟她使用同一根磨棍推。娘把磨棍放在小肚子上往前推,我呢,只能举着双手,举得像投降一样,低着头往前推。一开始我觉得推磨像是一种游戏,挺好玩的。可很快我就发现,石磨可不是玩具,推磨也不是游戏,推磨的过程过于沉重、单调和乏味。只推了一会儿,我就不想推了,拔腿就往外跑。

等我长得能够单独抱得动磨棍,就不好意思再推磨推到半道跑掉了。娘交给我一根磨棍,等于交给我一根绳子,我像是被拴在石磨上,只能一圈接一圈推下去,循环往复没有尽头。磨顶上堆的粮食总是很多,磨缝里磨出来的面粉总是很少,照这样磨下去,磨顶上的粮食什么时候才能下完啊!就这样,娘还嫌粮食下得太快,面磨得不够细,事先在下粮食的磨眼里插了一根用高粱秆子做成的磨筹,以降低粮食下行的速度。等磨顶上的原粮好不容易全部变成堆积在木制磨盘一圈的面粉,这次推磨是不是就此结束呢?不,面粉还要收进丝底细罗里,搭在由两根光滑木条做成的罗床子上来回罗。罗面也是技术活儿,通常由娘和大姐执行。通过来回筛罗,已经合格的面粉落在罗床子下面的大笸箩里,而留在罗底未获通过的部分还要倒回磨顶,再推第二遍,第三遍,甚至第四遍。什么叫折磨,这是真正的折磨啊!

比起娘和大姐、二姐,我推磨的次数、时间少多了。以上学为借口,我不知逃避了多少次推磨。尽管推磨不是很多,我对推磨已经深有体会。我的体会是,推磨不仅要付出体力,更要付出耐力。每个人的耐心,都不是天生就很足够,多是后天经过锻炼积累起来的。

随着农村通电和打面机的普遍使用,石磨就用不着了。我每年回老家,见村里的石磨扔得东一扇,西一扇,都成了废弃之物。我娘去世后,我小时候反复推过的、曾磨炼过我的耐心的石磨,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推磨的时代结束了,怀念就开始了。我怀念我们家的石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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