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茶馆

姚大伟

茶馆里的时光总是很慢，慢得让你忘记了故事和时间，只记得夕阳投来的窗影、桌影和那些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相的人了。

那些人喝着茶，讲着话，慢吞吞的。由于相知甚深，所以他们的话题比较零散，话音也是断断续续的，里面的内容没有什么过渡和衔接，也没什么铺垫和高潮，外人很难融入他们的交流。

观察他们久了，你会发现，他们交谈不仅仅用语言，有时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一阵笑声、咳嗽声、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都能构成一次交流。再者，他们的语言很稠，声音很密，虽然你就坐在他们的近旁，却能明显地觉察到他们的周围有一个隐形的圆圈存在着——他们在里面，我们在外面。

喜欢在茶馆里待着的人当然不仅仅是这些喝茶的顾客，还有唱柳琴戏的艺人和茶馆的主人。他们也有各自的圈，而且两个圈子也是相互独立，互不交叉的。

唱戏的艺人有五位，他们的笑声和碰盏声隐藏在茶馆正厅的竹帘子后面，那里是他们的专属区域，有他们专属的茶桌和茶壶。这些艺人热情，很有江湖气。他们不介意你带着自己的茶杯，撩开他们竹帘子，和他们坐在一起说戏。他们虽然很忙，但十分友好，和你说戏的时候，他们脸上还上着妆，身上还穿着戏服。这情景就妙了，尤其是他们在喝茶时候撩起了兰花指，挽起了长袖，还很优雅地吹着盏边的茶叶末。他们手边的茶盏是自己带的，龙泉青瓷盏，古意十分。看着那盏，再看看那人和那人身后的竹簾子，你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

茶馆的主人是个倔强的老头，穿鞋只穿布鞋，穿衣只穿麻布面料的。他也会到帘子后面来，但每次都是为了催戏，从不寒暄多言。艺人看他挑帘子，也会回应一声说，忘不了的，今天是《朱买臣休妻》。《休妻》是柳琴戏的经典曲目，只每周三一场，而且每场只一段，断断续续地能唱小半年之久。这戏的听众不多，但茶馆主人坚决要保留，碍于面子和主顾关系，艺人只好唱。但由于不连贯，有几回唱戏的人都忘了当天该唱哪一段了。后台扮了相，挑了竹帘，一句词出。茶馆主人却噌地小跑过来说，不对，重复好长一段了。

茶客今儿来明儿不来，喝茶、说话时耳边有声就行了，不在乎也无所谓唱到哪儿了。被茶馆主人这一闹，三方尴尬，但各自又都了解茶馆主人的脾气和性情，于是改过，重唱。也就是从这次起，老板每次到唱《休妻》时，都提前过来，先理唱词，然后手一扬，示意可上场了。艺人也笑盈盈地站着，指着上周写在墙上的提示词，意思和茶馆主人嘴里的一模一样！请他放心，保管不会出错！

茶馆主人盖了帘子后，便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那椅子是三攒靠背式插屏椅，两个扶手被磨得锃亮。这时候，茶馆主人的手，就放在那亮光里，随着锣鼓的声响，手指头点一下，又点一下，好不惬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