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4B”的辫子

赵培龙

他叫赵培林，是我的大哥。

大哥生于1948年11月，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也是赵氏大家族的第一个曾孙。大哥从小乖巧伶俐，加之长得帅气，嘴巴又甜，深得长辈欢喜。大哥脑子聪明，又刻苦好学。1965年他参加盐城市物理、化学竞赛，分别获得二等奖和三等奖，如果不废除高考，他可是保送重点大学的对象啊。

我对大哥的崇拜，是从他装矿石收音机开始的。

那时候，他还在上高中，我们乡下没有通电，没有有线广播；整个村庄仅在大队部有一部配电池的手摇电话，偶尔接通，声音像蚊子叫。全村只有一个从抗美援朝战场退役回来的张姓老兵手上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那份自豪与满足无与伦比，夏天晚上乘凉，他走到哪儿后面都会跟上一堆人。我时常跟在后面，对那个会说话会唱歌的匣子特感兴趣、特感新奇。一天，我看大哥在家摆弄一块水车上用的类似塑料的板子，铁丝烧红后在上面烫了许多小眼，然后将一堆东西固定上去，再用烧热的烙铁蘸点松香，化开焊锡，把电线和耳机连接起来。最后，在天井的高处拉上一根铁丝，再用电线连到那个塑料板上一根可动的线圈上。一切完毕，大哥戴上耳机，开始拧动一个可动的把手。一会儿大哥乐了，竟然叫了起来：“收到了，收到了！”我不懂大哥收到了什么？于是问他：“怎么了？”大哥从头上摘下耳机，套到我的耳朵上，我一听，呆了，里边居然在唱歌。我学着大哥的样子，旋动那个把手，天啊，里邊一会儿音乐，一会儿变成了说话。我拿下耳机问大哥：“这是收音机吗？怎么不用电池？怎么声音这么一点点？”大哥说：“这叫矿石收音机，不用电池，声音较小，还必须用天线。”从此，我知道了矿石收音机。同时，从大哥那儿知道了磁线天线、纸质电容、可变电容、二极管、三极管、电阻和耳机等无线电基本元器件。

“文革”开始后，他要去井冈山串联。去之前，母亲为他换了许多全国通用粮票，准备了草绿军装、军帽、挎包和白衬衫。去的时候神采飞扬，衣衫整齐。回来的时候没精打采、衣衫破旧。妈妈说安全回来就好。父亲被揪斗后，大哥惶惶不可终日。家被抄后，心如死灰。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一夜之间失去阳刚之气。生产队要求他参加生产劳动，从此，我的大哥，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开始了农村长达十年的强体力劳动，挑粪、挖沟、罱泥、割稻、插秧……

我对大哥最佩服的有三点：一是不畏强暴的勇气。那一年，作为可教育好的子女，他被推荐上大学，有人私下做手脚，乱填社会关系，使他政审没通过。知道真相后，他据理力争，把那个使坏者驳斥得体无完肤。黄沙岗大型水利工程，明明知道自己体力扛不下来，但为了尊严，拼了老命坚持到最后，工程结束回到家，几乎剩下一副骨头架，我们全家人几乎认不出他来。二是乐观向上的追求。劳动之余自寻其乐，经常吹笛子和唢呐，尤其是没有放弃对无线电的钻研。一年冬天，我的大姐夫知道我大哥喜欢玩弄无线电，花4元钱买下了人家从水下打捞上来的一台“65-4B”型的复式半导体收音机。我大哥如获至宝，一有时间就仔细研究，翻阅无线电资料，换掉扬声器，换掉变压器，换掉磁线天线……终于有一天，这台肥皂盒大的家伙发出了浑浊的声音。之后，他再调试中周、再生等器件，挂上天线，不久，一台声音清晰的收音机从此诞生。三是知足常乐的心态。除了干农活，大哥有时帮助大队出大批判专栏，画大幅的宣传画，那画大到一面墙，有“毛主席去安源”，还有“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等。有时与四叔同时完成一幅大画。县生资公司搞文艺宣传队，让他去吹笛子，他一去有时就是个把月；地方国营砖瓦厂排练文艺节目，请他去配乐，一天能得一块三毛五分钱，他十分满足。大队过年排节目，他同样去吹笛子。他相信命运，不屈服于命运，又十足的随遇而安，对生活不拘希望，又不失望，娶妻生子后，只求油盐酱醋茶，其余没有想法，显得知足宁静。

打倒“四人帮”恢复高考后，大哥开始不相信仅凭成绩能够录取上大学。身边的一个个事例诱发他考场一试，结果第二年居然以每门90分（100分卷）以上的高分被南京工学院盐城分院录取。他已经在农村整整干了十年的农活，接到《录取通知书》时，他热泪盈眶。

在他的激励下，我和我的弟弟赵培田，两年后一个考取军校，一个考取华东冶金学院。

责任编辑：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