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临时代课教师的岁月

王卫权

1983年7月，我高考落榜，蹲在家里，羞于见人，整天闭门不出，不是睡懒觉就是闷头看书，当然，看的已不是高中课本了。

村主任王守西来到我家，他说，寺沟村小的一位老师去师范进修，缺一个代课教师，你去不去？我正闲着，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王主任说，你去代课，村上很穷，没多少钱，一月给你10元，全年120元。我说，工资多少无所谓，我就是闲得慌。村主任让我第二天就上班，说完就转身走了。

寺沟村有两个组，学校就在九、十组的中间，具体说就在九组的地盘上。学校有二亩大，正南三间，正西一间，都是土木结构的瓦房，土围墙，土院门。学校是三年级建制。二、三年级在一个教室，一年级在一个教室。一个民办老师去进修，另一位民办老教师王老师，年龄已近六十，师范肄业，当了一辈子民办教师。王老师老婆离世早，儿女多，家庭拖累重，一个寺沟村小能考十几个大中专学生，与王老师丰富的教学经验、教学方法分不开，但他终生不得志，转不了正式教师，端不上国家饭碗，靠挣工分养活一家六个子女，其经济拮据、生活艰难可想而知。终生不得志的王老师临近退休，身体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再加上家庭琐事缠身，有时一连几天忙得团团转，不见人影。

我是王老师教出的学生，他也对我以往的学习了如指掌。我刚到校时，他对我说：“当老师、教学生也没啥诀窍，我的体会是；一个要敬业，把学生永远当自己孩子对待；给学生一个好心，对学生必须严管，让学生从心底对你敬畏；另外就是当老师要给学生一碗水，自己必须储满一桶水，只有自己学识渊博，才能教出比自己强的学生。我马上就要退了，民办教师教学生涯也尽头了，我这辈子没混出个名堂，到老还没转正。你肯学习，文化功底我知道，好好教，坚持下去，咱们寺沟村小将来就看你了。”老师的一番肺腑之言让我感激涕零。老师因故很忙，有时忙得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我一个人教一、二、三年级数学和语文，忙得团团转，教了这班教那班。四五十个学生，叽叽喳喳，吵吵嚷嚷，顾了二、三年级复式班，就顾不了一年级，刚进一年级教室，二、三年级复式班又吵嚷开了。刚开始，我还真的适应不了，三个年级三个班，备课备教案，改作业，一天到晚自己忙得焦头烂额。后来王老师告诉我；儿童初学阶段，主要培养学生学习习惯，让他们爱书本，多识字，记口诀，其余都是次要的。老师耳提面命后，我很快适应了学校生活，不管王老师在不在，我寸步不离学校。因为自己身处农村，家里十几亩承包地，有干不完的农活，偶尔来迟了，学校像炸了锅，打架的，骂仗的，脸上挂彩的，胳膊、腿发肿起泡的，竞相告状的，等等，不一而足。我整天有断不完的“官司”，回不完的话。后来我想了个奇招，从新华书店买了五十多本《唐诗三百首》，人手一冊，发到每个学生手里。一般是中午和晚上放学前，我在黑板上写一首诗，注上拼音，然后领读几遍，直至学生能读下去才罢休。我给学生下了死命令，谁背不过我布置的唐诗，来了就在院子站着，不准上课，同时也给一年级布置简单易懂的唐诗，让他们囫囵吞枣地背诵，每天坚持一首唐诗。这样一来，下午、早上空闲时间里，寺沟村小学诗声朗朗，童声阵阵，别有一番情趣。上课前，我坐在教室门口，脸绷着，让学生一个一个地过关背诵。记性好的，一首诗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落，记性差的，也能勉强背诵。一学期过去，有的学生竟然背了二百首唐诗。我因势利导，除了让学生大量地背唐诗外，还鼓励学生每天坚持写一篇日记，一周两篇作文。我自己也亲自写范文给学生读，给他们朗诵名家名作。我布置作文日记，没有固定内容模式，让学生充分展开丰富的想象，想哪儿写哪儿，我及时审阅点评。当然都是以鼓励为主，每周评出优秀作文、日记若干篇进行奖励，奖品都是我掏钱买的《小学生优秀作文选》等，时间一长，效果就显现了，大多数学生能给在外的亲人写信了，县镇中心小学举办作文大赛，一、二、三等奖几乎全部让寺沟学生捧走。

一、二、三年级数学那时都很简单，教学过程中，我只讲例题和方法，不要求学生做多少，只要会做，懂了就行。王老师对我的教学方法给予充分肯定，并鼓励我坚持下去。他说，学生初小阶段就是大量地识字、大量地背和记。我牢牢地记住先生的话，坚持我的教学方法，到了期末考试阶段，寺沟三年级13个学生升四年级，考上的12个学生平均成绩在85分，只剩一个学生王雅妮差2分没有升上去。也不知为什么，镇中心小学又来了第二次考试，结果13个人全部升入四年级，且平均成绩超过了90分，比第一次还高出七八分。由于王老师游说，加上教学成绩出众，我这个临时代课教师引起了镇教委领导的高度重视。他们派来工作组观摩考察我，听我讲课，查我备课教案。我也不知道考察的结果，反正两年代课满了，原来的民办教师回来了，我就回家了。

后来王老师告诉我，他到镇教委交涉了好多次，他说；他即将到龄退休，寺沟村小学虽然学校小，但名气大，考出去的大中专学生多，教师面临脱节等，要保持寺沟村小的昔日辉煌，非他的这个学生莫属。王老师说我是个可塑之人，将来是个难得的好教书匠。镇教委领导告诉王老师，工作组考察后的意见是：你这学生文化功底扎实，思想也新潮，教学方法独特，但实事求是地说，他呀还存在许多欠缺，比如备课教案写得不扎实，不认真，普通话说得也不够标准，无理由占有学生课余时间等，更重要的是，县教育局对民办教师进门卡得紧，指标实在没办法解决。王老师给我说这话时，声音悲悲切切，一个劲地向我道歉，说都怪他，怪他把工作没做到家，遗憾啊，真遗憾！王老师给我说这话是1985年8月的一天，我高考后的第三年。

就这样，我虽说最终没有进入教师行列，但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教过的五十多名学生不管是出国留洋的、当公务员的、外出打工的、经商的、留在农村务农的，他们几乎都记着我，逢年过节，或回家探亲，他们都来看望我。他们说自己终生养成喜欢读书看报的好习惯，而且不管写啥材料都得心应手，这个功劳归功于我在寺沟村小给他们启蒙教导的结果。

在家乡，这辈子有人一直称我为老师！说实话，我这两年代课老师当得值！

责任编辑：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