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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珍宝,烽火中涅槃

2017-05-31许晓迪

环球人物 2017年8期
关键词:塔利班阿富汗

许晓迪

故宫博物院举办特展,4处考古遗址见证昔日文明

位于中亚腹地的阿富汗,曾是丝绸之路的中心,北边是中亚,南边是印度,东边是中国,西边是波斯,堪称古代文明的“十字路口”。

回望过去,阿富汗辉煌的历史仿佛与今天的现实格格不入:贫穷、落后、战乱、恐怖主义、塔利班……在这些关键词下,曾经的“亚洲之心”已然千疮百孔,凋零破败,连最宏伟的古代遗迹巴米扬大佛,也被恐怖分子炸成了碎片。幸运的是,还有一个文化宝库——阿富汗国家博物馆,历经坎坷始终守护着这批古代文明的珍贵遗产。

近日,“浴火重光:来自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宝藏”特展,在故宫博物院午门东雁翅楼开展。《环球人物》记者就此专访了阿富汗艺术史学者邵学成博士,在他的讲解下,感受阿富汗多樣化的历史与文明。

青铜时代的金杯与阿姆河边的“月之新娘”

此次展览,以法罗尔丘地、阿伊哈努姆、蒂拉丘地和贝格拉姆4处阿富汗考古遗址为单元,展现了阿富汗历史上最具活力的文化图景。

来自公元前2200年至公元前1900年的4件黄金杯,是此次展览中最古老的展品,出土自法罗尔丘地。这些来自古阿富汗青铜时代的残杯碎片,已有4000多年的历史,至今仍闪烁着金子的光芒,杯身上还依稀可见牛、野猪等草原动物的形象。

1966年,巴格兰的一位农民无意间发现了法罗尔丘地遗址,这里拥有丰富的青金石资源。有专家推断,这些金器来自不同的国家,可能是在进行青金石商品交易时到达了这里。然而,这一地区的兴起与衰落,已淹没在历史风尘中,无人知晓。只有这些光彩照人的金杯,见证着曾经的文明。

与法罗尔丘地相似,阿伊哈努姆也曾是“遗失之城”。原本,阿富汗这片土地被古老的波斯帝国占据,生活的大多是自由散漫的草原儿女。公元前334年,亚历山大东征,这位雄心勃勃的年轻帝王,在短短10多年的时间里,把希腊文化带到了遥远的中亚和南亚。

西方古典文献记载,亚历山大率领的希腊远征军,每征服一个地方就修筑一座城池,以慰藉他们的思乡之愁。这些希腊化的城市,如幻影般隐藏在阿富汗的沙漠之海,多年来,西方国家的考古队一直奋力找寻,但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二战结束后的一天,一个神奇的故事在阿富汗发生了:1961年,当时的阿富汗国王查希尔在阿姆河畔狩猎,看到当地农民挖出的古代石柱,学识丰富的国王一下认出了这是希腊风格的科林斯柱头,于是下令进行考古发掘,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古城遗址——阿伊哈努姆。

阿伊哈努姆突厥语的意思是“月之新娘”,是巴克特里亚王朝的一座城池。巴克特里亚王朝的主人,是希腊移民的后裔,整座城市的希腊化风格非常明显。城中建有体育场、剧场和图书馆,还有一座大神庙。神庙里供奉的雕像早已破碎,只挖出了一只石制左脚,考古学家通过脚上凉鞋的纹样推测是宙斯的神像。

神话是古希腊文明的一种体现,而亚历山大的东征,就是传播希腊神话的过程。他称自己是宙斯和赫拉克勒斯的后裔,是荷马史诗中阿喀琉斯式的英雄;当他经过兴都库什山进入阿富汗时,还把这座山当成了囚禁普罗米修斯的高加索山。

在阿伊哈努姆的出土文物中,就有不少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在一件描绘希腊自然女神西布莉的镀金银盘上,西布莉坐在一辆由两个狮子牵引的战车上,旁边是女神耐克和祭司献祭,太阳神赫利俄斯、新月与星星一起出现在天空中,显示出自然女神主持着一个井然有序的宇宙。希腊神灵信仰不远万里来到阿富汗,在中亚地区延续下来。

“黄金之丘”的土豪墓

公元前135年,北方游牧民族入侵巴克特里亚,希腊人逃往印度,将阿富汗土地拱手让人。这些入侵者很可能来自中国甘肃,他们就是大月氏人。

月氏人,原居于敦煌、祁连山一带,逐水草而居,强盛时期掌控了整个河西走廊。月氏对于周边的游牧部族很不友好,不仅将匈奴单于的儿子,即后来的莫顿单于纳为质子,还杀了乌孙王难兜靡,把他的头颅砍下做酒器。后来,成为首领的莫顿单于开始反抗,将昔日的“大哥”打得落花流水。月氏人被迫西迁,这部分人被称为“大月氏”。大月氏祸不单行,以前的仇家乌孙也找上门来。新晋的乌孙王猎骄靡誓报杀父之仇,与匈奴组成联军。在联军的攻打下,大月氏再次败亡。猎骄靡割下了大月氏王的头颅,同样做成了酒器,上演了一出“王子复仇记”。

大月氏只能继续西迁,最后来到了巴克特里亚,占据了希腊人的地盘。公元前139年,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希望联合大月氏人共同抗击匈奴。然而,当疲惫不堪的汉朝使节,经过10多年的跋涉终于到达阿富汗时,过上安居乐业生活的大月氏人已经不想再回甘肃和匈奴人“死磕”了。

“虽然没有完成军事和政治使命,但张骞留下了当时阿富汗的真实记录。他将这里称作‘大夏,发现当地的市场上竟然有中国蜀地的布匹出售,这说明民间的商贸交流一直存在,也说明‘丝绸之路并不是一个固有的名词,而是一个慢慢形成的过程。”邵学成说。

1978年,苏联考古学家在蒂拉丘地发现了6个游牧部落的古代墓葬,出土了21618件工艺精湛的精美金器。这些游牧部落很可能就是大月氏的王室成员,生活在公元前100年至公元100年之间。

整个展览中最引人注目的那顶金冠,就出自蒂拉丘地。金冠上的每一个小金片都轻薄如纸,而且可以拆成6部分,方便携带,也符合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

在这些金灿灿的饰物中,不仅有游牧民族的草原传统,更包含了对世界各种文明的吸收和使用。“比如有些战车的图案设计,很像中国汉代的‘车马出行图,而且墓主人的衣服是宽袖立颈,很像汉人服饰,可以看出中国文化的影响。”

再比如一尊爱神阿芙洛狄忒雕像。无论是脸部表情的刻画,还是头发和衣褶的处理,都体现出了希腊的艺术手法。然而,爱神的肩膀上却生出了双翅,这又属于本土风格——在阿富汗青铜时代的许多印章中都有带翼女神;双眉间的圆点和胳膊上的臂钏,则来自印度的影响。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在此次展览中未能展出,但蒂拉丘地还出土了3面西汉末年的铜镜。其中1面铜镜的铭文,经中国学者释读,是一首表达思妇愁绪的抒情诗。这面铜镜就放置在墓主人的胸上,墓主人的手中握有1枚伊朗银币,脚底下还放着1枚罗马皇帝提比留斯金币。一位游牧贵族的陪葬,竟然集3个不同文化圈的珍品于一身,由此可见东西方文化交往在阿富汗的频繁和昌盛。

丝绸之路上的“小黑屋”

公元1世纪,大月氏中的贵霜歙侯部落凭借强大的势力崛起,建国为贵霜。贵霜历任国王一直致力于扩张领土,最终建立起一个从中亚到北印度的庞大帝国,与罗马、安息和汉王朝并称为当时的四大帝国。

由于地处亚洲的中间地带,贵霜成为丝绸之路上的商道要冲,规模庞大的商队在帝国的边境聚集:香料、药材商人分门别类地封装好麝香、肉桂、芦荟、胡椒、番红花和姜;服装商人的木箱中摆放着一匹匹棉布、毛毯、貂皮和鼠皮;水果商人的筐中装满了石榴、葡萄、芝麻和胡桃;木材商人整齐地堆砌好柚木、乌木和檀木;珠宝商人悄悄地在经过伪装的木箱中藏进钻石、玛瑙、绿松石、珍珠和象牙;动物商人小心翼翼地牵着汗血宝马,骆驼拉着装有奇珍异兽的大车……一个个大型商队行走在丝绸之路上,希望购买葡萄酒、珊瑚和玻璃器皿的商人向西经安息、叙利亚,或西行渡海抵达罗马,或南行到埃及;热衷于丝绸、瓷器和漆器的商人则向东行进,前往富甲天下的东方帝都长安、洛阳。

展览最后一個单元的展品,就出自丝绸之路上两间神秘的“小黑屋”,它们位于阿富汗的贝格拉姆,这里曾是历代贵霜王的避暑之地。1937年,法国考古学家在贝格拉姆新城标号10的房间遗址中,发现了贵霜王朝的玻璃器皿和罗马的青铜器;两年后又在标号13的房间里陆续发掘出土了印度的象牙、希腊风格的石膏浮雕版模型以及中国的漆器和丝绸。

最初,学者们认为这两间小屋可能是王室所有,但后来的研究表明,它们更像是用来储存“丝绸之路”货物的巨大库房,“因为物品的摆放就像批发商摆放货品,一批批地堆在那里,不像博物馆的珍宝陈列,他们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当时的古董商,带着各地的奢侈品来到中亚售卖”。

“只要文化活着,国家就活着”

这些珍宝,在战火纷飞的阿富汗经历过怎样的风险,是无法想象的。为了守护文化遗产,又有多少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是难以计算的。

1978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内战激化,军阀混战,阿富汗由此陷入动荡纷乱,国家博物馆也遭遇了一系列劫难:众多精美的佛教雕刻被盗走;激战的炮火中,博物馆的屋顶坍塌,巴克特里亚时期的古代壁画毁于一旦;塔利班开始半公开地抢劫,大量的文物被盗卖,博物馆变得岌岌可危……

最严重的灾难终于降临了。塔利班上台后,控制了包括首都喀布尔在内的几乎阿富汗全境。2001年,阿富汗的千年古佛、世界遗产巴米扬大佛被塔利班炸毁。

上文提到的蒂拉丘地的黄金宝藏,也成为塔利班们“眼热”的对象。他们的目的不是要卖掉文物,而是要把黄金熔掉作军费。他们听到一种传言,说巴克特里亚黄金被转移到中央银行地下的金库,金库大门共有7个锁孔,配7把钥匙,当时的总统纳吉布拉将钥匙分别交给了7个不同的人,他们都发誓愿以生命为代价守护宝藏。

这7个人里就有中央银行的领导穆斯塔法。塔利班武装分子到了中央银行,一个个逼问黄金的下落。“他们用枪指着我的脑袋,让我打开金库,”穆斯塔法回忆道,“我决定不听他们的,故意将钥匙弄断在了锁孔里。因为我的不配合,他们将我关了3个月17天。”

纳吉布拉则为此献出了生命。他在塔利班进城之前拒绝撤离,被逮捕后遭受严刑拷打,要求说出财宝的下落。纳吉布拉到死也没有松口,于是这位前国家领袖被残忍地阉割,之后活活打死,尸体吊在喀布尔街头示众。

塔利班垮台后,国立博物馆一直在积极恢复重建,一些国际巡回展览也陆续筹备成行。“阿富汗珍宝展”已走过了几大洲:2008年进入美国,2010年进入伦敦、瑞典;2013年进入澳大利亚,2016年进入日韩,2017年终于来到了中国。

刚刚从阿富汗考察回来的邵学成告诉《环球人物》记者,现在阿富汗的一些地区已经恢复了和平,“但在考察中,还是要坐在防弹装甲车上”。很多考古遗迹都被破坏了,“阿伊哈努姆的考古工地因为军阀混战变成战场,当地人挖了很多盗洞,像马蜂窝一样。存放在博物馆的文物也被盗卖或破坏,从一些灰色渠道流入世界各国”。

但文化的信仰与传承仍然存在。“在巴米扬地区,当地的老百姓对被炸掉的两尊大佛都有深厚的感情,他们称东边高38米的佛像为‘妈妈,西边高55米的佛像为‘爸爸。虽然他们中很多并不是佛教徒,但还是将大佛视为守护神。”

“只要文化活着,国家就活着。”阿富汗国立博物馆的标语如是写道。这个国家的过往是痛苦的,眼前的平静则太过脆弱。这些在烽火中被抢救下来的珍宝,正以其来自历史的力量,鼓励着阿富汗人,并为明天提供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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