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理性与经济哲学的融合
2017-05-30文雁兵
文雁兵
摘要:经济学研究的数学化扩大了技术导向性,先验性假设和数学化工具的特征遮蔽了经济学哲学和自由主义经济学的传统,如何看待工具理性与经济哲学的关系是经济学方法论面临的重要问题。沙普利和罗斯在稳定分配理论和市场设计实践方面取得了重要的成果。他们运用博弈论方法,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研究了市场制度下参与者如何有效和成功地达成稳定配对,以修补市场的漏洞,提高运行效率。他们的研究深化了工具理性与经济哲学的融合性,强调了市场设计与制度变革的重要性。以沙普利和罗斯在稳定分配与市场设计方面的研究为鉴,中国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应理论联系实际,兼顾效率与公平,使经济发展与制度改革同步,改革与稳定并举,实现斯密市场经济机制和马克思计划经济机制的有效耦合,由此开拓出发展中国家实现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新模式。
关键词:工具理性;经济哲学;市场设计;制度变革
中图分类号:F011文献标识码:A文章分类号:1674-7089(2017)01-0077-11
一、引言
德国诗人冯·歌德在诗剧《浮士德》中写道:“理论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常青。”2012年10月15日,89岁的罗伊德·沙普利在获得当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之后坦言:“我自认为是个数学家,却拿了个经济学的奖。”在博弈论领域,沙普利是继20 世纪40 年代的冯·诺伊曼和奥斯卡·摩根斯坦之后最为出色的学者,被誉为“博弈论之父”和常青的理论之树。2015年5月23日,85岁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和阿贝尔数学奖双料得主约翰·纳什去世,2016年3月12日,92岁的罗伊德·沙普利逝世,两位伟大的博弈论学者先后离世,再次引发人们对博弈论及其巨大应用价值的深刻思索。自从弗朗西斯·埃奇沃思在1881年出版的《数学心理学》中提出了合作博弈的思想萌芽,Edgeworth F Y, “Mathematical Psychics: An Essay on the Application to the Moral Sciences,” Economica New Series, no. 6 (1932), pp.235-236. 作為一个学科,博弈论的理论历经了从完全信息静态博弈到不完全信息动态博弈、合作博弈到非合作博弈、个体理性到群体行为的发展;作为一种分析工具,如今,博弈论已经广泛应用于经济学、管理学、社会学、政治学、军事科学等领域。
2007—201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先后颁给了创立机制设计理论的赫维奇、马斯金和迈尔森(2007年),在国际贸易和地理经济领域作出杰出贡献的保罗·克鲁格曼(2008年),在公共资源和企业边界方面获得突出成果的埃莉诺·奥斯特罗姆和奥利弗·威廉姆森(2009年),对“经济政策如何影响失业率”问题取得杰出成果的彼得·戴蒙德、戴尔·莫滕森和克里斯托弗·皮萨里德斯(2010年),在经济政策与宏观经济变量之关系方面得出杰出成果的克里斯托弗·西姆斯和托马斯·萨金特(2011年)。2012年,埃尔文·罗斯和罗伊德·沙普利两位博弈论学者因“稳定分配理论和市场设计实践”方面的开创性贡献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上述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研究贡献具有两个特点:第一,不断深化对经济事务性质的认识,不断完善对经济制度的认识,凸显经济哲学的特质;第二,现代经济学逐渐发展为伴随实验、以数理方法为基础的实证科学,凸显工具理性的价值。
不可否认,经济学研究的数学化确实扩大了经济研究的技术导向性,遮蔽了哈耶克以来的经济学哲学和自由主义经济学的传统,而熊彼特于1954年在《经济分析史》中提出的工具箱同时包括历史、逻辑与实证。[美]熊彼特:《经济分析史》,朱泱、李宏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16页。 因此,纯思辩意义或纯工具意义的经济问题分析都不是经济学的方向。
回望历史,从斯密到凯恩斯和哈耶克,从纳什到赫维奇和沙普利,市场自发秩序和市场设计秩序均能够有效配置经济资源,提高市场效率,增进社会福利,深刻影响着各国经济与社会发展。1856年,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关于旧制度危害的深刻洞见揭露了人类历史进程中制度演化的“达尔文规则”:任何释放经济和社会活力的“新”制度都会演化成为新的时代条件下束缚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旧”制度,只有坚持“適者生存,优胜劣汰”,逐渐变革的适宜制度才能促进民众的福祉。否则,“旧”制度不仅会限制甚至侵害民众福祉,还会引发大革命。[法]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冯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1-20页。 正如丁利所言,对稀缺的社会资源进行最优配置的制度变革和市场设计是如此的重要。丁利:《从所罗门王的故事到机制设计理论》,《经济学消息报》,1999年11月5日。 因此,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了研究社会选择理论的肯尼斯·阿罗和阿玛蒂亚·森,也颁给了从广泛意义上探讨制度变迁和公共选择理论的哈耶克、詹姆斯·布坎南和道格拉斯·诺斯,还颁给了为制度设计研究提供博弈论微观工具的约翰·纳什。对于发达国家而言,市场机制与制度设计均经历了长期的试错与演化过程:在英国,经过了从1215年《大宪章》到1688年“光荣革命”,再到18世纪的工业革命的漫长过程;在美国,从1776年《独立宣言》到1861年南北战争,再到19世纪的工业革命,同样如此。而处于落后状态的发展中国家,一方面,发挥着林毅夫提出的新结构主义经济学意义上的“后发优势”,林毅夫:《新结构经济学:反思经济发展与政策的理论框架》,苏剑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22页。 另一方面,正面临着亚历山大·格申克龙提出的发展经济学意义上的“后发劣势”,[美]格申克龙:《经济落后的历史透视》,张凤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35-62页。 面临“贫困陷阱”和“中等收入陷阱”的双重挑战。
回到现实,罗斯和沙普利的理论研究成果在婚姻、就业等诸多部门已经得到了广泛应用,彰显出巨大的实用价值,说明工具理性与经济哲学可以实现良好的融合。本文在梳理和评述市场设计理论与实践的文献中,探讨了工具理性与经济哲学的融合发展,并为转型国家的制度改革提供了一个新的观察角度。
二、机制设计理论的演变
(一)斯密和凯恩斯未完成的工作
经济学及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之所以广受关注是因为这门学科及其研究主题关乎人类福祉。与艾萨克·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查尔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相媲美的《国富论》蕴含着如何实现国民富裕的经济思想。就整个人类文明史而言,如果說《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科学理论体系奠定了英国工业革命的科学基础,诱发了法国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物种起源》的物种可变、自然选择观点推翻了神创论和物种不变论,引发了人们对社会生存和演化机制的重新思考,那么斯密的《国富论》则是第一次用系统、科学和哲学的方法对经济运行规律进行研究,从而奠定了经济学科学体系的基础,为英国工业革命的成功提供了思想指导。斯密发现,不管在哪个时代,社会运行的主要矛盾都是公平与效率,这对矛盾对社会发展具有深刻的影响。
《国富论》中隐含着著名的“看不见的手”理论,即市场会以内在机制维持健康运行而达到一种稳态——古典一般均衡,《国富论》描述的是市场运行的基本规律和自由主义的思想。1874年,精于数学的瓦尔拉斯在《纯粹经济学要义》中将斯密的思想概括成一组涵盖了所有产品和要素市场的供求稳态——新古典一般均衡。[法]瓦尔拉斯:《纯粹经济学要义或社会财富理论》,蔡受百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年,第24-26页。 某种程度上说,瓦尔拉斯关于市场均衡和稳态的思想实际上延续了斯密关于古典一般均衡的思想,但是,由于数学证明有误,1954年,阿罗和德布鲁利用1912年发现的不动点定理最终完成了一般均衡的存在性证明:一般均衡体系存在着均衡、稳态、效率解,最终在逻辑上验证了斯密“看不见的手”的猜想。从斯密到瓦尔拉斯,再到阿罗和德布鲁,新古典一般均衡的存在性虽然在逻辑上证明了“看不见的手”的确存在,但是也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第一,新古典一般均衡的概念是经济主体在给定禀赋、偏好、技术和产权等制度的情况下的最优实现。第二,不存在使价格发生变动的机制,即经济主体只对价格的变动发生反应;既然价格不变动,也就不存在均衡的变动。第三,寡头垄断或垄断势力的存在否决了所有一般均衡解。第四,只能分析实物经济的静态模型,无法转而用来分析动态的货币经济。第五,制度外生性假定使得以技术分析为基础的新古典理论根本无法解释现实的以货币为核心的竞争。
从理论的发展演化来看,斯密发现了市场经济中竞争协调的古典一般均衡机制并进行了初步的描述,“看不见的手”理论是对建立在竞争基础上的市场经济自发协调机制最恰当的比喻,瓦尔拉斯、阿罗、德布鲁对其进行了技术关系的逻辑验证。
理论“照进”现实时,技术上的过于完美从侧面印证了真实世界中微观经济和市场运行的无效或低效。资本主义世界在经历了1924—1929年短暂的“柯立芝繁荣”之后便陷入了1929—1933年的经济大危机和大萧条,市场失灵理论和政府干预主义应运诞生。1936年,凯恩斯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高度批判了当时占据主流地位的新古典理论中的所有基本定理,如边际生产力的工资理论、时间偏好的利息理论和两分法的货币理论等;他提出,政府应积极介入甚至干预微观经济运行,通过微观规制和宏觀干预来调节经济周期。1970年代的两次石油危机和经济滞涨则宣告了凯恩斯经济干预政策的偏误和失效。现实中先后出现的市场失灵和政府失灵表明,偏好偏转、技术创新、信息阻塞、产权问题和市场垄断等都可能影响市场功能的正常发挥,扭曲市场经济存在和发展的基础——竞争机制和价格机制,进而导致市场失灵,还有可能造成经济波动和社会动荡。
从斯密到凯恩斯,微观和宏观之间、自由与干预之间、理论与经验之间都存在巨大的鸿沟,新剑桥学派和新古典综合学派的争论更是凸显了凯恩斯主义的局限性,也凸显了在政府宏观调控与市场微观调节之间进行协调的重要性。尽管阿尔弗雷德·马歇尔强调“边际增量”和“局部均衡”,巴廷金发展了货币经济的宏观动态一般均衡,格兰德蒙特试图将Arow-Debreu模型动态化拓展为短期一般均衡理论,他们均试图寻找宏观经济学的微观基础,Grandmont J M, “Temporary General Equilibrium Theory,” Econometrica, vol.45, no.3 (1975.04), pp.535-572. 但是,直到博弈论兴起,宏观与微观的鸿沟才逐渐得以弥合,市场失灵和政府失灵则推动了博弈论中机制设计理论的诞生。
(二)米塞斯和兰格的论战
严格来说,沙普利与罗斯的研究属于博弈论中对机制设计理论的拓展与应用,因此,在回顾和梳理两人的研究脉络与应用成果之前,需简要梳理机制设计理论的演变。
机制设计理论的思想渊源可以追溯到20世纪30—40年代关于“社会主义计划经济能否成功运行”的著名论战。以冯·米塞斯和冯·哈耶克为代表的一方认为,社会主义计划体制不可能获得维持经济运转的有效信息(如价格信号);以奥斯卡·兰格和阿巴·勒纳为代表的另一方则认为,利用新古典的一般均衡理论可以证明,存在一种分散化的社会主义经济机制,计划部门可以通过“试错法”模拟市场运行,最终能形成“均衡价格”体系的兰格—勒纳—泰勒模式。之后,双方的论战逐渐转向“什么样的经济机制才是好的?”这次论战的详情参见张旭昆:《制度演化分析导论》,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12-283页。 而评判经济机制的优劣有三个标准:信息效率、资源配置和激励相容。其中,信息效率就是要求机制运行使用尽可能低的信息成本,资源配置使用帕累托最优标准来衡量,激励相容则要求个体理性和集体理性一致。因此,问题简化为何种经济机制能同时满足或逼近上述三个标准,朱慧:《机制设计理论——200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理论评介》,《浙江社会科学》,2007年第6期,第188-191页。 机制设计理论则有效解决了信息效率和激励相容这两个方面的问题。信息效率是关于机制运行的成本问题,要求所设计的机制只需要较少的关于消费者、生产者以及其他经济活动参与者的信息和较低的信息成本。1972年,赫维奇提出了著名的“真实显示偏好”不可能性定理,并提出激励相容的定义:如果在给定机制下,如实报告自己的私人信息是参与者的占优策略均衡,那么该机制就是激励相容的。在此情况下,即便每个参与者按照自利原则制定个人目标,机制实施的客观效果也能达到设计者的目标。
(三)纳什和赫维奇的开创性研究
2007年,瑞典皇家科学院在诺贝尔经济学奖的颁奖词中写道:斯密用“看不见的手”来比喻市场如何在理想状态下实现稀缺资源的有效分配,但是,非完全竞争、信息不对称、市场势力、外部性、公共物品等各种现实约束妨碍了市场机制的有效运行,从而出现市场失灵。既然市场机制并非“天然无瑕”,那么是否存在替代性机制呢?与传统经济学把市场机制作为已知前提去研究配置效率的思路不同,赫维奇、马斯金和迈尔森建立了一个新的分析框架——机制设计理论,在自由选择、自愿交换、信息不完全及决策分散化的条件下,通过博弈设计一个经济机制(包括法律、政策等资源配置规则),在满足参与者各自条件约束的情况下,参与者在自利行为中的选择策略相互作用,使配置结果与预期目标一致。设计者既可以是经济社会的制度设计者,也可以是只有两个参与者的经济组织的委托管理人。从博弈论角度看,机制设计实际上是先确定博弈目标再确定游戏规则,是一种不完全信息贝叶斯博弈,因此不同于一般的博弈分析(先定游戏规则再议博弈结果)。
的确,机制设计理论加深了人们对优化分配机制的认识,能够更好地理解个人动机和群体行为,从而区分市场机制、经济制度、社会规则的好与坏,因此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但是,机制设计理论也存在一些局限。
首先,缺乏对分配效率和策略稳定的研究。从纳什提出的纳什均衡引出“看不见的手”悖论(利己行为可能导致损人不利己的“囚徒困境”),到获得纳什均衡解和贝叶斯纳什均衡拓展(“以牙还牙”的行动策略和“永不停止”的重复博弈),再到Selten将纳什均衡概念引入动态分析,剔除纳什均衡中不可置信的威胁策略,组成“子博弈精炼纳什均衡”,之后,海萨尼将不完全信息引入纳什均衡分析,通过“海萨尼转换”将不完全信息博弈转换成等价的完全信息博弈,不完全信息和完全信息博弈一直缺乏对个体和群体问题的相关分配效率以及策略稳定问题的研究。
其次,缺乏对个体主体和群体行为的研究。早期机制设计的研究仅从中央计划者的角度考虑问题,马斯金在《纳什均衡和福利最优化》中提出并证明了纳什均衡实施的充分和必要条件,他认为只要能生成合适的机制,并不需要一个中央计划者。从赫维奇到马斯金,从需要到不需要中央计划者,都是非合作博弈,只要设计好一个机制,自利个体就能在机制的引导下行动。
沙普利和罗斯则使用合作博弈的方法来研究和比对个体以及群体间的婚姻、就业和教育的不同匹配方法,这是机制设计理论和博弈论在个体、群体匹配和市场设计方面的结合。
三、市场设计理论的发展
(一)沙普利的研究
1923年,沙普利出生于美国麻省剑桥,毕业于哈佛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是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数学和经济学名誉教授,他被誉为继20世纪40年代的约翰·冯·诺伊曼和奥斯卡·摩根斯坦之后博弈论领域最出色的学者。
沙普利的贡献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在合作博弈中提出了沙普利值,二是在机制设计理论中确立了盖尔—沙普利方法以解决稳定分配问题。 在博弈论领域,涌现了大量的诺贝尔奖得主:如1994年的海萨尼、纳什和泽尔滕,2005年的奥曼和谢林,2007年的赫维奇、马斯金和迈尔森等。这些获奖者的主要贡献都在非合作博弈领域,而沙普利的贡献主要在合作博弈领域。非合作博弈和合作博弈的区别,简单来说就是非合作博弈主要是個体之间的博弈,而合作博弈则处理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博弈,例如医生与医院、学生与学校这类群体间的博弈。沙普利在1953年发表了著名论文《N人博弈的价值》,提出了多人合作博弈解,从而奠定了合作博弈的理论基石。沙普利进而使用合作博弈的方法来研究和比对不同的分配方法,保证一个配对和所有配对是稳定的,即两个主体都无法找到比当前分配的主体更佳的分配对象。沙普利和盖尔在《美国数学月报》上发表的《高校招生和婚姻的稳定性》开创了所谓稳定分配理论,提出了后来被称为盖尔—沙普利算法(G-S算法)的稳定配对问题。该方法同时限制了市场主体操纵分配过程的动机,不管男女各有多少人,也不管他们的偏好如何,应用盖尔—沙普利的策略,当双方的喜好都得到满足时就完成了一个“稳定”分配,即证明了婚姻稳定搭配的存在性。此外,沙普利还对随机对策理论、Bondareva-Shapley规则、Shapley-Shubik权力指数、Gale-Shapley运算法则、潜在博弈论概念、Aumann-Shapley定价理论、Shapley-Folkman定理等都作出了重要贡献。沙普利的主要著作包括《N人博弈的价值》《随机博弈》《评估委员会制度中权力分配的一种方法》《高校招生和婚姻的稳定性》《简单博弈论》《市场博弈论》等。
(二)罗斯的研究
1951年,罗斯出生于美国纽约,1971年从哥伦比亚大学运筹学专业毕业,1973年和1974年分获斯坦福大学运筹学硕士和博士学位,目前在斯坦福大学经济学系任教。
罗斯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开创了经济学的新分支——市场设计,二是在合作博弈的理论基础上完成了一系列成功的实验设计和现实应用。在合作博弈中,协议难以达成和实施主要是因为利益分配较为困难,要解决合作的稳定性问题,利益分配必须公正。“沙普利值”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其核心在于事后的利益分配并不完全取决于事前的禀赋,还取决于参与者对联盟的边际贡献。但是,沙普利只给出了证明,没有提出具体的应用案例,罗斯则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探索沙普利值的应用,使合作博弈得以焕发生机。在现实中,许多经济问题和生活问题可以归结为个体、群体间的匹配问题,比如工人要与企业匹配,医生要与医院匹配,学生要与学校匹配,男人要与女人匹配,等等。由此产生了一个问题:怎样的匹配是有效率的?通常而言,被匹配对象在自愿的情况下无法单方面改变匹配状态才是有效率的,因为这种情况符合帕累托效率的定义,这样的匹配状态被称作稳定匹配,形成稳定匹配的过程就是有效的匹配机制,即经过有效匹配机制得到的匹配结果将是稳定匹配,也被称作“G-S机制”(即Gale-Shapley機制)。罗斯发现,“稳定”是特定市场机制能否成功的关键因素,在沙普利相关理论的基础上,罗斯还加入了对道德约束或其他特定条件的考量,并对G-S机制进行了改进。基于改良的G-S算法,罗斯将这些研究成果运用于社会项目的实验中,并重新设计了诸多分配机制,帮助医生和医院、学生和学校、器官捐赠者和病人之间进行有效配对,如改进了美国住院医师配对项目,创造性地设计了纽约市高中入学分配系统以及肾脏捐赠分配系统等。罗斯的主要著作包括《交易的不言自明模式》《交易的博弈理论模式》《实验经济学:六个观点》《匹配的两面:博弈理论模拟和分析的研究》《实验经济学手册》《鲍勃·威尔逊传统中的经济学》等。
(三)简要评述
沙普利和罗斯的主要贡献是稳定分配理论及市场设计实践,这是他们获得201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缘由。对于重多领域的资源分配来说,设计合理的市场机制以达到既有效率又十分稳定的分配效果是极为重要的。
沙普利和罗斯主要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研究了市场制度下参与者之间如何有效和成功地达成稳定配对,其中,G-S算法对解决这一问题可以起到重要作用。对中国而言,稳定分配和市场设计理论可以被广泛应用,如税收改革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其实就是对资源配置方式的调整,又如中国在教育、医疗、婚姻、就业等方面存在的分配困境也可以视为资源与需求的不匹配。
从上述论述可以看出,在传统的完全竞争市场上,价格调整可以实现供需平衡。但是在现实中,由于市场势力等诸多因素的存在,非完全竞争是常态,价格无法正常发挥配置资源的功能。此外,在一些特殊的市场中,价格因法律或者道德而不能用来作为配置资源的有效手段,市場资源只能以分配或配给的方式完成配置。与市场经济的价格机制、计划经济的配给机制一样,市场设计机制必须保证市场运行的有效性,否则就会因为供给和需求的绝大缺口而导致短缺或过剩。罗斯认为,市场运行的有效性取决于三个因素:第一,市场必须保证交易活跃稠密;第二,处理市场拥挤问题;第三,市场必须保证参与交易活动是安全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市场帮助市场参与者作出分散决策。在市场设计和计划经济的区别方面,罗斯强调,一个设计良好的市场所设置的规则是让参与者来决定有效的结果,这是市场设计和中央计划的最大差异。
沙普利和罗斯既不是兰格的追随者,也不是新古典经济学的拥趸。他们基于市场机制并非总是有效的可能缺陷,运用博弈论方法试图修补市场的漏洞,改善这些市场的运行机制,提高运行效率。
四、稳定分配与市场设计研究的启示
陈寅恪认为,“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治学之士,得预于此潮流者,谓之预流。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此古今学术史之通义,非彼闭门造车之徒,所能同喻者也。”由此可以理解201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在稳定分配理论和市场设计实践方面的贡献:第一,深化了工具理性与经济哲学的融合性;第二,强调了市场设计与制度变革的重要性。
(一)工具理性与经济哲学的融合
经济学研究的数学化扩大了技术导向性,其先验性假设和数学化工具的特征遮蔽了经济学哲学和自由主义经济学的传统,在经济学方法论中,如何看待工具理性与经济哲学的关系,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张凤阳认为现代社会有两个特征:一是世俗趣味的高涨和自由秩序的扩展,二是科学精神的昂扬和工具理性的蔓延。张凤阳:《现代性的谱系》,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5-83页。 由此洞悉了自韦伯以来的社会科学数学化和工具化的趋势。熊彼特甚至说:“经济模式是逻辑的母体。”因此,经济学从方法论意义上面临着一个重要的问题:如何看待工具理性与经济哲学的关系?
首先,工具理性的社會蔓延。韦伯将哲学的“理性”概念改造为社会学的“合理性”概念,理性主义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将理性主义上升为一种主导的价值规范首推启蒙运动。亚里士多德著作的注释者把奠定形式逻辑,阐述证明、定义、演绎等方法的逻辑学著作汇编成书,取名《工具书》。后来,英国的培根延续了这一传统,将自己发明的归纳法汇编成书,称为《新工具》。康德曾非常强调理性在启蒙运动中发挥的作用。社会科学对于理性作了许多两分法的归纳:韦伯区分了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哈贝马斯区分了工具理性和交流理性,西蒙区分了实质理性和过程理性,弗农·史密斯区分了建构理性和演化理性。社会科学家基于对主客关系和主体间性的辨析和认识而产生了这些分类,由此为准确理解人类理性的内涵提供了重要见解。详情参见黄凯南、程臻宇:《认知理性与个体主义方法论的发展》,《经济研究》,2008年第7期,第142-155页。 并将合理性分为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前者强调动机的纯正,选择正确的手段去实现自己的意图而不顾结果(如虔诚地信奉宗教,希望死后能进入天堂)。后者是指行动只追求功利的动机,而漠视人的情感和精神价值(如资本家为追求利润,招收和压榨童工)。研究人类发展史可以发现,人类进步是由感性向理性不断转型的过程,合理化过程的发展方向基本上就是工具理性的扩张。陈振明:《工具理性批判——从韦伯、卢卡奇到法兰克福学派》,《求是学刊》,1996年第4期,第3-8页。 因此,法兰克福学派总结了工具理性的四个基本特征:一是形成于技术、理性和逻辑的基础之上,二是以定量化、形式化等自然科学模式来衡量知识,三是从实用目的出发把世界理解为工具,四是严格区分事实与价值。 仰海峰:《法兰克福学派工具理性批判的三大主题》,《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09年第4期,第26-34页。由此可以看出,作为社会科学之一的经济学,随着工业革命的深入和科学技术的进步,其工具理性化(数学化)的趋势似乎不可避免。因此,工具理性存在着向社会蔓延的趋势,即自然数学化的努力由科学领域向技术、经济、政治、法律及日常生活等广泛的社会领域的全方位移植。人们对自然奥秘的破解不仅达到至为精确的地步,还以科学原则为指导,对包括经济、政治、法律等各个方面的社会生活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制度构建与合理组织。
其次,经济哲学的方法论基础。一切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皆由哲学分化而来,因此,从本质上说,经济学也是一种哲学,是人们认识现实中的经济现象或解释经济活动的一种认识论和方法论。从古希腊开始,先哲们便开始从哲学角度探讨经济问题。色诺芬以人为原点的经济论强调了以人的主体能动性为出发点的财富论和幸福论。柏拉图认为,人性与经济相互作用,强调了财产公有和公平分配。亚里士多德的私有制度有益论赞同私有制度,强调致富方式必须正当。洛克从自然法则和人类理性的维度论证了自然状态、劳动与私有财产以及不平等性的产生。休谟的财产正义与技艺自由学说强调了工业与技术技艺对人类的影响。斯密通过研究社会分工与市场规模、人性利己与社会利益之关系,强调了人性与经济自由的重要性。穆勒从财富生产与分配的角度,对比研究了私有制与公有制,进而分析经济进步与人类幸福。凡勃伦从有闲阶段制度的起源和变革对经济制度的人性进行研究。庇古通过对经济福利和国民收入关系的研究提出了经济福利最大化理论。哈耶克根据经济秩序的自生性和经济生活的自由性提出了自生秩序与市场自由理论。在西方经济哲学思想的发展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些经济学大家(某种程度上,也是哲学家)对资源配置、市场机制与人类福利的强调,就是希望通过自由市场或机制设计(机制)对个体或组织产生激励,促进资源的优化配置(手段),以增进人类福利(目标)。因此,他们在“稀缺性”和“经济人”的脚手架上不断添砖加瓦。
20世纪90年代,我国学者对经济哲学有一次大讨论,却未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原因在于对经济哲学的概念尚未形成统一理解。俞吾金总结并提出了与之有关的三个概念:广义经济哲学、狭义经济哲学和经济哲学。 俞吾金:《经济哲学的三个概念》,《中国社会科学》,1992年第2期,第86-90页。在这三个概念当中,凡是探讨经济、经济学与哲学关系的一切学问都从属于广义经济哲学,其中包含了狭义经济哲学和经济哲学。从狭义经济哲学与经济哲学的区分中可以得出经济哲学的内涵:狭义经济哲学是运用现代经济和经济学的眼光重新审视哲学的基本问题,把经济事实和经济关系纳入哲学思考;而经济哲学则是哲学理论在经济现象和经济学领域中的应用,用哲学方法来分析经济现象,用哲学观念来反思经济学的理论前提和基本概念,用价值判断和伦理观念来阐释社会经济活动和人们的经济行为规范。在刘敬鲁看来,任何经济学的研究在本质上都蕴含着一定的哲学维度,差别仅在于人们是自发地跟着某种哲学理论走,还是自觉地运用某种哲学理论来研究现实的经济现象和经济问题。刘敬鲁:《经济哲学导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5-22页。 因此,经济哲学更接近于认识经济现象或解释经济活动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更接近于工具理性,而与工具理性相比,或许经济哲学才是经济学的基石。
从结果来看,经济学数学化或者工具化的趋势在马歇尔建立新古典供给学理论体系之后逐步扩大了,但是,今天人们已开始怀疑具有唯科学主义倾向的经济学研究的合理性,转而关注经济学伦理乃至哲学维度。这种关注来源于经济学无法摆脱的哲学式思索,也来源于将经济学理论转化为知识的尝试,还来源于那些用数学公式和统计图表所无法解决的对经济问题的理解。所以,熊彼特的论述极为恰当:“科学的”经济学家和其他一切对经济课题进行思考、谈论与著述的人们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掌握了技巧或技术。这些技术可分为三类:历史、统计和“理论”,三者结合起来构成了所谓的“经济分析”,[美]熊彼特:《经济分析史》,第24-26页。 即熊彼特的工具箱包括了历史、逻辑与实证。
综合来看,沙普利和罗斯应用科学工具(博弈论和数学)实际上将经济资源最优配置的问题变得简单高效,其研究成果在许多部门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增进了社会福利,彰显出工具理性巨大的应用价值。尽管沙普利“坦白”地讲:“我们从未学习过经济学课程。”但是,两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研究在不经意间将工具理性(博弈论)与经济哲学(市场设计)进行了大融合。
(二)市场设计与制度变革的重要性
20世纪中期以来,关于经济发展和增长的研究大致经历了四轮浪潮:新凯恩斯主义的哈罗德—多玛模型、新古典增长的索洛—斯旺模型、内生增长的罗默—卢卡斯模型和制度性增长的阿西莫格鲁模型。对经济增长的分析應分为短期和长期,还应当考察增长的直接原因和间接原因。直接原因不仅与投入要素(如资本、劳动)的积累有关,还与能够影响这些要素生产率的因素(如规模经济、技术创新)有关。因此,丹尼斯、乔根森和麦迪逊等对经济增长的各种直接来源进行了分类,而新凯恩斯主义、新古典增长理论和内生增长理论倾向于利用这些变量建模。在模型背后,科斯、威廉姆森和诺斯等从交易费用、组织绩效方面,阿西莫格鲁等人从政治制度方面揭示了更深层次的问题:为何一些国家比其他国家在积累实物资本和人力资本、在技术创新和新知识的创造方面做得更好?因此,需要调查增长的基本决定因素。在考虑投入要素积累(如资本、劳动)后,不同国家的人均收入仍存在较大差异,而一半甚至更多的人均收入差异和增长速度都是由全要素生产率(TFP)不同而造成的,那么,为什么不同国家的全要素生产率水平和增长速度有差异?无论是琼斯所说的“斯密式增长”,还是“普罗米修斯式增长”,都无法很好地解释这种差异。诺斯梳理了整个历史过程中制度发展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与伊斯特林将世界经济历史分为三个时代一样,诺斯认为一万年前的石器革命彻底改变了人类进步的速度,随后的农业时代则需要产权保护制度,从而诱发了新的组织形式。尽管在开始的时候,财产是公有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化慢慢发生了,如罗马帝国时期,财产权被写进法律。诺斯同样把工业革命视为重要的制度和组织变革,他区分了制度与组织的不同:制度是游戏的规则,组织是游戏的参与者。但是,诺斯没有进一步看到组织的众多参与者可以制定和修改规则。[英]布莱恩·斯诺登、霍华德·R·文:《现代宏观经济学:起源、发展和现状》,佘江涛、魏成、张风雷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2-120页。 由此可见,制度设计与变革对于经济增长而言具有极高的重要性。
几乎与之同时,20世纪60年代以来,纳入制度因素的经济分析逐渐成为经济学主流分析方法之一。当代经济学界关于制度的相关分析有四大流派,第一个流派是新制度经济学派,以科斯在《企业性质》中提出的核心概念“交易费用”为基础,代表人物包括科斯、诺思、阿尔欽安、德姆塞茨、威廉姆森、张五常以及巴泽尔等,其后,以哈特、格罗斯曼和莫尔为代表的产权学派以及杨小凯又把新制度学派的主要理论进行了数学程式化。第二个流派是新古典交易费用学派,以阿罗、哈恩等当代新古典主流经济学家为代表,他们对瓦尔拉斯—阿罗—德布鲁模型中的交易费用和社会成本展开了研究。第三个流派是演化博弈学派,以肖特、海萨尼、宾默尔、以及杨、萨格登、格雷夫和青木昌彦等为代表,主要用博弈论和演化方法对制度进行分析。第四个流派是近二十年异军突起的机制设计和实验学派,该学派源自20世纪30—40年代西方经济学界关于社会主义的论战,代表人物是200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赫维奇、马斯金、迈尔森和201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沙普利和罗斯。其中,演化博弈学派、机制设计和实验学派关于制度(按照科斯和威廉姆森的说法,市场也是一项制度)产生和变迁的研究大致经历了斯密的“无形之手”、哈耶克的“自发秩序”、纳什的“博弈均衡”、宾默尔的“讨价还价”、赫维奇的“机制设计”以及罗斯的“市场设计”等阶段。这些研究成果与瓦尔拉斯和埃奇沃思的“帕累托优化”具有极为相似的一致性,不仅可以实现新古典的理想增长,还可以通过研究市场结构是否合理,行业之间如何匹配,使整个市场达到稳定和有效的状态,通过调节收入分配增加个人福利,从而增进全社会的福利和公平。
关于制度的产生,1981年,肖特在《社会制度的经济理论》中认为制度的产生有两种途径:一是斯密和门格尔的“看不见的手引致市场自发”的演化生成论,二是康芒斯和威廉姆森的“集体行动控制个体行动”的制度设计论。很显然,第一种方式在哈耶克的“自发秩序”和诺齐克“最小国家理论”的基础之上得以继承和发扬,形成了史密斯—门格尔—哈耶克的“市场自发秩序”;第二种方式则在赫维奇的“机制设计”和罗斯的“市场设计”中得以拓展和验证,形成了康芒斯—赫维奇—罗斯的“机制设计秩序”。因此,现实世界的很多社会制度是被社会计划者设计出来的,或者是被社会当事人以面对面的方式即他们为想要看到的将被创造出来的制度类型进行讨价还价(博弈)而创生出来的。这样产生的制度,或是人类设计(在计划者专权意志的情况下)的结果,或是多边讨价还价(在立法的情况下)的结果。前者如经济特区,后者如世贸规则。
实际上,斯密“看不见的手”隐喻着个体利益的实现会在无形中增进社会福利,这一思想早在古代中国和古罗马时期就被先哲们所探知,而斯密首次进行了系统的论证,并将个体利益与国民福祉及其增长联系起来。斯密还恰当地指出了政府与市场的边界:政府仅仅应当扮演“守夜人”的角色。但是,经验事实告诉我们,转型国家的政府是如此重要,我们也可以从奥尔森《集体行动的逻辑》中得到启发:政府可能做恶也可能行善,政府可以把分散的资源集中起来以便有效执行重大决策,如我国的探月工程等。
五、结论与启示
18世纪,斯密看到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百姓的贫苦生活,提出用“看不见的手”即市场机制来解释国民财富的增长,但是,斯密在他的那个时代无法清楚地看到市场机制的失灵。19世纪,马克思看到整个西欧工人阶级和农民的困苦生活,提出依靠阶级斗争实现共产主义理想,但是,马克思主义仅仅勾勒出了未来社会的基本轮廓。不得不说,斯密与马克思的理念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即追求美好社会、和谐社会,对于如何才能真正组织、实现并运行这种理想社会却很少提及,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缺憾。由此,引发了20世纪那场著名的社会主义大论战。历史实践已经证明,苏联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已经给出了短期有效、长期必然失败的经验教训;历史也同样证明,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在某种程度上是成功的,具有可行性,在经济意义上效率惊人。
林毅夫认为,“华盛顿共识”倡导的政策主张不仅未考虑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结构性差异,还忽略了发展中国家对各种扭曲进行改革时的次优性质,我们需要防止拉美式的“贫困化增长”和俄罗斯式的“不稳定增长”。林毅夫:《新结构经济学:反思经济发展与政策的理论框架》,第22-35页。 因此,良好的制度(产权、市场、法律和政治)显得无比重要,它是解决“贫困化增长”和“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因素。当前,我国在经济体制改革中释放的经济高速增长能量越来越弱,要解决诸多社会问题,实现包容性增长与和谐社会需要深化体制改革,而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体制改革或改良,必须注意三个原则。第一,兼顾效率与公平。在一部分人财富增加的同时,其他人的财富不能减少;或者说,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但其他人不能更穷,不能少数人获利,由全社会承担成本。第二,经济发展与制度改革同步。在经济发展的同时建立更加完善的产权保护制度,例如充分竞争的市场制度、保护交易的法律制度和限制行政官员权力的政治制度。第三,改革与稳健并举。社会需要制度来保证持续的稳健,民众也不会希望“刀刃上的均衡”。
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说:一个社会的经济发展成果若是不能真正分流到大眾手中,那么不仅在道义上不得人心,也会威胁社会的稳定。当前,我国正在深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无异于机制设计方面的一次大变革。稳定分配与市场设计理论和实践对于解决我国在改革中所遇到的各种现实问题,诸如国企改革、税收改制、产权制度、分配政策等,都有值得参考和借鉴之处。
当前,我国正在进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无论是自下而上的市场改革,还是自上而下的制度设计,要摆脱巴林顿·摩尔从社会形态对世界现代化三条道路划分的宿命,印证阿西莫格鲁从经济学视角对国家繁荣和贫困的制度根源的探讨,应以沙普利和羅斯在稳定分配与市场设计方面的研究为鉴,在经济体制改革中逐步实现斯密市场经济机制和马克思计划经济机制的有效耦合,结合中国实际,开拓出发展中国家实现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新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