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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罗儒家思想文化发展考论

2017-05-30高福顺

关东学刊 2017年11期
关键词:思想文化新罗发展

[摘要]新罗国初无文字,以刻木为信,随着新罗与中原交往的增多,中国文字渐渐传入新罗地区。新罗的儒家思想文化于隋唐之前,发展相当缓慢,直至新罗真兴王六年才有撰述新罗国史的思想观念。隋时同于中国文字,儒家思想文化渐兴。与唐建立藩属关系后,新罗国的儒家思想文化得到迅速发展,一跃成为东方的“小中华”,“君子之国”“礼义之邦”充分概括了新罗国于唐时的儒家思想文化繁荣的面相。

[关键词]辰韩;新罗;思想文化;王族;发展

[基金项目]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委托项目(16JZDW005)。

[作者简介]高福顺(1964-),男,史学博士,吉林大学文学院教授(长春 130012)。

新罗自始祖赫居世于西汉宣帝五凤元年(前57年)建国,至敬顺王九年(935年)移书高丽太祖自降纳土,历五十六王,九百九十二年。

按金富轼《三国史记》的说法,新罗国起源于西汉宣帝五凤元年(前57年)甲子四月丙辰,由朴氏王族、昔氏王族、金氏王族轮流执政,进而构成新罗史。实际上,朴氏王族、昔氏王族统治时期当称为辰韩国时期,并非新罗国的早期,然因现在流行观点,本文亦将辰韩时期与新罗时期置于同一儒家思想文化体系中论述,然在行文过程中尽可能给予明确区分。历史上,新罗向来被誉为海东“文献之邦”

[朝]徐居正:《进东文选笺》,《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第11册),韩国首尔:景仁文化社,1996年影印本,第305页下栏。“君子之国”,

[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上《新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标点本,第5337页。然新罗的儒家思想文化的发展经历了慢长的演进历程,至唐朝中后期才出现“崇尚信义,笃好儒术。礼让成俗,柔谨为风”

[朝]李浚庆:《东皋遗稿》卷五《录遗许太史国朝鲜风俗》,《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第28册),韩国首尔:景仁文化社,1996年影印本,第347页。的繁荣昌盛局面,渐成一代之规模。

辰韩国时期,新罗人并“无文字,刻木为信”,

[唐]姚思廉:《梁书》卷五十四《东夷·新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标点本,第806页。但随着辰韩人与中原人的交往增多,中国文字渐渐传入辰韩地区,《梁书》云“语言待百济而后通焉”

[唐]姚思廉:《梁书》卷五十四《东夷·新罗传》,第806页。可能就是新罗通过百济与中原人进行交流而使用中国文字的真实描述。不过,据《三国史记》载:脱解尼师今元年(57年),“脱解始以渔钓为业,供养其母,未尝有懈色。母谓曰:‘汝非常人,骨相殊异,宜从学,以立功名。于是专精学问,兼知地理。”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一《新罗本纪第一》,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8页。脱解尼师今所专精的“学问”无法获知真实内容,推断其至少与治理国家的治术相关联,很可能就是儒家思想文化。至于兼知的“地理”,很显然是指当地的风土人情,域内的社会生产生活状况。此记事说明至少在脱解王执政前,辰韩古国的文化教育就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已改变了辰韩人“无文字”的社会面貌,似乎《梁书》所载记事显得略为保守。至新罗真兴王时代,官僚贵族集团已开始产生“以史资鉴”的思想观念,真兴王六年(545年)七月,“伊飡异斯夫奏曰:‘国史者,记君臣之善恶,示褒贬于万代。不有修撰,后代何观?王深然之,命大阿飡居柒夫等,广集文士,俾之修撰。”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新罗本纪第四》,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49页。虽然金富轼《三国史记》未交待“新罗国史”的撰写或成书情况,然新罗文士修撰“新罗国史”却为不争的事实。又《续高僧传》云:释圆光,俗姓朴,“辰韩新罗人也,家世海东,祖习绵远,而神器恢廓,爱染篇章,校猎玄儒,讨雠子史,文华腾翥于韩服,博赡犹愧于中原,遂割略亲朋发愤溟渤,年二十五,乘舶造于金陵。有陈之世,号称文国,故得咨考先疑,询猷了义,初听庄严旻公弟子讲,素沾世典,谓理穷神。及闻释宗,乃同腐芥,虚寻名教,实惧生涯,乃上启陈主,请归道法,有敕许焉。”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十三《圆光传》,《高僧传合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03-204页。由上述记事观之,不仅新罗文士有修史事以存后世、以史资鉴的思想观念,而且也可以想见此时来华研习儒家经史的新罗学子也应为数不少。另,真兴王二十九(568年)所立《真兴王巡狩碑》开篇曰:“夫纯风不扇,则世道乖真;玄化不敷,则耶为交竞,是以帝王建號,莫不修己以安百姓。然朕历数当躬,仰绍太祖之基,纂承王位,竞身自慎,恐违乾道。又蒙天恩,开示运记,冥感神祇,感符合笇。因斯四方讬境,广获民土,邻国誓信,和使交通。府自惟忖抚育,新古黎庶,犹谓道化不周,恩施未有。于是岁次戊子秋八月,巡狩管境,访采民心,以欲劳赍。如有忠信精诚、才超察厉、勇敌强战、为国尽节有功之徒,可加赏爵物,以章勋效。”

[日]末松保和:《真兴王磨云岭碑的发现》,《末松保和朝鲜史著作集》(第2册),东京:吉川弘文馆,1996年,第110页。此句中的“修己以安百姓”很可能就出自于《论语·宪问篇》的“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杨伯峻:《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59页。若果真如此,说明新罗贵族阶层的文士对儒家经典已有较好的把握,并能熟练地运用《论语》中治国安民理念的经典名句,而且“此碑文除显示汉文造诣精深外,说明真兴王严以律己,关心民瘼,秉承祖荫、天命,以统治广土众民。其统治理念,充分说明是儒教的王道思想”。

高明士:《东亚教育圈形成史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83页。又《三国史记·金后稷传》载:大王颇好田猎,后稷谏曰:“古之王者,必一日万机,深思远虑,左右正士,容受直谏,孳孳矻矻,不敢逸豫,然后德政醇美,国家可保。今殿下日与狂夫猎士,放鹰犬,逐雉兎,奔驰山野,不能自止。老子曰:‘驰骋田猎,令人心狂。《书》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有一于此,未或不亡。由是观之,内则荡心,外则亡国,不可不省也,殿下其念之。”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十五《金后稷传》,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639-640页。在此记事中,金后稷能够引用老子《道德经》与《尚书》之经典章句,规劝真平王重社稷而轻畋猎,说明此时的新罗君臣对儒家经典已达到相当熟悉的程度。虽然此记事未系具体时间,但从后稷“转兵部令”、卒后葬于“大王游畋之路侧”、真平王“遂终身不复猎”等一系列记事判断,规劝时间应在真平王执政的中前期,大体相当于隋朝时代。这与《隋书·新罗传》所记新罗国的“文字、甲兵同于中国”

[唐]魏征等:《隋书》卷八十一《东夷·新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标点本,第1820页。亦相当契合,说明新罗国通过研习、借鉴儒家思想文化,至隋时已出现“倾慕华风锐意华化”

严耕望:《新罗留唐学生与僧徒》,《唐史研究丛稿》,香港:香港新亚研究所,1969年,第432页。的文化现象。

唐时,新罗为了加快儒学化的步伐,持续派遣贵族子弟至唐朝京师国子监设立的国学接受儒家经史教育。

据《新唐书》卷四十四《选举志上》记载:“凡《礼记》、《春秋左氏传》为大经,《诗》、《周礼》、《仪礼》为中经,《易》、《尚书》、《春秋公羊传》、《谷梁传》为小经。通二经者,大经、小经各一,若中经二。通三经者,大经、中经、小经各一。通五经者,大经皆通,余经各一,《孝经》、《论语》皆兼通之。凡治《孝经》、《论语》共限一岁,《尚书》、《公羊传》、《谷梁传》各一岁半,《易》、《诗》、《周礼》、《仪礼》各二岁,《礼记》、《左氏传》各三岁。学书,日纸一幅,间习时务策,读《国语》、《说文》、《字林》、《三苍》、《尔雅》。凡书学,石经三体限三岁,《说文》二岁,《字林》一岁。凡算学,《孙子》、《五曹》共限一岁,《九章》、《海岛》共三岁,《张丘建》、《夏侯阳》各一岁,《周髀》、《五经算》共一岁,《缀术》四岁,《缉古》三岁,《记遗》、《三等数》皆兼习之。”(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标点本,第1160-1161页)诣唐国学的新罗贵族子弟,除研读儒家经史教育外,可能还有研读其他科目者,在此一并以儒家经史笼统代之。唐吴兢《贞观政要》云:唐贞观二年(新罗真平王五十年,628年),“大收天下儒士,赐帛给传,令诣京师,擢以不次,布在廊廟者甚众。……四方儒生负书而至者,盖以千数。俄而吐蕃及高昌、高丽、新罗等诸夷酋长,亦遣子弟请入于学,于是国学之内,鼓箧升讲筵者,几至万人,儒学之兴,古昔未有也。”

[唐]吴兢:《贞观政要》卷七《崇儒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15-216页。对于此记事,《旧唐书》亦有类似记载:“是时四方儒士,多抱负典籍,云会京师。俄而高丽及百济、新罗、高昌、吐蕃等诸国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之内。鼓箧而升讲筵者,八千余人,济济洋洋焉,儒学之盛,古昔未之有也。”

[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九上《儒学传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标点本,第4941页。可见,唐太宗贞观二年新罗人就已来到唐朝国学就学研读儒家经史,

关于新罗人初入唐朝国学的时间,我国史籍记载稍有分歧,除《贞观政要》《旧唐书》记为贞观二年(628年)外,《唐会要》《通典》系于贞观五年([宋]王溥:《唐会要》卷三十五《学校》,北京:中华书局,1955年,第633页;[唐]杜佑:《通典》卷五十三《礼十三·大学》,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校点本,第1467页),《新唐书》系于贞观六年([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一百九十八《儒学传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标点本,第5636页),《资治通鉴》系于贞观十四年([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五,唐纪十一,太宗贞观十四年条,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标点本,第6153页)而朝鲜半岛史籍《三国史记》初次记载新罗人入唐国学是在新罗善德王九年(唐贞观十六年,642年):“王遣子弟于唐,请入国学。是时,太宗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数幸国子监,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大经已上,皆得补官。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于是,高句丽、百济、高昌、吐蕃,亦遣子弟入学。”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五《新罗本纪第五》,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62页。此后,新罗派遣贵族子弟入唐国学的记事便屡见于史籍文献,如新罗真德王二年(648年),“遣伊飡金春秋及其子文王朝唐,太宗遣光禄卿柳亨郊劳之。既至,见春秋仪表英伟,厚待之。春秋请诣国学,观释奠及讲论,太宗许之,仍赐御制《温汤》及《晋祠碑》幷新撰《晋书》。”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五《新罗本纪第五》,杨军校勘,第65页。唐开元十六年(新罗圣德王二十七年,728年),新罗“遣使来献方物,又上表请令人就中国学问经教,上许之。”

[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上《新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标点本,第5337页。《全唐文·分别还蕃及应留宿卫状》云:新罗宪德王十七年(825年)五月,遣王子金昕,入唐朝贡,奏言:“先在太学生崔利贞、金叔贞、朴季业四人,请放还蕃,其新赴朝贡金允夫、金立之、朴亮之等一十二人,请留在宿卫。仍请配国子监习业,鸿胪寺给资粮。”

[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一○○○《分别还蕃及应留宿卫奏》,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影印本,第10357页下栏。新罗景文王八年(868年),“幼颖慧绝伦”的崔致远,“年十二从商船入中原,十八举进士第”。

[朝]徐有榘:《校印桂苑笔耕集序》,(新罗)崔致远撰,党银平校注:《桂苑笔耕集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5页。新罗景文王九年(869年)七月,“又遣学生李同等三人,随进奉使金胤,入唐习业,仍赐买书银三百两。”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一《新罗本纪第十一》,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56页。新罗真圣王三年(889年),“遣崔承祐入学于唐。”

[朝]安鼎福:《东史纲目》卷五上,《朝鲜群书大系》(续第十六辑),首尔:朝鲜古书刊行会,1915年影印本,第45页。罗末史家崔致远于《奏请宿卫学生还蕃状》中曾云:新罗“故自国初,每陈蕃贡,即遣横经之侣,聊申慕化之诚”,选派贵族子弟之俊秀者随同使者入唐国学研读儒家经史,如宪康王(875-886年)时“遣陪臣试殿中监金仅充庆贺副使,入朝之日,差发前件学生金茂先赴阙习业,兼充宿卫”。

[朝]崔致远:《孤云集》卷一《奏请宿卫学生还蕃状》,《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第1册),首尔:景仁文化社,1996年影印本,第160页上栏。宪康王十一年(885年),又“差遣宿卫学生首领入朝,请附国子监习业,谨具人数姓名,分析申奏,如后学生八人,崔慎之等”。

[朝]崔致远:《孤云集》卷一《遣宿卫学生首领等入朝状》,第158页下栏。对于新罗持续派遣贵族子弟入唐国学,李朝史家安鼎福亦总结说:“新罗自事唐以后,常遣王子宿卫,又遣学生入太学习业,十年限满还国,又遣他学生入学者多至百余人。”[朝]安鼎福:《东史纲目》卷五上,《朝鲜群书大系》(续第十六辑),首尔:朝鲜古书刊行会,1915年影印本,第45页。今人严耕望先生亦说:“唐代四裔其他诸国派遣留学生留华就学,固不乏其例,然同时在唐多至一两百人,惟新罗为然。”

严耕望:《新罗留唐学生与僧徒》,《唐史研究丛稿》,香港:香港新亚研究所,1969年,第432页。可以想见,当时新罗派遣贵族子弟诣唐国学习业之盛况。

有关新罗每次赴唐国学的人数并不固定,最少者为二人,多者至十二人。《渤海国志长编》载唐开元二年(圣德王十三年,714年)“令(渤海)生徒六人入学,新罗七人。”

金毓黻:《渤海国志长编》卷一《总略上》,《社会科学战线》杂志社,1982年翻印本,第41页。《唐会要》载唐开成元年(新罗兴德王十一年,836年)六月,唐文宗“敕新罗宿卫生王子金义宗等,所请留住学生员,仰准旧例留二人,衣粮准例支给。”

[宋]王溥:《唐会要》卷三十六《附学读书》,北京:中华书局,1955年,第668页。而前文所引《全唐文·分别还蕃及应留宿卫状》则称十二人。总体说来,按崔致远所云每次便有贵族子弟赴唐国学习业的情况看,赴唐国学的人数应相当可观,如《唐会要》载唐开成二年(新罗僖康王二年,837年),“又新羅差入朝宿卫王子,并准旧例,割留习业学生,并及先住学生等,共二百十六人,请时服粮料。”

[宋]王溥:《唐会要》卷三十六《附学读书》,北京:中华书局,1955年,第668页。又载唐开成五年(新罗文圣王二年,840年)四月,“鸿胪寺奏:新罗国告哀,质子及年满合归国学生等共一百五人,并放还。”

[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上《新罗传》,第5339页。安福鼎《东史纲目》亦云:文圣王二年(840年),“帝敕鸿胪寺,放还质子及学生年满合归国者共百五人,还归。”

[朝]安鼎福:《东史纲目》卷五上,《朝鲜群书大系》(续第十六辑),第22页。可见,新罗诣唐国学研读儒家经史的贵族子弟人数应是相当可观的,同时在唐者可达216人,一次放还新罗者可达105人。对此,今人刘希为先生“根留学生学习年限比较长,又无接替规定,积久留学人数当不在少数”,“加上在州县学校就读和私慕来者,推论新罗在唐留学生将有二百人以上”。

刘希为:《唐代新罗侨民在华社会活动的考述》,《中国史研究》1993年第3期。严耕望先生认为:“自太宗贞观十四年(640)新罗始派遣留学生起至五代中叶,三百年间,新罗所派遣之留唐学生,最保守之估计有两千人。”

严耕望:《新罗留唐学生与僧徒》,《唐史研究丛稿》,香港:香港新亚研究所,1969年,第441页。通过新罗派遣贵族子弟入唐国学习业的人数,足可说明新罗国对儒家经史的渴望。

新罗国除派遣新罗贵族子弟入唐国学研读儒家经史外,还经常向唐朝奏请儒家图籍文献,如唐垂拱二年(新罗神文王六年,686年),“政明遣使来朝,因上表请《唐礼》一部并杂文章,则天令所司写《吉凶要礼》,并于《文馆词林》采其词涉规诫者,勒成五十卷以赐之。”

[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上《新罗传》,第5336页。对于此记事,《三国史记》所载稍异,将《唐礼》改为《礼记》,余者同。

《三国史记》载:新罗神文王六年(686年)春二月,“遣使入唐,奏请《礼记》幷文章。则天令所司写《吉凶要礼》,幷于《文馆词林》采其词涉规诫者,勒成五十卷,赐之。”([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八《新罗本纪第八》,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09-110页。新罗圣德王十六年(717年)九月,“入唐大监守忠回,献文宣王十哲七十二弟子图,即置于太学。”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八《新罗本纪第八》,杨军校勘,第115页。关于此条记事,高明士先生认为“除王子金守忠于十三年(714年)二月入唐宿卫,十六年归国或是事实以外,其余皆与现行制度不符”,“自唐携回文宣王等图像,放置于太学,其事应迟至景德王十八年以后。”

高明士:《唐代东亚教育圈的形成:东亚世界形成史的一侧面》,台北:台国立编译馆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1984年,第334-335页。尽管金富轼在系年安排上出现了差错,然新罗仿照唐朝模式,于朝鲜半岛区域宣扬儒家思想文化,影响新罗民众崇尚儒学却是不争的事实。此后,《三国史记》又有两条关于奏请儒家图籍文献的记事:一是新罗景德王二年(743)三月,“赐御注《孝经》一部。”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九《新罗本纪第九》,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24页。二是孝成王二年(738年)四月,“唐使臣邢璹,以老子《道德经》等文书献于王。”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九《新罗本纪第九》,杨军校勘,第123页。众所周知,《孝经》《道德经》是中国先秦时期两部重要的典籍,对新罗国树立民众的伦理道德行为规范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总体说来,新罗国不断向唐朝奏请经史文章,实为新罗国的儒家思想文化繁荣奠定了坚实基础。

新罗国最有效的儒学化措施当属设立新罗国学。《三国史记》载,神文王二年(682年)六月,“立国学,置卿一人。”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八《新罗本纪第八》,杨军校勘,第109页。这在新罗国的儒家思想文化发展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标志着新罗儒学化达到了高峰。景德王六年(747年)正月,“置国学诸业博士、助教”,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九《新罗本纪第九》,杨军校勘,第125页。讲授儒学,从制度层面进一步规范了国学的管理,使之在传播儒家经史、推行儒学化教育策略上发挥更大的示范作用。在新罗的官僚机构中,国学隶属礼部,名称经历多次改易,神文王二年置,景德王改为大学监,惠恭王复故。景德王改为司业,惠恭王复称卿,位与他卿同。设“卿一人”,“博士若干人,数不定。助教若干人,数不定”。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三十八《杂志第七·职官》,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553-554页。对于儒家思想文化的教授之法,按《三国史记》载,“以《周易》《尚书》《毛诗》《礼记》《春秋左氏传》《文选》,分而为之业。博士若助教一人,或以《礼记》《周易》《论语》《孝经》或以《春秋左传》《毛诗》《论语》《孝经》,或以《尚书》《论语》《孝经》《文选》,教授之。诸生读书,以三品出身,读《春秋左氏传》,若《礼记》,若《文选》而能通其义,兼明《论语》《孝经》者为上;读《曲礼》《论语》《孝经》者为中;读《曲礼》《孝经》者为下。若能兼通五经、三史、诸子百家书者,超擢用之。或差算学博士若助教一人,以《缀经》《三开》《九章》《六章》,教授之。”可见,新罗国学大体分为四个层级,其中,三个层级皆需要专门研习儒家经典。新罗国学规定学生及其授业期限为:“凡学生,位自大舍已下至无位,年自十五至三十,皆充之。限九年。”在这九年研习期限内,“若朴鲁不化者罢之。若才器可成而未熟者,虽逾九年,许在学,位至大奈麻、奈麻而后出学。”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三十八《杂志第七·职官》,杨军校勘,第554页。足见新罗国对儒学化相当重视,采取优胜劣汰的管理措施,激励学生刻苦研习儒家经史文献。正因为新罗国对新罗国学发展的重视,《三国史记》屡有新罗王幸国学的记事,如惠恭王元年(765年),“幸太学,命博士讲《尙书》义。”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九《新罗本纪第九》,杨军校勘,第129页。景文王三年(863年)二月,“王视学,命博士以下讲论。”

[朝]安鼎福:《东史纲目》卷五上,《朝鲜群书大系》(续第十六辑),第40页。宪康王五年(879年)二月,“幸国学,命博士已下讲论。”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一《新罗本纪第十一》,杨军校勘,第157页。新罗国在强力发展国学的同时,新罗还仿唐朝实行科举制度,设置“读书三品出身制度”,依学生学业成绩分为上、中、下三等,作为新罗国官僚机构的入职标准。《三国史记》载元圣王四年(788年),“始定读书三品以出身。读《春秋左氏传》,若《礼记》,若《文选》,而能通其义,兼明《论语》《孝经》者为上;读《曲礼》《论语》《孝经》者为中;读《曲礼》《孝经》者为下。若博通五经、三史、诸子百家书者,超擢用之。前祇以弓箭选人,至是改之。”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記》卷十《新罗本纪第十》,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35页。据此,新罗国的选拔人才制度发生了重大转变,将从前的以武功强弱作为官吏的选拔标准转变为现在的以博通儒家经史的谙熟程度为官吏的选拔标准,强力推进了新罗国的儒学化进程,促进了新罗国的儒家思想文化繁荣。

受儒家思想文化以及礼乐制度的影响,新罗国王的年号、谥号始同于中国之制。法兴王二十三年(536年),“始称年号,云建元元年”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新罗本纪第四》,杨军校勘,第48页。后,新罗王改元热情持续增高,如真兴王十二年(551年)正月,“改元开国”,真兴王二十九年(568年),“改元大昌”,真兴王三十三年(572年)正月,“改元鸿济”,真平王六年(584年)二月,“改元建福”,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新罗本纪第四》,杨军校勘,第49、50、51、52页。善德王三年(634年)正月,“改元仁平”,真德王元年(647年)七月,“改元太和”,直至真德王四年(650年)“始行中国永徽年号”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五《新罗本纪第五》,杨军校勘,第61、65、67页。在此需要说明的是,《三国史记》卷三十一《年表下》称“改元太和”在真德王二年(648年),与《新罗本纪第五》差一年,不知孰是。后,新罗改称年号活动才告一段落。关于新罗国的谥法,始于智证王时代,智证麻立干十五年(514年),“王薨,谥曰智证。新罗谥法始于此。”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新罗本纪第四》,杨军校勘,第46页。此后新罗诸王薨后均有谥号,如法兴王于法兴王二十七年(540年)七月薨后“谥曰法兴”,真兴王于真兴王三十七年(576年)八月薨后“谥曰真兴”,真智王于真智王四年秋七月薨后“谥曰真智”等,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新罗本纪第四》,杨军校勘,第48、52、53页。一如中国之制。在衣冠制度上,经过金春秋的努力,新罗衣冠也“从中华制”,《三国史记》载,真德王三年(649年)正月,“始服中朝衣冠”。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五《新罗本纪第五》,杨军校勘,第66页。对此,《三国史记·杂志》表述得更为清晰:“新罗之初,衣服之制,不可考也。至第二十三叶法兴王,始定六部人服色尊卑之制,犹是夷俗。至真德在位二年,金春秋入唐,请袭唐仪,玄宗皇帝诏可之,兼赐衣带。遂还来施行,以夷易华。文武王在位四年,又革妇人之服,自此已后,衣冠同于中国。”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三十三《杂志第二·色服》,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452页。可见,新罗国在年号、谥号、服制等诸方面已全面接受儒家思想文化的影响。

新罗国官僚机构的官吏任用,儒家思想文化以及礼乐制度的应用更加广泛,如前文述及的“读书三品出身制度”虽然与推动国学、儒学发展密切相关,但对新罗国的任官制度的转变也产生了深远影响,如元圣王五年(789年)九月,元圣王拟以子玉为杨根县小守,执事史毛肖驳议说:“子玉不以文籍出身,不可委分忧之职。”而侍中则辩论道:“虽不以文籍出身,曾入大唐为学生,不亦可用耶?”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新罗本纪第十》,杨军校勘,第135页。可见,对于“县小守”这样的地方官职的任用都如此苛刻地考核其文籍出身,可以想见比子玉位重的官吏更应考量其文籍出身。另外,1934年发现于庆州北村见谷面金丈里的石刻刻有两位年轻人“发誓在三年内习得《诗经》《书经》《礼记》”

[韩]崔要德:《韩国儒学思想研究》,北京:学苑出版社,1998年,第181页。等誓词,其中,《礼记》《左传》于唐制属大经,《毛诗》属中经,《尚书》属小经,为国学的基本教材之一。在高明士先生看来,“这两位青年要宣誓通三(四)经(包括《孝经》《论语》),这个抱负相当远大,决非一般人所能做到,若说这两位青年是属于一般‘有为人士,实难令人置信”,

[台]高明士:《唐代东亚教育圈的形成:东亚世界形成史的一侧面》,第305页。于此,不难想见新罗社会崇尚儒学已形成了社会发展的潮流时尚。正因如此,新罗社会涌现出相当多的儒学造诣精深的文人志士,如太宗大王第二子金仁问,“幼而就学,多读儒家之书,兼涉庄、老、浮屠之说。又善隶书、射、御、乡乐,行艺纯熟,识量宏弘,时人推许。”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十四《金仁问传》,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628页。任那加良人强首,“自知读书,通晓义理”,其父遂令就师读《孝经》《曲礼》《尔雅》《文选》。“及太宗大王即位,唐使者至,传诏书,其中有难读处,王召问之,在王前一见说释无疑滞。王惊喜,恨相见之晩”。可见,强首具有深邃的儒家思想文化造诣,甚至文武王对其评价曰:“强首文章自任,能以书翰致意于中国及丽、济二邦,故能结好成功。我先王请兵于唐,以平丽、济者,虽曰武功,亦由文章之助焉。则强首之功,岂可忽也?”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十六《强首传》,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652-653页。王京沙梁部人崔致远,少时,精敏好学。年十二,随海舶入唐求学,追师学问无怠。有“《四六集》一卷,又《桂苑笔耕》二十卷”,

[宋]欧阳修、刘祁:《新唐书》卷六十《艺文志四》,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标点本,第1617页。“又有《文集》三十卷行于世。”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十六《崔致远传》,杨军校勘,第656页。崔承佑,“以唐昭宗龙纪二年入唐,至景福二年,侍郞杨涉下及第。有《四六》五卷,自序为《餬本集》”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十六《崔承佑传》,杨军校勘,第658页。崔彦撝,“年十八,入唐游学,礼部侍郞薛廷珪下及第。四十二还国为执事侍郞瑞书院学士,及太祖开国,入朝,仕至翰林院大学士平章事。”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十六《崔彦撝传》,杨军校勘,第658页。金大问,“本新罗贵门子弟,圣德王三年,为汉山州都督,作传记若干卷。其《高僧传》、《花郞世记》《乐本》《汉山记》犹存。”

[高麗]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四十六《金大问传》,杨军校勘,第658页。仅从金仁问、强首、崔致远、崔承佑、崔彦撝、金大问等文人志士的儒家思想文化造诣不难看出,儒家思想文化在新罗社会生活中的影响相当深远。

综上,新罗国的儒家思想文化在隋唐以前发展相当缓慢,至真兴王六年(545年)才有撰述“新罗国史”的思想观念,隋时才同于“中国文字”,然与唐建立藩属关系后,新罗国的儒家思想文化便得到迅速发展,一跃成为东方的“小中华”。对于新罗国儒家思想文化的发展盛况,唐玄宗给予了较高评价,如新罗圣德王三十年(唐开元十九年,731年),唐玄宗对于金志良的入朝降新罗诏书曰:“卿二明庆祚,三韩善邻,时称仁义之乡,世著勋贤之业,文章礼乐,阐君子之风,纳款输忠,效勤王之节。固藩维之镇卫,应谅忠义之仪表。岂殊方悍俗可同年而语耶?”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八《新罗本纪第八》,杨军校勘,第118页。在唐玄宗看来,当时的新罗就是具有“文章礼乐”,“君子之风”的“仁义之乡”。唐开元二十五年(新罗孝成王元年,737年),第三十三代新罗王兴光卒,玄宗选派左赞善大夫邢璹作为使臣前往新罗吊祭并册立其子承庆袭父开府仪同三司、新罗王,阐述选派理由时曰:“新罗号为君子之国,颇知书记,有类中国。以卿学术,善与讲论,故选使充此。到彼宜阐扬经典,使知大国儒敎之盛。”

[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上《新罗传》,第5337页。在此记事中,玄宗又称新罗国具有“君子之国”,其思想文化、礼乐制度“有类中国”。虽然唐玄宗对新罗国的儒家思想文化的发展有溢美的成份,但应基本反映了当时新罗国的儒家思想文化繁荣的盛况。对于新罗国的儒家思想文化繁荣,《三国史记》的撰述者金富轼也给予了充分评论,如针对新罗君臣争论“以子玉为杨根县小守”的“文籍出身”任官标准之记事,金氏评论曰:“惟学焉然后闻道,惟闻道然后灼知事之本末。故学而后仕者,其于事也,先本而末自正。譬如举一纲,万目从而皆正。不学者反此,不知事有先后本末之序,但区区弊精神于枝末,或掊敛以为利,或苛察以相高,虽欲利国安民,而反害之。是故《学记》之言,终于‘务本,而《书》亦言:‘不学墙面,蒞事惟烦。则执事毛肖一言,可为万世之模范者焉。”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新罗本纪第十》,杨军校勘,第135页。在总结新罗国的历史时金氏又评论曰:“今但原厥初在上者,其为己也俭,其为人也宽,其设官也略,其行事也简,以至诚事中国,梯航朝聘之使,相续不绝,常遣子弟,造朝而宿卫,入学而讲习,于以袭圣贤之风化,革鸿荒之俗,为礼义之邦。”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二《新罗本纪第十二》,杨军校勘,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71页。可见,“君子之国”“礼义之邦”充分概括了新罗国的儒家思想文化繁荣的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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