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大学语文教育理想与现实关系的课程反思
2017-05-30曹丙燕
曹丙燕
[摘要] 大学语文教育理想与现实的错位是造成该课程长期边缘化的根本原因。这种错位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大学语文教育目标的超功利性与高校人才培养的功利化倾向的错位;二是宏大教育目标与毫无制度保障的课程地位的错位。将大学语文纳入通识教育课程并规定为核心必修课,是现阶段比较可行的策略。一方面建立起与课程职能匹配的制度保障,另一方面将大学语文从宏大的教育目标中解放出来,使其定位更加符合课程性质和时代需求。
[关键词]大学语文;边缘化;通识教育;课程目标
[中图分类号] G64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1005-5843(2017)02-0104-05
[DOI]1013980/jcnkixdjykx201702019一、大学语文边缘化的反思:“向内转”也要“往外看”在我国现阶段的高等教育中,大学语文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意义,但该课程的长期边缘化也是不争的事实。这种边缘化始于20世纪90年代,矛盾的是,教育部门对大学生素质教育的倡导也始于此。1998年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发布的《关于加强大学生文化素质教育的若干意见》中指出:“大学生的基本素质包括思想道德素质、文化素质和身体心理素质,其中文化素质是基础。”2006年《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纲要》中指出:“大学要结合实际、创造条件,在全校开设面向全体大学生的中国语文课。”也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专家学者们纷纷呼吁重视大学语文。徐中玉、夏中义、钱理群、温儒敏等学者提出了自己的大学语文观,主编了具有创新思想的大学语文教材;王步高、何二元等学者更是躬身力行,走上大学语文讲台,致力于大学语文的教学实践与理论建设。但是教育主管部门的倡导、专家学者的呼吁都没有改变大学语文在高校日益下滑的地位。2013年湖北省大学语文研究会公布的大学语文课程现状调查显示,在全国91所参与调查的高校中,将大学语文列为必修课的仅有348%,625%的高校大学语文课时为32个或更少 [1]。笔者所在学校(山东科技大学)的大学语文课作为公共基础必修课开设于1990年,2014年被廢除。对于大学语文岌岌可危的现状,无论是学界还是社会,都把改革的视角对准了大学语文课程自身。何二元先生曾撰文呼吁:“大学语文向内转”,认为完善学科理论建设是挽救大学语文的根本 [2]。多年来,众多投身大学语文教学研究的学仁对大学语文的课程性质、教材、教学方法、考核方式等内容积极探索、创新改革,其中一些理论探讨和改革措施不乏创见,但最终大都成了纸上谈兵,并未有实质性的改变。教育报曾列举了大学语文的5种罪状——“教学质量不均” “教学方式呆板” “班级规模太大” “师资力量不足” “教材内容陈旧” [3]。根据笔者10多年的大学语文课教学经历,且不说作者的概括是否客观,即便确实如此,这5个方面与其说是大学语文的罪状,不如说是大学语文不受重视的表现。东南大学的大学语文课是国家级精品课程,教学质量不可谓不高,师资不可谓不足,教学效果更是得到了学生的高度评价,但是也没有摆脱从必修课变为选修课的命运。
2016年上半年,笔者对山东科技大学上过大学语文课程和没上过大学语文课程的学生(各120人)进行了问卷调查,其中关于学生对大学语文课程态度的调查结果如下:
表1学生对大学语文课程的态度非常喜欢比较喜欢希望大学语文成为必修课希望大学语文延长学时上过大学语文课程的学生41人,占34%72人,占60%88人,占733%56人,占467%没上过大学语课程文的学生60人,占50%52人,占433%108人,占90%76人,占633%
可见,大学语文的边缘化——大学语文的废除,与学生兴趣关系不大。
其实,任何一门课程的兴衰废立都不仅是课程自身的问题,更是社会问题,包括教育理念的构建和相应的制度保障。回顾大学语文的历史,更是如此。大学语文的前身“大一国文”开设于20世纪20年代,1942年被原国民政府教育部正式列为所有高等院校都必须开设的公共基础课;20世纪50年代,全国高等院校调整,大学语文被取消;1978年教育部允许重开大学语文,经过了短暂的快速发展后,20世纪90年代开始逐渐被边缘化。“大一国文”在当年相当受重视,由闻一多、朱自清等名家执教,教育部将其列为所有高校必开的公共基础课,以行业法规的方式保证大学语文在各大高校的开展,其根本原因与当时在教育理念上效仿欧美的博雅教育分不开。20世纪50年代作为公共基础课的“国文”被取消,也不是因为该课程师资、教学质量出现了问题,而是我们的高等教育学习苏联模式,实行专业化教育,综合性院校分解成单科性专门学校,文理科分设,作为文理互渗课程的大学语文因此被取消。今天,大学语文边缘化的处境也不可能仅是大学语文自身之过,要想改变这种现状,绝不仅是通过教材、教学方法、考核方式的改革就能完成的。因此,对大学语文边缘化现状的反省,既要着眼于內部,也不能忽视外在因素。强调外部因素的重要性,并不是推卸课程自身的责任,而是有利于认清当下大学语文所处的时代语境,从而更好地处理本课程与其他学科的关系,更好地发挥本课程的教育职能。
二、大学语文教育理想与现实的错位
与边缘化地位不同,大学语文课自重开以来,便自觉承担起提高人文素养的重任。如,徐中玉认为,大学语文课程是“在中学教育的基础上,进一步提高大学生人文素质、增进文化修养的主要课程之一。”“'大学语文'课程教育的重心,必须放在对大学生进行人文精神和文化修养的培养上” [4];夏中义提出,让“人文语文”的概念取代“大学语文”,跳出传统语文的知识性和工具性教育,重在培养学生的人文精神和人文情怀,促进大学生“精神成人” [5];温儒敏提出了“高等语文”的概念,认为它“是一门适合当代大学生的、偏重语文素养培育的基础性课程” [6];钱理群提出了“大学文学”的概念,通过文学教育来理解人生、社会、生命、世界和历史,以形成一种心灵的综合能力,这是其他任何一门专业课都无法取代的 [7]。无论是“大学语文” 还是“人文语文” “高等语文” “大学文学”,这些表述尽管各种侧重,但是基本都认同本门课程是人文素质教育课程。以人文素养为主兼及语文能力培养,是目前学界对大学语文课程性质比较统一的认识。这一认识符合大学语文课程的特点,对于当下大学生令人堪忧的语文能力和语文素养尤为重要,但是人文素养课的定位却让大学语文的教育理想与现实处境形成巨大落差,颇显尴尬。
首先,大学语文教育目标的超功利性与高校人才培养的功利化倾向的矛盾。人文素养课的定位使大学语文的教育目标超越了专业的实用性和应用性,具有超功利性的特点,这种超功利性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大学有没有语文课对人才培养并没有多大影响。长久以来,我国高等教育人才培养目标一直强调“服务社会”,具有鲜明的实用性特点。如,1950 年教育部颁布的《高等教育暂行规程》中指出,我国高等学校的教育宗旨是“培养具有高级文化水平、掌握現代科学和技术的成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高级建设人才” [ 8] ;1998 年《高等教育法》规定,“高等教育的任务是培养具有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的高级专门人才, 发展科学技术文化, 促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社会固然是教育的目标,然而市场经济以来,受市场经济价值观念的影响,“服务社会”呈现出明显的功利化倾向。这种功利化倾向在高校人才培养上表现为:人才培养目标越来越注重应用型;专业设置紧随市场变化,追逐热门专业;课程体系上重视实用性、技术性课程。就学生层面而言,就业成为学生学习的内在动力,考试成为学习的外在约束,学生对学习内容的选择有明显的功利取向,热衷于过级考证,对有助于自我修养提高的素质教育课程,即便不乏兴趣,也不会受到相应重视。这种情况下,无论在学校层面还是学生层面,大学语文都成为了不被重视的边缘课程。因此,大学语文教育的非功利性与当下高等教育的功利化倾向错位,是导致大学语文边缘化的根本原因。
其次,宏大的教育目标与毫无制度保障的课程地位的矛盾。在功利主义理念的影响下,不受重视的不只大学语文一门学科,但是在公共基础课中,大学语文课程的地位与政治、外语等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后者是教育部规定的高校必须开设的课程,而且外语课要过级、政治课有政策制约,两者又是考研必考科目,学校自然不能削减课时,更不能随意将其纳入选修课。尽管1978年教育部允许重开大学语文,2006年《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纲要》中倡导高校开设大学语文,但从没有以法规的形式将大学语文纳入公共必修课。在制度上,大学语文从未获得和英语、政治等公共基础课同等的地位;在课程学时、师资力量、学校政策及资金支持上,大学语文更是没法跟外语、政治同日而语。毫无疑问,大学语文在高校课程中的地位极低,但是却被赋予了极为宏大的教育功能。例如,1978年重新开设大学语文课时,匡亚明、苏步青认为该课程的目的包括:一是提高大学生汉语水平和运用能力;二是传承传统文化精髓;三是提升精神文明;四是在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下,用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影响世界。2005年南开大学陈洪教授在他主编的《大学语文》中指出:“语文素养和能力的提升,是关乎民族振兴的大事业。大学生群体作为民族文化的传承者,在其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在各类高等院校中开设'大学语文'类课程,则是大学生深化语文学习之不可或缺、行之有效的手段” [9] 。目前,高校大学语文课程一般都只设有30多个学时,若把语文能力提升、人文素养培养、民族文化传播这些宏大任务都加在大学语文头上,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何二元在他的《宣言:大学语文向内转》中说:“大学语文一定要放弃包打天下的想法,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尴尬的事情了,而‘边缘化正是对这种堂·吉诃德式的自大的一个讽刺。” [10]这种超越了学科职能的过度期待,更放大了大学语文教育理想与功利化现实的落差。
综上所述,大学语文教育理想与现实教育理念的错位是大学语文边缘化的根本原因,于是出现了一边大声疾呼重视大学语文,一边大学语文不断被边缘化的矛盾现象。尽管如此,努力提高大学生的语文能力和语文素养仍然是时代之需、教育之需。因此,关于大学语文的讨论不是废与立的问题,而是在中国高等教育的现实环境下,如何实现大学语文教育目标的问题。
三、将大学语文作为通识教育必修课,简化大学语文教育职能在当前的情境下,改变大学语文边缘化处境,实现大学语文的教育功能,必须解决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教育主管部门要将重视大学语文落到实处,建立起大学语文课程的制度保障;二是要合理定位大学语文的教育职能,促进教学目标的实现。对此,笔者认为应将大学语文纳入通识教育,并规定为通识教育的核心必修课,以实现课程的制度保障;在教育职能上,应立足于语文课程的特色,以“阅读”和“写作”能力的培养为基本目标,在此基础上实现人文素养教育功能。
通识教育是与专业教育、职业教育相对的概念,在西方的高等教育史上同样出现过功利主义价值观影响教育理念的时期,影响了人才培养质量。为此,他们在20世纪中期开始倡导通识教育,将专业化的高等教育植入人文的、科学的基础教育中,目的在于不仅培养学生有实用性的专业知识,而且更要有文化和道德修養,成为全面发展的人才。20世纪90年代以来,“通识教育”成为我国高等教育中积极倡导的理念,尽管目前并不成熟,但已是世界高等教育的共识和趋势。在这一方面,美国通识教育相对成熟的经验值得借鉴。美国研究型大学的通识教育课程主要有4种模式,分别是“核心课程”模式、“经典名著型”课程模式、“分类必修型”课程模式和“自由选修型”课程模式,但是无论哪种模式,语文都是必修课。例如,哈佛大学新生入学时要进行语文测试,未通过者要学完初级写作课之后再修中级课程。每一位大学生都必须在第1年完成写作课,在3年级开始之前修完口语表达课,掌握即兴演讲的技能。哥伦比亚大学将英语写作作为1~2年级学生必修的共同核心课程。爱荷华州立大学在前2年为本科生开设3门英语必修课 [11]。陈平原曾说:“‘母语教育不仅仅是读书识字,还牵涉知识、思维、审美、文化立场等。” [12]大学语文作为高等的母语教育课程,集人文性与工具性于一体,具有提高大学生思想素质、文化素养、语言文字表达能力等多种功能。对于任何专业的学生,母语都是我们理解、思考、表达的载体,学好语文是学好其他课程的基础。因此,大学语文理应是通识教育的核心课程。重视语文教育不能仅停留在理念层面,依靠专家的呼吁;不能仅停留在兴趣层面,依靠学生的自觉,只有教育主管部门和高校管理层真正意识到了大学语文对人才培养的意义,从制度上保证了该课程的地位,才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可以随意被挤出必修课,随意被缩减学时。
关于大学语文的教育职能,在当前的教育语境下,既不能让大学语文背负过于宏大的教育目标,也不能将其降低为单纯的非中文学生提高听、说、读、写能力的工具课。在通识教育课程体系中,哲学、历史、文化、艺术等课程与大学语文共同承担着人文素养的培育功能,将大学语文从宏大的教育目标中解放出来,立足于课程特色,才能凸显其不可替代的课程职能。叶圣陶在《略谈学习国文》中说:“从国文科,咱们将得到什么知识,养成什么习惯呢?簡括地说,只有两项:一项是阅读,又一项是写作。”“这两项的知识和习惯,他种学科是不负授与和训练责任的,这是国文科的专责。” [13]在美国的通识教育中,“写作是一项极其重要的技能, 是所有学习的中心……根据博耶委员会2001年《回顾》报告的调查,有47所研究型大学(占所调查大学的52%)为学生提供2个学期写作教学,39所(43%) 提供1个学期写作教学” [14]。笔者认为,培养大学生的阅读与写作能力应当是大学语文教学的主要目标。阅读和写作既是一种语文能力,也是一种语文修养。阅读让人通过优秀的作品与世界、生命建立联系,通过作品深化理解人生、社会和历史,在培养感受、理解、鉴赏能力的同时,也通过作品的浸润与感染提升自我的审美水平、道德情操和精神品格;写作能力由人的感受能力、理解能力、表达能力、思维能力综合而成,是一个人文化素养、价值观念等综合素养的表现。因此,在众多的人文素养通识课程中,立足于阅读和写作能力培养的语文教学,最能体现本学科的特殊职能。另外,大学语文学习中除了要让学生学会阅读与写作技能,还要培养学生学习语文的兴趣和习惯。正如温儒敏所说:“尤其注意发挥学生对语文学习的兴趣与潜能,让他们更加主动地学习,学会欣赏文化精品,学会如何去不断地丰富自己的想象力、感悟力与思考力,让高品味的阅读和写作逐渐成为一种良好的习惯,一种终生受用的生活方式。” [15]
多年来,大学语文备受冷落,却始终坚持,这是大学语文的优秀品质。在现阶段的大学教育中,大学语文课程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已经意识到它的重要性的情况下,建立起相应的制度保障是当务之急,将大学语文纳入通识教育是比较可行的策略。当然,目前我国的通识教育还不成熟,但它毕竟是世界高等教育的共识,也是我国从政府部门到社会精英都在倡导的教育理念。今天看来,大学语文走出边缘化的阴霾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要有足够的信心,相信未来还是可以实现的。
参考文献:
[1][3]孔悦边缘化使大学语文或面临“废立”选择[N].新京报,2013-11-25.
[2][10]何二元宣言:大学语文向内转[EB/OL].大学语文研究网站,http://wwweyjxcom/viewasp?id=6977,2016-01-12
[4]徐中玉关于“大学语文”课程回顾与发展建设的意见[A].程学兰,赖兰香主编经济全球化与高校中国语文教育的回应[C].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4
[5]夏中义大学新语文[A]大学新语文[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5:2
[6][15]温儒敏“大学语文”教学的困扰和改革的尝试[A].程学兰,赖兰香主编经济全球化与高校中国语文教育的回应[C].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10
[7]吴立艳大学语文:回到文学现场[N].中国图书商报,200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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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陈洪主编 大学语文[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11]郭德红20世纪美国大学课程思想演变[D].河北大学,2005
[12]陳平原母语教育,不仅仅是读书识字[N].新华日报,2015-3-11
[13]叶圣陶略谈国文[A].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