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戏人生
2017-05-30刘冰清刘纯金承乾
刘冰清 刘纯 金承乾
摘要:辰州傩戏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土老师是辰州傩戏的传承主体。金丕华,1944年生,湖南省沅陵县七甲坪镇高桥村人,他不仅掌握还傩愿的全套流程,而且擅长上刀梯、踩铧犁、滚刺床等巫傩绝技,曾多次参加辰州傩戏的展演活动。采访中,土老师金丕华介绍了自己的学傩、从傩以及对傩艺传承的一些看法。
关键词:辰州傩戏;土老师;金丕华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7)03-0110-06
金丕华,男,土家族,1944年4月出生,湖南省沅陵縣七甲坪镇高桥村人,初中文化,农民。金丕华从8岁开始跟从祖父金亦文(法名金法圣)学习相关巫傩技艺,1955年正式奏名度职,法名金法龙。金丕华不仅掌握还傩愿的全套流程,而且擅长上刀梯、踩铧犁、滚刺床等巫傩绝技。自度职以来的六十多年间,他走乡串寨,行掌坛法事数百场,表演的傩技节目不计其数。其中值得一提的是:1994年湖南电视台“乡村发现”栏目的节目主持人李兵在七甲坪镇五甲塆金氏宗祠拍摄傩技节目,金丕华表演了“上刀梯”、“踩铧犁”和“滚刺床”三项绝技;1996年应邀参加了湖南省绥宁县姑娘节演出,表演“上刀梯”、“过火槽”;1998年参加“98沅湘傩戏傩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参与演出傩戏《三妈土地》、《仙姬送子》、《放羊下海》、《七仙女》,主持了“启师”、“出标”等法事,表演了“滚刺床”;2005年9月,参加了“辰州傩戏”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汇报演出;2012年8月,为“溯源沅水”的湘黔两省记者表演“刀梯舞”。此外,他还经常就省内外各新闻媒体的拍摄需要而多次演出。特别是参与了中央电视台组织拍摄的五十集电视宣传片《长江戏话》中的《傩韵》节目,大大提高了辰州傩戏的知名度。目前金丕华还在从事民间还傩愿活动,参加政府和社团组织的辰州傩戏展演活动。
本文根据金承乾先生对金丕华的两次访谈(时间为1998年4月8日和2013年3月17日,地点均在湖南省沅陵县七甲坪镇高桥村瓦坪岗组金丕华的家中)录音整理而成,除了将会话式改为自述式,剔除原对话当中重复、累赘的语言外,都是对金丕华记忆的如实记录,确保其口述史的原真性。
一、学傩经历
我的行傩技艺是从祖父金亦文那里学来的,他的法名叫金法圣。我从小就喜欢跟着祖父到处去还傩愿,喜欢在傩坛玩,8岁那年正式开始从师学艺。刚开始学傩的时候,师傅先叫我背朝科书。等书背熟了,他就一句一句教我学唱板。学唱时,要么是左手拿朝牌,右手拿竹卦,伴随着铜锣声,口口念词;要么是左手拿牛角,右手拿司刀,必要时摇一摇柳旗,脚下跳脚摆舞。待我学会基本动作后,师傅就在家里摆起司桌,教我学手诀,学走罡,学念词,这就是师傅要求做到的“三式合一”。师傅说,做朝科的时候,也要注意听乐器和锣鼓点子。
如果不依规矩,就不能成方圆。还有,就是祖上是怎么传的,就要怎么去做,不能够乱来。比如整癫时,要用九州立正诀,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这时就要求脚踩立正罡,手扣八卦掌,口里同时念词。行傩这整套流程要学好还真的不容易,难度太大,也要花苦功夫。记得当时我学傩,虽然年龄很小,但是如果未做好或者偷懒,师傅就会用马鞭子(法器)抽打我。我不得不努力好好学习,因此,我现在门门都会,各种傩愿法事和大部分傩戏,我都相当熟悉,可以说都是师傅打出来的。
1955年,师傅给我举办了出师的“度职”仪式。“度职”在我们这一行是很看重的,如果没有这个仪式,不管你年龄多大,都只能当“帮坛”的,不能自己“立坛”。“度职”仪式一般都比较隆重,师傅会喊上与本傩坛关系密切的土老师参与,会邀请亲朋好友来见证。我记得“度职”仪式吸引了很多感兴趣的村民来看热闹。从个人角度来讲,“度职”了,自己就拥有了“法名”,同时也具备了差遣兵将,与神灵沟通的能力;从众人角度来看,只有通过这个仪式以后,乡亲们才会在需要请师行傩的时候延请你。按现在的话讲,就是行傩有“营业执照”了。
当我正式掌坛行傩后,上到大庸(现张家界市),下到桃源(现常德市境内),左到绥宁(现湖南邵阳市境内),右到古丈、永顺(现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内),以及本县(沅陵县)的各个乡镇都干过。有点遗憾的就是在解放初期,因不准干类似封建迷信的事情,我曾一度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收起来了,一部分多余的也就上交了。在“报左”[1]时期,因为行傩,我参加过思想改造学习班,进行过劳动改造,遭到抄家、罚款。但我还是不放弃,认为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还是要坚守,只要老百姓需要,就要坚持。老百姓喜欢,就是有合理的一面,我不能把祖传的东西废了。所以我明的不敢干,暗的就偷偷干。直到改革开放后,“傩愿戏”又逐渐兴起,我才重新有了用武之地。除了经常帮人还傩愿、演傩戏,我还会偶尔参加一些傩技的表演。最让我自豪的是1994年10月,我参加了湖南省第三届少数民族传统运动会,我表演的“上刀山”和姜英楚师傅表演的“过火海”,这两个节目都获得了一等奖,当时的省领导唐之享和石玉珍亲自给我们颁奖,这是我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另外,近十几年来,我们七甲坪镇老年大学的校长金承乾也会经常带我们去县内外参加一些傩艺傩技的展演活动,对我们这些土老师来说也是一份荣耀。
二、从傩技艺
土老师要行傩,都要设傩坛。每个土老师家里都安有傩坛,初一或十五都要奉香。我家的傩坛安在中堂神龛下的四方桌上,桌子上面安放着三层神像,除了傩公、傩母、二郎神之外,还有北山菩萨、二姐娘娘和已过世的师傅木雕影身像。神像前面放着灰缸和水碗,方桌下面安着下坛,供奉倒立的梅山神木雕像。三层神像从里到外的排列顺序是:
张法安 傩 母 傩 公 二郎神 张法明
张法显 张法灵 北山菩萨 王法兴 龚法云
二姐娘娘 金法圣 金法正 龚法妙
我家傩坛里供奉的二姐娘娘,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
记不清楚具体时间了,有一次我到大庸沅古坪行傩,这户主家里供有一个二姐娘娘,因这户主长年累月不供二姐娘娘(就是不给二姐娘娘装香烧纸),家里经常出混事(不吉利的事),弄得一家总是不得安宁,每次出事情,都要接我去打整做追究。[2]一天晚上,我在他家做梦,梦到她要跟我去。于是在傩坛散场的那天,我当着户主的面对着二姐娘娘问卦。说你跟我去可以,但我要三神、三阴、三阳九卦,如果差一卦我就不带你去我家。于是我连用九卦,三神、三阴、三阳居然按顺序而来,户主也很高兴,就这样我把二姐娘娘从他家里接到我家里来了,常年香火不断。她到我这里也很安心,从此后,沅古坪那家户主人畜安宁,而我这里傩坛也非常兴旺。
在从傩的这几十年里,我已记不清楚做了多少场法事。在大大小小的法事中,我主持最多的就是还傩愿、开天门和整癫这三类,偶尔也根据县里相关部门的需要进行傩技的表演。
还傩愿的法事,总的来说有40多场,有大愿和小愿之分。还大愿的法事时间通常比较长,一般至少要三天两夜才能唱完,流程很复杂,需要多个土老师一起配合完成,例如还喜傩愿、绞车愿、天王愿等。像还香愿之类的,在时间上相对就短一些,有时连续演唱几个小时就能完成。记得我添重孙子那年就还了喜傩愿,大概唱了20多场,干了三天两晚,连香港的记者、《老年人》杂志社的记者都来了。还喜傩愿主要就是主家为感谢神灵如愿赐子,邀请土老师来唱傩歌和傩戏,来保佑小孩健康快乐成长,免受磨难。
还天王愿的名堂就比较多,因为天王愿不是一般的愿。还天王愿必须是在屋外面还的。首先在户主堂屋里启师,启师后就到屋外进行。一要扎坛,用棉絮卷起来,在卷的棉絮中间插一把伞,土老师就站在旁边;二要搭天王台,需要酒杯五十四个。天王愿要倒台,师傅掌卦了,桌子一倒就要踢刀。把天王收到金刀之上银刀之下,还要把天王送出去,要他到十方门前讨吃。十方就是我行坛的地方讨吃。全套法事做下来一般要三天三晚。我在王家坪、柑子园、小溪的白水镇这三个地方还过天王愿,一般要七个土老师才能干得过来。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还过三场天王愿,要撞到天王才还。
绞车愿又称打倒山符,一般需要八个人来完成,与一般的还傩愿是有区别的。说是前人有留下的阴状,就要还绞车愿。所谓告阴状,就是有的人害人,无的说去有的说来,被害人搞得没法子,只有请土老师给他告阴状。告阴状就是把害人的人生辰八字弄来,用来还绞车愿。只要还了绞车愿,害人的人一家不是死人,就是死猪,反正家里进出无通事,人畜不安。这就应了古人一句话:害人终害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必定全报。还绞车愿要用山上茅草先扎个茅人,然后招亡飨食,最后打符时要有杀气。我在沅陵北溶乡后山一户人家还过,我邀了八个人去。后来,这家人很顺利。
“开天门”是我们这些土老师的特殊葬礼,土老师一生都是在繁杂的仪式中度过的,土老师的寿终了,要想在另一个世界能讨到吃的,就要“开天门”。这个仪式就是让死去的土老师不成为游师,早登仙界。在“开天门”的过程中,有的还要通过禀卦的方式确定继任的顶坛人。一经判定,任何人也不能有异议,即使师傅的亲生子女也不例外。
“开天門”一般要先做朝科,也有请神、安营、架桥、开光等等一系列程序。要收他三魂七魄,放在灶上,用落魂钟罩到。再封五狱,把高山大庙,低山小庙,屋前揭盖,古迹古庙,冷坛土地,冷坛竭庙,抢人魂魄,夺人生根这些用五个碗扑到,上面压扇磨子,写个牢人禁字,守着他们,不要他们跑了。“开天门”要和先生(道士)配合做,这时候,先生(道士)开始做法事,土老师就开始封禁,先生启灯,土老师就开始软尸。把死人扶起坐着,戴上五福冠,手端水碗和令尺,把他脚板底下放两碗,一只脚踩一个,代表一个是车,一个是马。这样的姿势一般要坐几天几夜,直到先生把他入殓时放进棺材里去。“开天门”时他师傅写的文帖放在中堂上,中堂会搭云梯,揭开中堂屋顶上的三槽青瓦,使中堂通天透亮,目的是让死者灵魂由屋顶透光处上升天堂。仪式开始,一土老师要身穿法衣并披带法器,爬上屋面坐在云梯上,另一个土老师同样穿法衣拿法器,站在云梯脚死者身边,在锣鼓声中,两个师傅对唱“开天门”歌,一问一答,将死者灵魂送上三十三层天。歌唱完,读完灵牌,“开天门”的仪式就差不多完了。我到现在,做了二十几场“开天门”的仪式,比如龚法妙、全平、龚法振、王法新、金法圣、张立国、张师傅、李福国等等,都是我做的。
当人失魂的时候,就需要做追究。人失魂通常就会没得雄势样子,夜里梦多,白天无精打采。做追究我干过五种:翻案追,上定生桥追,上三番神案追,开水牢追和一般追。下面我简要介绍一下四种特殊的追究:
翻案追——二十四个碗扑倒,经过十八门关,看这个人到哪个关。
上定生桥追——就是娘娘(傩母)看病,在定生桥上讨卦,讨到卦这个人有干场(可救),讨不到卦这个人只有死。
上三番神追——主要是公安神、杨泗将军、鬼山大地、朝天王府、督执大王、朱木仙天都来助阵。
开水牢追——人魂失在水里的,请神后放河灯。
还记得茶山坡笋壳斑(附近一地名)的一个堂客瘦得像个干蛤蟆,喊我去定生桥追,立娘娘。我把傩母用竹子立在中堂,他们用扇子都扇不倒。这事发生在大集体时期(大约在1973年前后),我记得还是在晚上干的,结果被别人到公社一汇报,干部就知道了,把我罚了三百八十元钱,并说是可划可不划的坏份子。当时没钱,把我家灶锅都搬去了折价,鱼缸也抬走了,还是凑不齐罚款的钱,最后把我家一只大公羊牵去了,我才干脱糊。[3]还有一回是山溪塔张致武的女儿,开始接全玉辉和富砣儿老师未干好,后来接我去才干好。
打整又叫整癫,我也治过好几起比较古怪的病例。讲起来又是迷信了。我们村的金继权就是我整好的。开始我在询问他的病时,烧了一把香大约三十几根,一根根烧,一根根问,都问不到他是怎么疯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祖父报梦给我说,叫我把桥菩萨打开,围一个圈,你就圈里问卦。第二天,我照祖父梦里所说一卦就问到了,是家门前云头山庙里的玉皇菩萨寻到他。一天,他的一个在公社工作的叔伯老兄叫金美成的来看他,被继权捶了一个家伙,人也打跑了,金美成的手也被打脱臼了。继权发疯真有本事,他手提一台小电动抽水机,一步就飞去屋檐,真和孙悟空差不多。六七个年轻力壮的后生用棉絮把他包到都撑不住他。但当我走进他的卧房,他一看到我就说怕我。我就问他怕什么,他说跟你一路来的人,有几丈高。待我用几个字号画个符,压了一个码子后,把压的符给他,然后还喂了一些镇静的草药,他就睡了一晚,第二天就不发癫了,这叫神药两解。用神,现在就叫迷信,其实是安慰他心灵,主要是药。金继权如今还说,那次打整你一进卧房,我就看见跟着你后面的那个人又高又大,一本正经的,吓死个人。说实话,他看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还碰到过比较凶的癫子要整。那是在大庸宋家坪有一个姓宋的男癫子,家里请沅古坪几个土老师到他家整癫都被他打跑了。户主请我去,我在未进屋之前,在路上压了个码子,到他家户门前,我吹了几声牛角,癫子跑了出来,把我的东西接进屋。他再跑回来,我把马鞭子朝他面前一甩,他就一口衔着咬住,我把他牵进堂屋,一次就给他整好了。我也是用的神药两解的方法。现在听起来可能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的师兄胡汉臣家也有些传奇的故事,他也是祖辈行傩。在清朝初年,胡宅行坛十四代传人胡法秀被县太爷请到县城求雨。县太爷说,三天没有求到雨,我要斩你的头。胡法秀说话算数。恰好天边行来一朵彩云,他用阴索套住那多云彩,并捆在司台脚上。他请师画符、踩罡、化水,然后把马鞭子一甩,天上一个闪电,他立即用令尺在司桌上一击,天上就是一个炸雷。此时,他不慌不忙,拿着祖传的一斤多重的长铜烟袋杆往天一戳,顿时大雨来临,城里水淹三尺,城外却未盖到灰尘。奇怪的是县城的城墙四周却挂满渣草,等他把县太爷从司桌底下牵出来,县太爷问:“胡师傅,这渣草从何而来?”胡法秀不急不忙地说:“我是用天车从天上绞来的。”胡法秀县城求雨,在沅陵境内很多人都听说过,七甲坪一带更是老少皆知,一直被传为佳话。
在我们土老师中也有女的。我祖父在土地垭整癫的时候,有个叫杨法仙的女老师,和她哥哥杨法齐、杨法德三兄妹也在那里划干龙船。杨法仙后来跟牛栏塆法师金法红结婚,杨法仙真是好本事。内科外科件件都行,特别是阴功夫跟金法红学得不少。有一年五月间,一户人家出丧(出柜),因要埋在户主对门山边,中间一条小溪晚上发了大水,棺材抬不过河,户主和请的棺夫都着急。棺材抬到河边放了大半天,水还未退,这时杨法仙从大庸做法事回来见此情况,她说不要紧,就在河坎上掐断了一匹茅草,放在河边水里,叫棺夫把棺材抬到河边,把棺材压在茅草上。只见她口念咒语,手挽诀,一个“九牛撬”的阴功,棺材浮在茅草上向对岸飘去,待棺夫过河把棺材抬上岸,水还未淹到木底。你说神不神?!当时如果没有这个杨法仙,该怎么办?总不能在河这边再重新挖坑埋葬吧,那是很不吉利的。所以土老师有时候在关键时刻还是很神的。
有些事情呢,我们这些土老师也搞不明白。就说惊险刺激的傩技表演吧。傩技呢,又称“阴教”,是“阳教”(指傩堂法事)对应的。阳教是公开传法度职的,而且要举办恩傩愿,隆重热烈地办理此事。阴教“阴”在不公开。一是传授“法术”不公开。“法术”是师傅肉口亲传给徒弟的,亲手将手诀当面传授给徒弟的,没有第三人在场;二是巫师施行“法术”不公开。实施“法术”的方式是念咒语、掐手诀、画符箓。有的“法术”符、咒、诀三者都有,配合使用,有的“法术”只有其中之一,或者其中之二。
傩技一般都是穿插在傩堂戏中表演的,载歌载舞,有技有戏。也只有当人们看了傩技表演后,才会对整个傩戏的表演理解得更加到位,不会觉得像“还傩愿”这种仪式是糊弄人的。表演傩技通常给人一种很神秘但又不得不信服的感觉。我们表演时通常表现得很淡定,看的人却瞠目结舌,觉得不可思议,老是想用科学的理论来解释。常见的傩技表演有上刀梯、过刀桥、下火海、滚刺床、钢针穿喉等。
“上刀梯”和“下火海”是最常见的两种傩技表演。“上刀梯”一般使用36把刀,分两竖排放好。上刀梯之前首先会用红绸布割断实验来验刀,也会邀请观众一起用其他物品验刀。验刀完毕后会进行简短的祭拜仪式。祭拜仪式主要是用来与神灵沟通,保佑表演的人不出意外。正式开始表演时,我除了赤脚走上由一把把锋利的刀刃组成的刀梯外,表演途中通常还会做各种惊险的动作,例如“倒挂金钩”、“悬身跃马”等。“下火海”通常是把上百斤烧红的木炭排成长方形火槽,赤脚从火槽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再走回来。有时我还会进行几个惊险动作,例如“鹞子翻身”、“金鸡独立”等。记得有个观众看我表演后,对我说,你表演时,我都吓坏了,特别害怕你烧伤,听到你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我都不敢出气。当看到你脚底毫无烫伤的痕迹,我才松了一口气。
“滚刺床”用的“刺”是既粗又长,非常尖锐的枳树的枝条刺。一大堆枳树荆刺像铺稻草一样铺成1.5米宽,3米长,40厘米厚的床样,我只穿短裤,赤着膀子光着身子躺在刺床上,慢慢地从刺床的一头滚到另一头,又从另一头慢慢地滚到这一头。滚完后会站起来让观众检查全身是否被荆棘刺伤。
“钢针穿喉”是指用比较锋利的钢针,慢慢地穿过喉管附近的肌肉,穿透4-8厘米,再在钢针的两头各挂上2-3块砖头,每块重3公斤左右。或者钢针穿过左胸或者右胸的肌肉,钢针两头同样各吊挂2-3块砖头。抽出钢针,肌肉很快恢复正常,无伤无血。
还有一些阴教的法术,例如“赶尸”、“放蛊”、“辰州符”、“求雨”、“飞身走浪”、“大方桌自转”、“筛子端水”、“撒竹叶成鱼”等傩技也会给人很神秘的感觉。按照自然规律的常理,一些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因傩技“法术”的驱使,竟然出现了,所以人们往往觉得太神秘了。很遗憾的是,像“赶尸”等法术已经失传,没有人会操作了。不管怎么说,傩技的传承会根据每个傩班的不同会有所差异,但表演的目的无非是娱神和娱人。
三、傩艺传承
一般来讲,从事还傩愿活动的土老师,要么是家族传承,要么是师徒传承。传承的方式分阳传和阴传两种。阳传就是掌握的知识、法术,是由师傅教给的;阴传也称“神授”,就是原本并不懂的知识、法术,是在梦中神授的。像我们那个年代主要靠一代代传下来,我太祖父、祖父都是土老师,可惜我父亲没有从傩。
行傩几十年来,和我一起搭档过的土老师很多,已故的有全玉辉、张大旺、胡汉臣、张刚怀、金立章、张世福、赵丕显、全舜池、张良兵、张大阶、全邦准、邓金堂、全明思、全从主、全平、李福国、胡南生、金正瑞、张松林等,健在的有全承华、全湘鄂、张清华、全朝才、全湘村、金正興、李有元、敬帮基、全开展、邓治新、全清江、江清江、姜英楚、刘之权、全国中、全家中、全家红、姜世宝、邓科选、全承章、张高岸,等等。辰州傩在我们这个地方还是比较盛行的。辰州傩能在2006年入围我国的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主要是我们七甲坪老年大学金承乾校长的对外推介和保护,也有一些专家学者的功劳。在“报左”时期,一些老艺人就在他一个小小公社秘书的保护下,免受白天兴修水利劳动的改造之苦。金承乾还经常把没收的东西,悄悄又退还给我们。要不然,今天就没有这么多朝科书、法器以及傩画的存在。辰州傩的遭遇其实是比较悲惨的。在封建社会,它是被封建官府禁止的“邪祠淫祀”,民间的傩事活动被官府知道以后,傩坛老师会被抓到衙门去打屁股,或枷锁示众。解放后呢,历次运动都少不了破除迷信这出“拿手好戏”,傩坛总是在劫难逃,打菩萨、批斗神职人员的事层出不穷,傩文化受到的冲击真的最惨。那时,新闻媒体时不时就要宣传破除封建迷信,将抚育了我们千年的傩文化当作“封建余孽”、“牛鬼蛇神”来批判。有些管理人员动不动就要没收神职人员的行头道具,勒令“改恶从善”、“重新做人”。现在虽然已经拨乱反正,但是要想改变有些人的思维习惯,还是不容易做到的。
关于傩戏的传承和传承人这一块,我是有喜有忧。喜的是现在傩坛还在延续活动,忧的是还有很多不利因素,严重威胁着辰州傩的生存与发展。例如辰州傩的土老师年事已高,相继去世,不少口传东西无法传承,如不抢救,必将灭绝。就拿1998年沅湘傩戏傩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时为例,曾为120余位中外专家学者表演的老傩戏艺人,我掰指计算,到今天为止,当时表演的9个人中,就相继去了全邦准、全明思、全从主3人;在2005年12月的辰州傩戏汇演后,全天军师傅也撒手离开傩坛。另外,从1949年解放到“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这一段时间,由于把巫傩文化归档在封建迷信一类,严遭禁止,好多傩技已经失传。例如被列为湘西三大古谜之一的“赶尸”,目前只有见到赶尸的老人存在,但是整套“赶尸”流程已经失传了。因为会赶尸的土老师的口传密本或被抄家搜查走了或自行焚毁了,而且这一期间土老师相继过世,无人当学徒,因此“赶尸”这门绝活就消失了。
如今是经济社会,年轻人更是看不起土老师这个行业。因为干我们这一行还是比较辛苦的,也不挣钱。特别是在主人家里,还喜傩愿、天王愿、绞车愿、升天愿(要软尸治臭)等,都是几天几晚,没有什么收入。再者,如傩技的上刀梯、上刀树、过火槽、下油锅、滚榨刺、戴铁帽、踩铧犁、口含铁犁等等,不论是天寒地冻,还是六月骄阳似火,事主家只要有这方面的要求,你都得干。现在的年轻人都愿意出去打工,不愿意留在家里学习他们认为是迷信的东西。这样一来,就出现了断层。不过我孙子还可以,边打工边读朝科书。我叫他上刀梯,他就上刀梯,我叫他过火槽,他就过火槽。然后我的幾个徒弟也都还不错,比如说先勇啊,开展啊等。像我们现在经常有出去展演的机会,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荣耀,也会提高我们辰州傩戏的知名度。
我们希望能够把自身拥有的傩艺绝技,在全县大型活动中多进行展演,扩大影响,好让县内外人民进一步认识辰州傩,并且加大力度挖掘和发展辰州傩这一古老的文化资源。同时我也希望辰州傩戏能走进学校,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能够加入到学习的队伍,让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能够一直传承下去。
注 释:
[1] 指“文化大革命”时期。
[2] 追究:指做法事以查问根由。
[3] 方言,意思就是脱了干系,和本人没关系了。
责任编辑:黄祥深
文字校对:夏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