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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功名:苏州弹词传统书目中的科举心态

2017-05-30付楠

地方文化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科举

付楠

[摘要]苏州评弹是诞生于苏州这一江南文化圈中心地区的民间曲艺,其表演方式能够与传统苏州社会深度互动。在这一基础上,弹词长篇鲜明的科举说教,具体反映了明清以来江南文化圈中浓郁的科举氛围,并表现出科举文化对普通民众观念变化的影响,对于补充正统史料中的细节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关键词]弹词长篇;科举;大众心态

中图分类号:I23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354(2017)04-0033-07

苏州评弹发祥于明末清初,成型于清中期。光绪年间,评弹在上海兴盛起来之前,评弹艺人的活动范围一直是以苏州为中心的吴语区。相较于“金戈铁马”的评话,“才子佳人”的弹词书目在选材和表演时都更易于发挥说唱曲艺描摹世情的优势,善于引发听众的共鸣。与此同时,传统弹词长篇与市民文学联系紧密,一般而言,艺人会选择水准较高的话本小说进行改编表演,而传唱度比较高的表演书目也比较容易被重新出版。如《玉蜻蜓》《珍珠塔》《白蛇传》《倭袍》等传承时间长、系脉多的经典表演书目,在清代也留下了众多的出版版本。根据盛志梅的研究显示,《珍珠塔》现存50个版本,《白蛇传》(又名《义妖传》《雷峰塔》)存世35个版本,《倭袍》(又名《果报录》)计有32个版本,《玉蜻蜓》(又名《芙蓉洞》《节义缘》)有31个版本。①所以经典长篇能在动态的表演和静态的文本之间灵活切换,表现出很强的影响和传播能力,在反映明清以来江南地区人民的大众心态和价值观念上具有较高的代表性。其中,对于明清两代普遍弥漫在江南社会的科举功名心态有着具体而鲜活的表述。

一、崇拜与迷恋:传统书目中的科举心态

民间曲艺本就生发于民间,与大众俗文学联系紧密,主旨鲜明、用意直白,这是为了贴合普通民众的审美品位和爱好而天然具备的要素,评弹也是如此。所以弹词长篇中连篇累牍的科举功名论,一方面是统治阶级对普通民众传达的传统风俗教化,另一方面是对社会大众心态对科举认知的真实反映。

科举是几乎所有弹词长篇都不可忽略的主题。根据周良主编的《听书备览》中列举的38部弹词长篇中,具有同质性的长篇有29部。②在这29部长篇中,有18部在清代有演出记载,11部是民国时期艺人根据清代小说改编。其中《西厢记》《白蛇传》《绣香囊》《文武香球》《双珠球》《倭袍》《落金扇》《双金锭》《玉蜻蜓》《描金凤》《七美缘》《双珠凤》《白鹤图》《珍珠塔》《二度梅》这15部均是鲜明表现科举主题的。

这些弹词长篇的故事构架因袭了晚明以来“才子佳人”传奇模式,情节发展遵循定情—挫折—科举—成婚的模式,其中科举是很重要的环节。假如故事中的“才子”们不能科举成功,不仅不能与佳人成婚,大部分还面临经济条件窘迫、遭受奸臣迫害等各种危机。创作者、改编者和艺人便是在用整个故事的前后反差来反映科举的重要性,其中最典型的案例便是《珍珠塔》中的方卿。

《珍珠塔》,又名《九松亭》,是最经典的弹词长篇之一,也是评弹长篇艺术加工的范本,素有“小书之王”的美誉。该故事情节较为简单,讲述的是:秀才方卿因故前往襄阳姑父陈廉处借贷,姑母陈方氏见方卿落魄潦倒,出言讽刺,方卿大怒离开,表姐陈翠娥暗中赠予家传宝物珍珠塔作为川资,姑父陈廉知晓情由后认为方卿正直有才,在城外九松亭追上方卿并将女儿陈翠娥许配给方卿,以致夫妻失和。方卿归家途中不慎暴露珍珠塔,被无赖邱六桥发现,尾随至河边袭击夺宝,方卿则被路过的巡抚毕云显所救,遂更名换姓在毕家攻书备考,之后以毕鼎之名高中状元。金殿之上方卿禀明情由,恢复本名,官封七省巡按,到襄阳巡查时假做游方道士来到陈府戏弄姑母,最后表明身份与陈翠娥完姻。在整个故事中,最大的戏剧冲突就在于方卿和姑母陈方氏之间处境的转换,初期方卿穷困潦倒、衣衫褴褛而被姑母讽刺,待方卿高中状元之后,方卿假扮道士前来戏姑,为的便是出当年被羞辱的一番恶气。可以说这种情节是非常贴近普通民众的生活情境的,二者前后处境的调换完全是因为方卿科举的成功。艺人和创编者也在人物言谈、心理描写和故事细节中不断强化科举的作用,目的在于向受众传达在“富欺贫”的社会现状下,惟有科举是可以在一朝之内改变人的社会身份和地位的观念。这种表现手法将小民观念中对科举认知的功利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在《珍珠塔》的大关子“方卿二进花园”中,方卿隐瞒已中状元的事实,假扮道士来到陈家,借此奚落当年羞辱他的姑母,不仅姑父陈廉大骂方卿“经书不读习下流。”{1}陈翠娥也怒而说道:

念书人不问你功名事,欲问功名问何人。不是功名两个字,哪能够伸冤雪恨振门庭。不是功名两个字,哪能够显扬父母荫儿孙。……你不为功?不为名?当初何必读经纶?{2}

这段话可以表现大众对科举的两种认知观念:其一,读书是为了科举,而科举是为了振门庭、显父母、扬儿孙;其二,既然做了读书人,科举便是正业,改行他业便是不务正业的表现。这两种观念在上文所列举的15部弹词长篇中被多次反复强调。譬如《玉蜻蜓》中金张氏规劝丈夫金贵升专心科举时说道:“香烟一脉单传你,理应钟鼎簪缨炳国华。劝君及早回头转,中道回车未晚耶。”{3}《描金凤》中老仆陈荣年过老迈也依然坚持在艰难的条件下供养小主人徐惠兰读书科举,而不是让徐惠兰改务他业,所求也只是“只愿大爷勤把书来读,仍旧风光司寇门”{4}而已。

也正是出于民眾对科举的崇拜和迷恋,或者说是艺人和作者希望向受众传达这种认知,在一些故事中会从“劝世”和“警世”两方面来劝导民众去体悟科举的威力。“劝世”最典型的案例便是《描金凤》中钱玉翠的婚配选择:在街上笃苕为生的钱志节因醉酒将女儿钱玉翠许配给富商汪宣,同时玉翠与穷书生徐惠兰萌生情愫私定终生,钱志节考量一番后决定赖掉汪宣的婚事,既是因为女儿钟情于徐惠兰,也因为徐惠兰乃是官宦之后、已入泮门,故事最终也给了玉翠和徐惠兰高中状元、圆满完姻的结局。而“警世”的最佳案例则是《玉蜻蜓》中的金贵升:他认为家中富贵何必执着于科举功名,被妻子金张氏斥为“彻夕不归连白昼,迷恋烟花野草丘”,{5}最终病死尼庵、后悔莫及。

二、成就与压力:明清两代苏州府科举的概况

弹词长篇中的“功名热”心态与明清两代江南地区的科举氛围是息息相关的。科举制在明代已经非常成熟,尤其是明初由明太祖发布诏令,规定“使中外文臣皆由科举而进,非科举者毋得与官。”{1}将科举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清承明制,在选官制度上虽然也有捐纳、恩荫等途径,但还是以科举为主。明代中期之后以苏州府为中心的江南地区是国家的经济文化中心,有源远流长的文教传统,所以在科举上也是首善之地。

(一)明清两代苏州府在科举上的成就

明清两代共计开会试200科,其中明代88科,清代112科。{2}明代苏州府属于南直隶管辖,南直隶进士人数即为全国之冠,计有3892人,{3}而苏州府便有894人中式,{4}为南直隶各府中进士人数最多。而从登甲科的数量来看,苏州府的表现也非常突出,从正统四年苏州府出了第一位状元施槃后,登甲科者连绵不绝,计有状元7人、榜眼7人、探花5人和传胪3人,而整个江苏省的甲科人数为状元14人、榜眼11人、探花16人和传胪10人。{5}可见,明代中后期苏州府士子在科举上拥有强大的竞争力。

清代苏州府在科举上依然保有耀眼的成绩。统计显示,清代112次会试中,江苏省共出状元49人,榜眼26人,探花43人,传胪27人,会元40人。{6}其中,出身于苏州府便有状元26人、榜眼5人、探花11人和传胪10人。{7}而根据《中国考试文献集成》中所搜集的自乾隆朝至同治朝《实录》中的“礼部以会试中额请”条显示,江苏省的中式人数始终位于历科各省中式人数的前三位,其中乾隆朝共记载20科,江南省中式545人。嘉庆朝时才在会试上将江南省分为江苏、安徽两省,嘉、道、咸、同四朝共记载34科,江苏省中式614人。{8}

明清两朝苏州府在科举上的辉煌成就,也使苏州府人引以为豪。清康熙年间学者钮琇《觚剩录》中记载了一则关于清初著名散文家、学者汪琬的小故事:汪琬是苏州府长洲县人,顺治十二年中进士,历任户部主事、刑部郎中,康熙九年乞病归乡,康熙十八年举博学鸿词。某一日同僚们谈及家乡土产,便问汪琬:“苏州自号名邦,公是苏人,宁不知苏产乎?”汪琬回道苏州特产不多,只有二物,一是梨园子弟,一是状元。众人张口结舌而散。{9}可见明清两代苏州府人对于自身科举成就的强大自信。

(二)明清两代苏州府士子所面临的科举竞争压力

明清两代的科举制为了能最大限度地选拔优秀人才,采取了宽进严出、分级考试和限制名额的方式,这对士子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宽进严出是指明清朝廷规定除去部分特殊人群,如军户、丐户、商人和倡优、胥吏子弟不得科举外,其他良民身份的人都可以读书科考,这种限制还在逐渐放松。分级考试和名额限制便是指童试、乡试、会试三级中均有录取名额限制,但不限制个人考试次数。以下将就这三层等级的考试来分析苏州府士子科举的压力。

第一,童试。童试即指儒童应考生员的考试,三年两考,分县试、府试、院试三个环节,考中者可进入府州县学,俗称“入泮”、“入黉”等,获得生员功名。万历年间规定童生考选入学,大府不过二十人、大州县不过十五人。{1}此后数额有所增加,但对于苏州府来说,几乎是杯水车薪。{2}到清代,这种悬殊的录取比例也没有很大的变化,乾隆九年礼部定各省府州县童试之额,为“每入学一名,准州县取六十名,府取三十名。”{3}同年直隶总督高斌就上疏称:“南省如福建、江西、江南、浙江,则一州县儒童常至盈万,少亦数千。”按这一比例入学,就会出现“不能与试者且十之八九。”{4}清代苏州府学员额为“廪膳生员四十名,增广生员四十名。”岁科两考后自所属州县录二十五至三十人。{5}其下辖的吴县、长洲县、吴江县、昆山县、常熟县五县县学员额为廪膳生和增广生各二十人,各县根据其学风高下、丁额多少、学额增减等具体情况,定岁科两考后录十至三十余人不等,{6}附学生员不限额。所以,即便满额录取,苏州一府九县的学额也仅为廪膳生和增广生各140人。

第二,乡试。明清两代实行乡试分省定额制,明代洪武三年确定“直隶府州贡额百人”,彼时苏州府隶属于南直隶,南直隶则包括现今的江苏、安徽和上海两省一市。洪熙元年定取士额数,其中南京国子监并南直隶共80名,此后取士数额渐增,正统年间南直隶定额百名,景泰七年增至135名,万历四十三年后增至148名,此后基本维持不变。{7}其实这一解额数已经是全国各省之首了,但明中期文徵明曾说:“略以吾苏一郡八县言之,大约千有五百人,合三年所贡不及二十,乡试所举不过三十。”{8}这种情况在清代也没有缓解,虽然清政府对各省乡试解额做了一定的调整,数额还是增加了,苏州府所隶属的江南省定额163名,待江南省分安徽、江苏两省后,江苏省定额69人,咸同年间江苏省共计增广中额18名。{9}但清代实行按比例录取办法,顺治二年定每省三十取一,康熙初年改为六十取一,但康熙二十九年时任两江总督的傅拉塔上疏称:“第江南士子每科应试者,俱万有余人。”{10}也就意味着在康熙年间便有大约三分之二的江南地区士子甚至不能参加考试。

第三,会试。明清两代会试中额不定,但需要兼顾地区公平。明代采取分卷制,洪熙元年,定南北取额之数为南人十分之六、北人十分之四,正统年间改为南、北、中卷,定南卷百分之五十五,中卷百分之三十五,北卷百分之十,并一直沿用至明亡。清代自順治九年始分南、北、中卷,康熙年间废除分卷,采用分省取中办法,比例约为二十取一,{11}这一办法也一直沿用至科举制被废除。

三、影响与反馈:科举心态对江南地区社会文化的影响

这种压力与成就并存的状态给苏州社会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一方面是留下大量滞留在地方社会的落榜士子,形成了非常活跃的士绅阶层;另一方面是科举观念得以更深入地传达到普通民众的意识形态中去。士绅是科举文化的载体,同时也是普通民众眼中科举观念的具象化形象,所以士绅和科举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且不论各种史料中所展现的士绅生活,本文仅是从弹词长篇来考察普通民众眼中作为科举文化载体的士绅,是如何体现科举心态的。

(一)以科举为导向的婚配观念

明清两代的士绅婚姻坚持传统的“门当户对”的婚配观念,但在科举制成熟的时期,功名成了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但同时科举又是一个变量。此时的“门当户对”是一种相对的概念,如宗韵所言:“官宦家族、准官宦家族和潜在官宦家族三类家族是‘表面上不像同类而实际上却是同类的分子,他们均有‘官的介质。”{1}在为子女择偶一事上,拥有科举前途的男性更容易获得高于自己门第的婚姻,这种观念在弹词长篇中多有表述。如《珍珠塔》中方卿的姑父陈廉与姑母陈方氏的婚姻就是这种择偶取向的典型案例。陈廉本是方卿父亲的书童(宝卷本中为测字为生,偶然被方卿祖父赏识),方卿祖父见他在读书上颇有天分,遂助他攻书科举。彼时方家还是高门显宦之家,书中讲述方卿祖父为宰相,父亲为尚书。有这样的家庭背景,方卿祖父却把女儿陈方氏嫁给了刚刚科举得中的陈廉,很明显是看重陈廉本身的能力和在科举为官上的前途。而陈廉之后又选择将女儿陈翠娥许配给方卿,同样是出于对方卿科举前途的期望和信心而做出的决定,而具有决定性的一点是陈翠娥是陈廉的独女,陈廉必须借助女儿的婚事来确保陈家门第的稳定和延续。

与陈方联姻相类似的案例还有《玉蜻蜓》中的金张联姻。金贵升之父曾任文选司之职,{2}其母也曾诰受皇封,如此看来,金家也是仕宦门第。而张家更是威势赫赫,当家人张国勋曾任吏部尚书,从这一层面上来看,金张两家社会层级虽类同但不完全相对。张国勋却为独女择婿金贵升,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金贵升聪敏早慧,十三岁就考中秀才,可见前途远大,所以张国勋一句“我膝下无儿单此女,指望沾你金门将来戴凤冠”{3}的话,就说明金张聯姻在很大程度上是以保证家族在科举仕途上的地位来考量的。

(二)以科举为导向的教育观念

明清两代的士绅家族大部分以科举立家,家族的传承和发展与子弟科举的成绩是紧密相连的。江南地区士绅家族数量庞大,科举观念深入人心,加上长久流传的文教传统,选择以科举为导向的教育观念是非常自然的趋势。而除去对子弟攻书科举的教育观念外,家族中女性的教育也要为这一目标服务。

第一,对男性的教育观念:一意务科举。前文论及科举是一项高竞争性的人才选拔制度,能够最终蟾宫折桂的成功者凤毛麟角。所以科举除了需要学子个人的努力和天资,还需要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但由于科举是与选官直接挂钩的,所以科举其实是个人和家族的相互成就、共荣共衰的过程,明清两代能扬名一时或长盛不衰的家族,必然有杰出的子弟科举登科。这种情况由不得苏州地区的士绅家族不重视子弟的科举教育。

在传统评弹长篇中,不管是青衿秀才还是绅衿官宦,甚少提及他们治生营产之事。穷困如徐惠兰、方卿,哪怕寄居坟堂,依靠年老仆人供养或向亲友借贷艰难度日,也从不思索其他维生之道,只一意攻书科举。这种描写与时人认为另谋他业会导致读书分心而科举失败的观念有明显的关系,这是在许多笔记小说、文人书籍中都有所流露的。何况治生一事在传统观念中本非士子之事,而属内闱女眷之职。是以明末学者唐时升的文集中,赞扬的基本上是“不问生产有无”、“治生之事若不屑意”、“博士为人大度,不问家人生产”的“高洁之士”,{4}而这种观念长久地留存在了世俗文学中。清代钱泳也曾颇赞扬广东嘉应州“男人在家读书,女人支持家务,或开张店铺,或出门营生,以养其夫,一切米盐琐屑之事,俱不使其夫知之”{1}的风俗,并认为正是因为这种家庭新分工促成了广东省中嘉应州文风最盛、科甲最多。

第二,对女性的教育:重才更重德。江南地区在明清时期出现了许多活跃的才女群体,说明士家女性除了接受传统的德容言功的教育之外,在诗书琴画等方面也表现出了较高的水准。例如明末清初开始出现的女性弹词作家群体,以及蕉园诗社、随园女弟子这样的才女群体,均以苏、杭两地为主要活动区域。这在传统长篇中留下了深刻的反映,如《双珠球》中的陈美云、《四香缘》中的真怀玉、《双珠凤》中的霍定金和《再生缘》中的孟丽君满腹诗书,居然经过奇遇能考中状元,虽然是文学创作,但也不全是凭空幻想。

但提高女性的教育水准,更多的是为了夫家服务。传统弹词中的女主角最后无非也是金殿赐婚、夫荣妻贵的结局,由于女子最终都要回归家庭,那么杰出的才华就不是必须的了。在“女主内”功能越发重要的明清时期,{2}女性知识水平的提高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更好的承担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珍珠塔》中的陈翠娥诗书皆通,但陈廉却对女儿说:“你所作词章虽则甚好,但女儿家略识几个字就罢了,何必吟诗作赋……那磨穿铁砚非你事,这刺绣金针你应为,(凡为女子者)行到人前休露齿,客来屏后莫相窥……”{3}而《玉蜻蜓》中众多的女性角色在行文中也明显表现出具备一定的文化修养,比如金张氏出身高门,但全篇却没有任何细节表现过她吟诗作画,其父张国勋对她强调的也是“三从四德”、打理门户的要求。

总体来说,明清两代的士人已经发现女性具备较高文化素养和教育水平有利于子孙后代的启蒙和教育,但他们又希望将女性的才能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以便于将女性限制在家庭中为男性服务。

四、结 论

明清两代江南的科举氛围非常浓厚,尤其是以苏州府为中心的地区,数量众多、接连出现的科举家族让普通民众看到了科举的魅力。而凭借科举晋身的士绅也在日常生活中用各种方式向平民传达科举所造成的身份地位差距,例如晚明时期与苏州府相邻的松江府,出现“寒畯初举进士,即有田数十顷、宅数区、僮数百指,饮食起处,动拟王侯。”{4}想来苏州也相差不远。同时,功名对集聚社会财富有明显的作用,如苏州下塘徐氏在徐履祥中嘉靖十三年进士后,该家族迅速进入鼎盛时期,子侄相继登科,财富快速增加,时人记载“富甲三吴,宅大而广……江西会馆、陶家池、花步十房庄、六房庄、东园、桃花墩诸处,皆其宅墓也。”{5}

科举的魅力便是这样传导到民众之中,并深刻地影响了社会文化和价值观念。为了追求科举,不仅士绅家族,包括普通民众也在无意识中调整观念。除去上文所论述的婚配、教育观念,更深刻的影响在于社会评价体系的变化,生活于弘治、嘉靖年间的黄省曾,曾在《吴风录》中讲:“至今吴中缙绅士夫多以货殖为急”、“书生惟藉进士为殖生阶梯,鲜与国家效忠”。{1}而平民则认为贪而富者,“谓之能吏,市人慕之,乡党尊之,教子弟者劝之。有为吏而廉者,出无舆,食无肉,衣无裘,谓之无能。市人贱之,乡党笑之,教子弟者戒之。”{2}所以生活在明清两代的平民家庭,常有“父兄先营事业于前”{3}以及终日劳作、综理家产的母亲和妻子,便是希冀子孙业儒科举,改变家庭社会身份。

这种科举功名热的大众心态经过提炼和整理,被如实地反映在了弹词长篇中。而且苏州评弹是一门与苏州地方社会深度互动的曲种,也是天然与正统观念较接近的民间曲艺,所以在反映大众价值观念和社会心态方面具有很大的优势。并且由于苏州评弹在清代的兴盛,从而获得了文人的关注和主动参与修改,社会观念的变化也同步反馈到了弹词长篇中。这正是弹词长篇作为史料补充的重要性所在。

(责任编辑:吴启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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