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忘却的中国项目管理实践先驱
2017-05-30汪小金
汪小金
提到中國的现代项目管理历史,必须讲鲁布革水电站建设工程。正是该工程,第一次全面应用了现代项目管理方法。提到鲁布革水电站建设项目(下称“鲁布革”或“鲁布革项目”),必须讲水利电力部鲁布革工程管理局(下称“鲁管局”)。正是该机构承担了鲁布革的项目管理重任。提到鲁管局,当然就必须讲杨克昌局长。正是作为项目经理的杨局长,在鲁布革的项目管理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虽然过去鲜少有专门报道杨局长的文章,但他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项目经理,是一位应该载入中国项目管理发展史册的项目经理,是一位不可忘却的中国项目管理实践先驱。
胸怀与目标
1984年4月,杨局长从东北“空降”昆明,鲁管局正式成立。他与年轻人一样,住单身宿舍,去公共浴室洗澡。一次,他让我带他去医院看望一位年轻职工(与我同属刚毕业的大学生)正住院的妈妈。杨局长对她说:“我会把这帮年轻人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关照!”这是杨局长留给我的第一个深刻印象。
虽然水利电力部已授权鲁管局对鲁布革项目进行总管,但要把总管的权力落实下来并非易事。鲁布革的准备工作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开始了,云南省电力局(下称“电力局”)、昆明水电勘测设计院(下称“设计院”)和水利水电第十四工程局(下称“十四局”)也早已在鲁布革合作多年。鲁管局的成立,引发了管理权力的重新分配。许多人曾担心鲁管局这个“小轮子”将被电力局、设计院和十四局这三个“大轮子”碾得粉碎。对于初期的各种不理解甚至抵触,杨局长要求鲁管局一律不争辩、不对抗,而是认真工作、诚心服务,用优秀业绩来争取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1984年,日本大成公司中标承建鲁布革的引水隧洞。工程进展过程中,出现了承包商向业主索赔的事件。索赔,只是承包商要求补偿损失,对业主没有丝毫的惩罚性质,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当时,工地内外对承包商的索赔有不少流言蜚语,例如,“中国人的钱哗哗地流进了日本人的口袋”“鲁布革赔掉了一条洞子”。眼看这些流言蜚语可能干扰鲁管局的工作,杨局长及时制定了“恪守合同、公平合理、平等互利、友好合作”的工作方针。这一方针,为鲁布革国际承包工程的成功提供了保障。
鲁管局成立之初,其工作性质鲜为人知,前景很不明朗,主要工作地点又在建设工地,自然很少有人愿意来。除了10位直接分配来的大学毕业生,绝大多数人都是由上级单位用行政命令从各水电设计院和工程局借调而来。借调人员并不都安心工作,也容易形成小帮派,妨碍整个鲁管局的团结。杨局长充分理解借调人员的实际困难,既创造条件鼓励他们留下来实现共同的目标,又给实在想走的人提供方便(即便会给工作带来麻烦)。
在项目管理中,项目经理必须是一个整合者,即必须组织各方力量来实现项目目标。杨局长用博大的胸怀把鲁布革工程建设的全体参与者装在心中,引导大家为实现项目目标而共同努力。只有心怀远大目标的人,才会把为实现目标而努力的所有人都装在心中。
培训与总结
鲁管局所做的项目管理和合同管理工作,在当时国内无先例可循。为了做好工作,培训当然必不可少。鲁管局边学边干、边干边学。除了为做好鲁布革的管理工作而开展的培训外,杨局长还从促进职工成长,以及促进中国水电建设管理和项目管理的发展的角度出发,安排了大量相关培训。这些培训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杨局长的博大胸怀和独特远见。
我在鲁管局的10年中,参加了三次英语培训和三次出国学习。例如,1988年至1989年,鲁管局安排了约30位年轻职工(包括我本人)分两批进大学全脱产学习半年英语。要知道,那是鲁管局工作很忙的时期。安排职工(特别是年轻人)全脱产培训,在鲁管局很常见。邀请老师来单位讲课,职工每周抽出半天或一天时间听课,则几乎从不间断。杨局长不会因单位工作忙就不让职工参加培训,这才是真正地重视人才培养。对于真想让员工学习的领导,“工作走不开”根本就不是一个借口。
早在第一次全局职工大会上,杨局长就明确指出了鲁管局的三个目标:建成优质的电站,引进先进技术和管理,培养一批优秀人才。正是这次大会,让我基本打消了回浙江老家的念头。这样有胸怀和远见的领导,当然值得我跟随。当时,我就立志成为他的培养对象。
随着鲁管局工作步入正轨,杨局长又及时确定了鲁管局的第四个目标:总结出可供参考的文献资料。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要为以后的项目留下丰富的组织过程资产。鲁管局存在的11年间,编辑发布了至少30种总结资料,例如,我参与编写的《管理经验文集》(1986年)和《鲁布革水电站建设项目管理的实践》(下称“《实践》”,1994年),以及我独立编写的《土建工程施工合同索赔管理》(下称“《索赔》”,1992年)。杨局长不仅鼓励职工写总结,而且以身作则。例如,那本85万字的《实践》就是他亲自担任总撰稿人并组织许多职工编写的。不仅全面性、真实性和系统性都经得起检验,而且编排规范、基本没错误。看得出,他是下了大功夫的。
1988年,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基于鲁布革国际合同的索赔案例写一本索赔管理的书。我知道杨局长特别支持年轻人写总结,就毫不犹豫地向他做了汇报。如我所料,他完全支持!后来,他派我与另两位年轻人一起出国实习,深入了解工程合同管理(为期3个月),使我有机会更好地为写书做准备。回国后,我花一年时间写成了《索赔》书稿。杨局长看到书稿后特别高兴,立即答应找出版社出版。该书1992年9月由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首印6000册很快售罄。
杨局长虽然从未提拔我担任任何职务,也没有特别给我涨工资,但是给了我许许多多学习和锻炼的机会。对年轻人来说,这种机会比任何职务晋升和工资提升都重要得多。
思考与远见
鲁管局成立初期,我们只是直观地知道招标投标、合同管理和工程管理,并不知道“项目管理”这个词和这门学科。好在杨局长是一位善于学习和思考且很有远见的领导。随着工作的进展,以及与外国专家的不断交流,杨局长逐渐对项目管理有了越来越深刻的认知。从1988年到他去世,我有幸成为他的项目管理忘年交,我们常在一起探讨项目管理。
早在1988年下半年,他就设想筹建“鲁布革项目管理学院”。他希望在鲁布革完工之后把这个学院建起来,为国家培养项目管理人才。他也开始做一些工作了,例如寻找资金支持。这个设想虽然未能如愿实现,但的确反映了杨局长对项目管理的远见卓识。要知道,1988年,国外只有极少数大学有项目管理硕士专业,美国的《项目管理知识体系指南》还处于草稿阶段。
为了稍微弥补一下该设想流产的遗憾,他后来就决定派我出国读书,专攻项目管理。我1996年3月出国读书时,杨局长就嘱托道:“我要求于你的是真正把项目管理从理论到实践完全弄明白”,他也要求我学成之后回国,服务国家。在我出发前一天,他还设家宴为我饯行。
我在澳大利亚RMIT大学读硕士期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但他仍然很关心我的学习情况。在得知我想继续读博士之后,他在重病中给了我巨大的精神鼓励。1998年1月,在我刚开始在维多利亚大学自费攻读博士学位时,杨局长走了,享年73岁。他的过早去世,是中国项目管理界的巨大损失。
可以告慰杨局长的是,我读完博士就立即回国推广项目管理了,并一直努力着。
还可以告慰杨局长的是,我已经把他的嘱托作为人生终极目标,致力于不断接近它。
更可以告慰杨局长的是,在鲁布革之后,中国的项目管理事业已经有了很大发展。
不过,杨局长心中的“项目管理学院”仍未在任何大学现身。在当今的项目社会,真的很需要这个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