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湖帆:四宝归一,化度偶迷(上)
2017-05-30韦力
韦力
吴湖帆是现代著名的大画家,他跟张大干被世人并提为“北张南吴”,而在海派画家中,他又跟吴子深、吴待秋和冯超然,并称为“三吴一冯”。除了著名画家这个身份之外,吴湖帆还是著名的收藏大家,他在这方面的成就跟他的出身有很大的关系,用西方的谚语来说,他是含着金汤匙来到这个世界的。
按照后世的说法,吴湖帆是大收藏家吴大激的孙子,其实他并非是吴大激的亲生之孙。大澂兄弟三人,其兄名大根,其弟名大衡,而吴湖帆实际上是大根之子吴讷士的儿子。吴大澂仅生一子,可惜在9岁时夭折了,此后再未得子,于是他就跟吴讷士商议,如果其再生一个儿子,那就将其过继到吴大澂的这一支。
而后赶上吴大激出关作战,某天他正跟一帮幕僚们查看地图,尤其感到关外地势十分辽阔,而他所带的部队人数太少,正在他忧愁之时,吴讷±派人来报得子的消息,吴大激听后立即焚香祷告,而后他在地图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万”字,同时流泪称:“愿有万千儿郎,屏我中华。”于是他就给这个新生儿起名为“吴万”,同时他把在苏州的一处庄园赠给吴万,以此作为他出生的厚礼,吴万就是后来的吴湖帆,因为他所得的庄园名叫“东庄”,所以“东庄”又成了他的号。
在吴万之后,吴讷士又生一子,但此子也夭折了,此后吴讷士也再未得子,故而吴大根和吴大澂两家,就变成了仅有吴湖帆这一个孙子,所以这个小孩兼祧两房,故而他成了两家产业的继承人。光绪二十八年,吴大激病故,其在临终前分配了自己的财产,他将一半家产分给了两个女儿,而另一半则给了吴湖帆。因为湖帆聪明好学,故吴大激把自己的收藏品也全部留给了他。除此之外,吴湖帆的收藏还有三个来源。
吴湖帆的外祖父名沈韵初,他也是位著名的收藏家,他的藏品中最著名的专题,乃是收藏明代大书画家董其昌的作品,所以他的堂號叫“宝董斋”,沈韵初的这部分收藏而后都到了吴湖帆手中。沈韵初的另一大收藏则是碑帖,其所藏碑帖,质量甚高,近二十佘年来,他所藏碑帖偶尔会出现在拍卖会上,每一出现都能拍得高价,而我仅得了其中几件而已。当然,我所得沈藏碑帖的质量无法跟吴湖帆并提。沈所藏的一件隋《常丑奴墓志》乃是一件名物,此墓志原为金冬心的旧藏,后来沈将此墓志送给了吴大激,而大激又传给了孙子吴湖帆,所以吴湖帆又给自己起了另外一个堂号,名叫“丑移”。
吴湖帆藏品的第三个来源,则是他自己的收藏,他的这部分藏品质量也很高,除了一大堆的历代名画之外,我所关心者,当然主要还是善本和碑帖。比如他藏有宋刻本的《淮海长短句》,另外还有纳兰性德的旧藏《玉台新咏》,除此之外,他还藏有唐人写经多件,其收藏水准之高,绝对让今日的藏家望尘莫及。
而吴湖帆藏品的第四个来源,则是其夫人潘静淑的陪嫁。潘静淑也是出自名门,她的曾祖潘世恩曾为当朝一品,而他的伯父潘祖荫也是光绪朝的军机大臣,同样是一位著名的大收藏家。潘祖荫无后,而他的弟弟潘祖年有两子两女,所以祖年就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过继给了潘祖荫,但不幸的是,这两子先后夭折了。而他的两个女儿,长女出嫁后不久就去世了,他仅剩二女儿这么一个,此女就是潘静淑。也正因如此,当潘静淑嫁给吴湖帆时,她的陪嫁中有很多收藏重器。
吴湖帆所藏最著名的四件碑帖,就是《化度寺塔铭》、《九成宫醴泉铭》、《皇甫诞碑》和《温彦博碑》,这四件碑帖均为唐代大书法家欧阳询的作品,为此吴湖帆给自己起了一个著名的堂号——“四欧堂”,而这“四欧”中的前三欧,都是潘静淑的陪嫁品。除此之外,吴湖帆藏的另外两件宋拓孤本——《许真人井铭》和《萧敷、王氏墓志铭》,也同样是潘静淑带来的。潘静淑所陪嫁来的碑帖,还有一件珍品乃是极具名气的《董美人墓志》,吴湖帆对此墓志极其喜爱,据说他经常抱着此墓志入睡,其自称这是“与美人同睡”。这件事不知潘静淑作何想?
前面提到吴湖帆藏有《常丑奴墓志》,如今他又得到这《董美人墓志》,美与丑同归一人,于是吴湖帆特意请著名篆刻家陈巨来给他刻了方闲章——“既丑且美”。
潘静淑的陪嫁中还有一部著名的宋刻本——《梅花喜神谱》,此书原为其父潘祖年的藏品,在潘静淑30岁生日的这一天,父亲将此书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静淑得到此本后,吴湖帆就给她起了一个“梅影书屋”的斋号,后来吴湖帆又得到米芾的《多景楼》,所以他又将那个堂号改名为“梅景书屋”。
由此可见,从数量上来说,潘静淑带来的陪嫁之物并不是很多,但件件都是精品。吴家三代的收藏都汇到了吴湖帆的手中,而潘家也同样如此,这样的运气估计天下人没有几个。
前几年,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出版了梁颖编校的《吴湖帆文稿》,该文稿的前半部分即是吴湖帆的《丑移日记》,此日记起于1931年,止于1939年,应该是他日记中的一部分,而该日记的第一则即是:“晨访吴瞿安于双林巷,乞题正德陆元大刻《花间集》、毛钞(影宋)《梅屋诗余》、《石屏长短句》,题就即携归。谈及京中友人来信,有厉樊榭手钞稼轩词集,长沙叶焕邠旧藏者,余即托瞿安到京时物色之。”
1931年4月14日这一天,吴湖帆到双林巷吴梅家去看书,吴湖帆带去了自己藏的元刻本以及毛钞,他请吴梅写跋语。在聊天时,吴湖帆还听说北京有人见到了厉鹗手抄的《稼轩词集》乃是叶德辉旧藏,吴湖帆也想得到此书,于是他委托吴梅找人帮其买下。由此可知,吴湖帆的家中也藏有不少的善本,可惜他的藏画之名掩盖了他在这方面的收藏。
从日记中还可以看到,吴湖帆交往的朋友有不少的藏书家,比如他跟密韵楼主人蒋汝藻的儿子蒋毂孙的交往就颇为密切,他在1932年1月12日到蒋毂孙那里观看宋刻孤本《草窗韵语》,同时他还看了另外两本宋版书。《草窗韵语》乃是书界的名物,而今该书不知下落,通过吴湖帆的这则日记,可以得到一个新的信息,那就是:蒋汝藻生意失败之后,并没有将此书卖出,而是传给了他的儿子蒋毂孙。
在同一年的5月16日,吴湖帆还在蒋毂孙处看到了另一部著名的宋刻本:“又见宋刻《东都事略》,宋印本,陈仲鱼家旧物。据钱遵王《读书敏求记》云,此书乃牧翁心醉而生平未得者也。计一百卅卷,都廿册。毂孙殊鸣得意。”由这段记载可知,吴湖帆对目录版本之学颇为熟悉,为此,他也用自己的藏书跟蒋毂孙换字画,他在6月14日写道:“晚在恭甫处饭。得毂孙信,以戴文节画易余元刻《资治通鉴》全部。”元刻本的《资治通鉴》可是个大部头,而吴湖帆竟然藏有此书,也由此可以说明,他的藏书是何等的丰富,可惜他没有书目流传下来,今日难以知道他究竟藏有哪些善本。
但吴湖帆所藏的碑帖却是极具名气,当然,前面提到的四件欧阳询所书之碑帖乃是其最著名的收藏,比如那件宋拓本的《皇甫诞碑》,此碑的拓本大多乃是石断后所拓者,唯宋拓未断本最为难得,而吴湖帆所藏者正是如此,他藏的《温彦博碑》也同样是宋拓中的精品。很多古碑立在原处时,因岁月的原因,碑石的下半部分都埋入了土中,而该碑也同样是如此。
古人在捶拓时,只能拓到露在外面的部分,所以《温彦博碑》从宋代开始就从未见过全文的拓本,而到了后来,因为土埋得越来越深,所以拓本的存字就变得越来越少。一般而言,明末清初拓本,每一行就仅能拓到十八九个字,因此到了乾隆年间,翁方纲找人将该碑清理了出来,从此才有了全文拓本。但由于该碑名气太大,所以捶拓太多,致使这种全文拓本的字迹模糊不清。
在此前,王虚舟藏有一部《温彦博碑》的北宋拓本,翁方纲将此定为“天下第一”,然而王虚舟所藏的这一本宋拓,每行仅23字,而吴湖帆的旧藏也是宋拓,却每行存字达二十五六个字,所以说他所藏的这一件也是该碑后世所见最佳之拓本。
吴湖帆所藏的《九成宫醴泉铭》也同样极佳,该碑因为名气大,所以在南宋之时就有人对此銘进行清洗。洗碑过后,该碑的神韵全失,然而吴湖帆所藏的这一件,却是北宋所拓精本,因其是在南宋洗碑前所拓者。当年乃是清宫珍藏之物,后来乾隆皇帝赏赐大臣而流散了出来。
以上所言乃是“四欧堂”四件珍宝的三件,其实这“四欧”中最受后世看重者,则为《化度寺塔铭》。此塔铭据说是欧阳询传世作品中最为精湛的一件,著名碑帖专家王壮弘在其专著《艺林杂谈》中说:“楷书至唐精美至极。初唐四家欧、虞、褚、薛各擅胜场,而欧、虞为先。虞书传世仅《夫子庙堂碑》为可信,然存石已非原刻。唯欧阳询得天独厚,遗迹所存犹多,正书碑刻如《九成宫醴泉铭》、《皇甫诞碑》、《虞恭公温彦博碑》、《化度寺邕禅师舍利塔铭》,皆称精美。其中,唯《化度寺塔铭》静穆浑厚,严密秀腴,能兼诸碑之长。”看来,王壮弘也认为《化度寺塔铭》乃是欧阳询书法中最精彩的作品。
此塔铭刻于唐贞观五年,原本藏于长安终南山的化度寺中。北宋庆历年间,有位叫范雍的人到此寺游览,他无意间看到墙上嵌着这块塔铭。因为此碑刻得实在精彩,范雍站在那里仔细观看,赞叹不已。他的这个举措被寺里的一个僧人看在了眼中,此僧觉得范雍可能看到了这块塔铭后面有什么宝物,于是他等范雍离开后,就把此石砸烂,然而他在石后却没找到任何的珍宝。这位僧人很失望,于是他就把残石扔到了寺后。后来范雍又回到此寺想再看此碑,没想到看到了这样的结果,这让他后悔不已,于是他就把这些残石买了回来。他将这些残块拼在一起,砌在了自己的赐书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