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能除千年暗
2017-05-30王皓
王皓
1982年,张伯驹去世,“民国四公子”(张伯驹、袁克文、张学良、溥侗)渐次谢幕。一个时代翻过去了,但张伯驹犹如一盏风中摇曳,却不会熄灭的长明灯。
清朝灭了。末代皇帝溥仪的堂兄、名画家溥心畲因家中办丧事,便想着要出售珍藏的《平复帖》。《平复帖》为西晋陆机所书,是目前所知最早的笔迹,乃“法帖之祖”,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地位独一无二。明董其昌曾说过:“盖右军(王羲之)以前,元常(钟繇)以后,唯存此数行,为希代宝。”因之前溥心畲手中的珍贵文物曾流落海外,这让张伯驹非常担心,生怕此稀世之珍再次落入别国之手。因此,他拜请曾任北洋政府教育部长的傅增湘前去斡旋,最终以四万(一说三万)的价格买得《平复帖》。
张伯驹为此事心情稍平之时,商人白坚甫突然造访。此人曾向日本人倒卖过唐朝颜真卿《告身帖》真迹。一番寒喧过后,白坚甫道出此行的目的:他愿意出三十万元购买《平复帖》。张伯驹深知他是为日本人收购而来,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老弟,你的那件《告身帖》和《平复帖》算是双璧,改日拿来,我们一起赏玩,岂不是更好?”白坚甫碰了一鼻子灰,只得道出实情说:“得,老兄什么都明白,我也就不绕弯儿了,这东西日本人看上了……”张伯驹听后一怒,将其赶出了家门。
白坚甫为了得到《平复帖》也可谓机关算尽,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竟然收买土匪在大街上公然将张伯驹掠走,并跑到张家向张伯驹的夫人潘素索要三十万的赎金。潘素深知,如果她将《平复帖》送出,张伯驹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她。后来潘素用钱财买通了一个叫“虎三”的匪首,张伯驹才得以回家。此时的张伯驹已经面色蜡黄、气息微弱,但他仍对妻子说:“记住,我手上的东西一件……也不能少,咱们的宝贝流失的……太多了。”
他舍命保《平復帖》,在当时就传开了,很多人纷纷前来恭贺。张伯驹不免又心生不安,为了给《平复帖》们找到一个最妥善的归宿,张伯驹将《平复帖》、唐杜牧书《赠张好好诗》、宋范仲淹书《道服赞》、宋蔡襄书《自书诗册》、宋黄庭坚书《诸上座帖》、宋吴琚书《诗帖》、元赵孟頫章草《千字文》等真迹珍品捐给了故宫博物院,让这些珍贵文物得到了最好的归属。195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为此专门给他颁发了“褒奖状”。
世上既有以生命去呵护文物的君子,也不乏暴殄天物的暴徒。继阿富汗巴米扬大佛被塔利班炸毁以后,伊拉克尼尼微古城遗址的浇灌之门和冥神之门遭ISIS推土机推平,距今两千年的罗马时代的神庙遗迹巴尔沙明古神庙、叙利亚规模最大的古代神庙贝尔神庙、伊拉克最古老的基督教堂圣伊利亚修道院、哈特拉古城遗址、杜尔舍鲁金古城遗址等一件件有着百年、千年历史轨迹的文物就在恐怖分子的袭击之下瞬间灰飞烟灭,那个时代的遗迹从此在世间化为灰烬,无影无踪。
文物作为历史和文明的载体,真实记录了国家和民族的兴衰荣辱,以实物沉淀着民族的文化蕴藏,没有这些证据,人们对渺远的过往无法想象。
古今交替,收藏与破坏重叠上演,此消彼长。收藏让文物得以保存,让人类无数逝去的生命印迹得以留存。破坏让文物灰飞烟灭,让驰过光阴的过往与当下彻底远离。
无论社会是动荡,抑或是安稳,人们都要懂得,收藏是一个个隐秘的驿站,藏家是文物保护的一个个分散的“蜂巢”。藏品传递着的信息耳语着:我们从哪里来。这,也许就是收藏的奥义。即便我们通过收藏可以得到功名利禄,那也不过是文化“伏藏”的手段而已。当文物出世,烛光豁然亮起,文化上的千年蒙昧就此烟消云散。
一灯,能除千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