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文语言的创造性变形
2017-05-27刘志军
刘志军
在日常写作指导中,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些貌似自相矛盾的说法,比如要“明白如话”,又说“文似看山不喜平”。但细想,这两句话并不矛盾,前一句话是从内容传达的角度来说的,要晓畅,不能让读者摸不着头脑;后一句话是从语言运用的角度来说的,要有波澜起伏,能引人入胜。所以,在你的语言可以做到“明白如话”的基础上,我们还是提倡把文章写得别致一些。为了实现上述目标,我们在记叙文的教学实践中引入了俄罗斯形式主义文论代表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理论,将它和写作指导结合起来,形成一种更有效的教学策略。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艺术的手法就是使事物奇特化的手法,是使形式变得模糊、增加感觉的困难和时间的手法。”[1]当然,我们主张的陌生化并不是刻意地“刀走偏锋”,追求另类;其基本思路是回避“熟悉”,或者说是改造“熟悉”,通过创造性的变形,使文章更具有艺术性。
语言是思维的外化,写作是运用文字的艺术,而“善于运用文字”的方法之一,就在于能够有效地使用“陌生化”的手段,使得文章充满活力,而非陷于平庸呆板。和议论文突出理性的特点不同,记叙文更需要在语言的感性上下功夫。平直乏味、缺少创新的记叙性语言很难引起读者的兴趣和共鸣。在平时的写作训练中,注意提高学生的想象能力,从炼字、修辞、句式等方面入手,改变遣词造句的习惯,“熟”而化“生”,让语言更具文学张力。
(一)锤炼字词,让语言更“传神”
“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古人对炼字的要求近乎严苛。贾岛的“推敲”、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都是古人严苛炼字的经典事例。不光是精炼的詩歌要求如此,记叙文也要求如此。杨绛先生的散文《老王》中有这样一句——“有一天,我在家听到打门,开门看见老王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一个“镶嵌”把老王枯槁、僵硬、失去活力的姿态入木三分地刻画出来,令人难以忘怀,定格成一幅让人心灵震颤的相片。炼字,起到的是“一字千金”的效果,它要求我们对叙事内容进行深层次的思考,探寻丰富的意蕴;同时要大胆选词,敢于突破习惯用法的束缚,创造出新的搭配。“镶嵌”一词习惯用在物件上,而此刻的老王已经没了生气,不复像活生生的生命体,所以“镶嵌”一词更让人遐想。莫言的小说不拘一格,在语言上总能够给读者以新鲜感。莫言往往创造性地使用一些常见的词语,“使读者能够在特殊的语境中发掘新意,令人回味悠长、回味无穷”。[2]例如在他的小说《白狗秋千架》中的那句“走到我面前时,它又瞥着我,用那双遥远的狗眼”,“遥远”就是一个极具陌生化特点的词,视觉上的“遥远”是来形容空间距离的,这里却来描绘时间距离,表面上写人与狗不可沟通,更深层的含义则是“我”和狗主人之间的陌生,“我”是相隔十年后邂逅了小姑及她的大白狗,即便是往昔曾经朝夕相处,但是在当下确实咫尺天涯,那“遥远的”岂止是狗眼呢?
记叙文写作,要从片段写作开始就让学生养成字斟句酌的习惯。尤其是在细节描写上,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词语可以起到吸引眼球甚至震撼人心的效果,会瞬间“引燃”读者的情绪。让学生在描写细节时对动词、形容词进行多角度甄别,选择最具有表现力、最贴合语境的词语。在一次课堂训练中,老师让学生在给照片“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小男孩”进行记叙扩写,有学生写道:“男孩穿行在两排尸体中,正午的阳光把他的影子压抑得很小。”此处的一个“压抑”犹如神来之笔,也许它并不符合我们平时的词语搭配习惯,但它却比“压缩”“投影”更富有想象空间,它甚至把看照片的人的心情都糅合了进去,读来让人揪心。
词语的敏感度也许有天赋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靠后天的积累和训练。写作水平的提升除了靠多写外,“读”的收获也不容小觑。教师有意识地让学生在“读”中感悟作家们的独到匠心,逐步修正(缩小)“差别感受阈限”,提高对文字的敏锐感受,也就是为学生的“写”种下了种子。
(二)巧用修辞,让语言更“亮丽”
文学知识并不能和科学知识简单地画等号,对文学而言,有时候连标准答案也是累赘。比如有小学老师让小学生填空“雪融化了,变成了 ”,标准答案是“水”,而极富想象力的“雪融化了,变成了春天”却被老师否定了,这是因为老师不懂得修辞的价值。“假如说,消极修辞是要敲开听众的心扉,进入对方的心房;则积极修辞就是要进而拨动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弦,激发共鸣,享受多重的美感经验。”[3]我们在写作记叙文时所讨论的修辞属积极修辞范畴,即一种借助辞格,以形象、生动地表达说话者内心情感、生活体验为目的的修辞活动。
要让文章语言鲜活,更好地表情达意,修辞确实有画龙点睛的作用。“灰黄的是一团颜色,酸臭的是一团味道,呛哒哗啷的是一团声音,灰黄酸臭呛哒哗啷的是一团日本租界。”(老舍(《赵子曰》)把日本租界的混乱用表示色彩、味道、声音的三个词语来借代,既省去了许多文字,又给读者以身临其境之感;“一团”来修饰“日本租界”,本不能搭配,这里却形象地写出了充斥了声色犬马的“颜色味道声音加在一块儿,无可分析”的日本租界。比喻是最常见的修辞手法,对中学生而言,用好比喻是让文章增色的重要手段;虽然常见的修辞有十几种,但可以这么说,比喻是最能表现语言“陌生化”的一种修辞。“修辞性语言通过运用比喻,通过赋予形式,通过语言的暴力,拥有使我们生活的世界变得‘陌生化的能力。”[4]“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鲁迅先生《药》里描写的这个画面就是依靠一个生动的比喻而深深地刻在了读者的头脑中。
加强仿句训练是培养修辞能力的有效手段,仿句重“形”更重“神”,不要小看了仿句训练,它是一个思维的系统训练。比如仿写“生活好比旅行,理想是旅行的路线,失去了路线,只好停止前进”,看似简单,其实不然。这个仿句的前两分句包括两个比喻,而且这里的两个本体、两个喻体之间是从属关系;而后两各分句则是从第二个喻体生发出来的反向结果。显然,要做好这样的仿句,除了对比喻修辞的“形”有清晰的了解之外,对句子整体的“神”也要有深刻的把握,这就要求学生对喻体的选择要有更高的追求。经常性地开展修辞仿写训练,让学生熟悉修辞格,提升联想和想象能力,在记叙文写作时,就能不断“亮化”自己的语言。
(三)换用句式,让语言更“新奇”
汉字的多义性和汉语的表意性特点决定了汉语句式的多样性,这也为丰富表达的形式提供了可能性。当然,运用句式的前提是遵循语言规范;然而,过于程式化的句式往往无法引起读者的兴致,从而削弱了文章的可读性。反之,适度地变化句式可以让句子鲜活起来,起到“先声夺人”的奇效。这方面,可以探讨的内容很多,举一例来赏析。
我们惯常所采用的“主语+谓语”的句式中,主语常常是人物,如果将宾语换成主语,其效果就会大不一样。“门被撞开了一大半,有人莽撞地往办公室里面闯,带着一阵寒风,还有一股甜腻而浓烈的香水味。”(苏童《黄鹤记》)这样的开头如果写成“一个身上散发着甜腻而浓烈的香水味的女子把门撞开了一大半,莽撞地往办公室里面闯,带进去一阵寒风”,就会逊色很多,原句所有的镜头感、悬念感在改句中便荡然无存了。因为“门”作为主语,它是非生命的,它被撞开,让读者的期待心理陡增,迫切地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苏童从“门”写到“人”,再写寒风带进来香水味,既产生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间离感,又让读者的感官不断地进行切换。“从审美对象的角度来说,艺术作品的可感受性也因此大大增强了。”[5]而改句中,读者是随着那女子一同闯进办公室的,期待心理就被大大削减甚至完全消解了。
我们并不主张记叙文写作中所有的句式都要追求“奇崛”,但在文章的开头和结尾部分,通过句式的变换增强其“陌生化”是很有必要的。正如朱光潜先生所言:“一个人的心理习惯如果老是倾向‘套板反应,他就根本与文艺无缘。”这里所谓的“套板反应”是指写作中墨守成规、陈陈相因的心理习惯,其表现为内容和形式上的老一套。将记叙文的首尾的写作作为重点来训练,用新颖的句式来为自己的文章巧设“凤头”和“豹尾”,也是让文章出彩的有效尝试。在一次作文讲评中,我要求学生将原作文的开头、结尾抄写下来,并进行“创造性变形”,然后将原稿和改稿随机排列,交由其他同学评判打分。结果不出所料,绝大多数学生的改稿优于原稿,得到了较高的分数。如:
原稿:我独自待在家里,一阵风来,把书房门吹开了。
改稿: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了,不是我,是风。
原稿:只有爷爷和他的猫还守着那即将拆掉的破旧的老屋。
改稿:老屋气息奄奄,却有人和它相依为命:一个老人、一只猫。
“从某种意义上说,写作是陌生化的,就是创造。”[6]变形手法的运用打破了我们的习惯性的接受思维,这种“间离感”会给读者带来更强烈的新奇感和更深刻的审美感受。因此,除了追求文章的思想意义外,语言的耐读性成为决定一篇记叙文高下的重要评判依据。在记叙文写作实践中,充分地考虑到这一点并不断强化,让文章语言平中见奇,不失为一条值得尝试的路径。
参考文献:
[1](法)茨威格托多罗夫.俄苏形式主义文论选[M].蔡鸿滨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2]孙延民.论莫言小说创作的民间姿态[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3
[3]沈谦.语言修辞艺术[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1998
[4](英)安德鲁·本尼特.关键詞:文学、批评与理论导论[M].汪正龙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5]李文慧.陌生化理论:从俄国形式主义到新批评[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4
[6]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