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试析《憩园》中角色“看与被看”的叙事模式

2017-05-26李忠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7年4期
关键词:视角

李忠

摘 要:《憩园》行文情节纷繁复杂,虚实两条线索讲述了憩园中生活的两个家庭,在多个形象登场之际又携以作者可悲可喜可恨亦可怜之慨叹。对于这样一篇情蕴深厚,实难揣度一二的小说,本文将以“公馆”这一意象为中心,把它所串联聚集在一起的几个主要人物依次分类,并着意探究角色与角色之间“看与被看”的二元对立关系。“看与被看”是生活中的一种现象,也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关系。当作者有意或无意地在小说中使用“看与被看”时,看与被看就成为一种小说情节、结构的模式。

关键词:公馆意象 看与被看 视角

文中的憩园是公馆内的一个花园,也是展示众多人物的一个平台,憩园之精致幽雅暗示着公馆之华贵富丽。公馆作为小说的中心意象,不只是作为一处住宅把以前的旧主杨家和现居的新主姚家自然联系在一起,同时也是一种极具传统价值秩序的象征符号。它不仅是一种权利阶级的代表、优越的生存地位的象征,而且也是一种深厚的封建文化的隐喻。姚国栋与杨梦痴皆生于富足大家,正是由于这样的家庭背景,使得他们在公馆里过着悠游自在的寄生生活,旧主杨梦痴终因颓败而走向堕落,在无奈的被迫卖掉祖产公馆不久之后悲惨死去,而新入住的姚国栋似乎是在走着杨梦痴的旧路,走向祖辈的财富能够“长宜子孙”的深渊。这正如巴金在《爱尔克的灯光》一文中,明确指出:“‘长宜子孙,倘使不给他们一样生活技能,不向他们指示一条生活道路,‘家这个小圈子只能摧毁年轻心灵的发育成长,倘使不同时让他们睁起眼睛去看广大世界,财富只能毁灭崇高的理想和善良的气质,要是它只消耗在个人的利益上面。”[1]

《憩园》除了对中国传统家族本质及其缺陷进行深刻的审视外,同时还继承、发展了“看与被看”这种典型叙事模式,展示了国人的或民众的一种生存模式——“看别人”以及“被别人看”的生存常态。钱理群首先提出,在鲁迅的小说中存在着“看/被看”的模式。以《示众》为例,指出“小说中只有一个动作:‘看,他们之间只有一种关系:一面‘看别人,一面‘被别人看,由此构成了‘看/被看的二元对立。”[2]就一部小说文本来说,叙述者与叙述文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叙述者以这个人物的眼光观察事物,以这个人的口吻进行话语叙述。当然这个故事中的人物既可以是以“我”的人称标志出现,也可以是以“他”或“她”的人称形态出现。他们可以是故事中的主人公,也可以是故事的参与者或旁观者。在《憩园》中,虽然是以第一人称“我”(黎先生)的视角来叙事,可同时也有这样一种“看与被看”的深层结构。它具有很大的包容性,在角色之间、男人与女人、成人与孩子、富人与穷人、读者与作者之间看与被看无处不在。

一、现居公馆的新主——“看与被看”

(一)姚国栋

以老姚的视角来看:足以挥霍的家产让“我”深信不疑: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我”总沾沾自喜地向人夸耀家有贤妻、有聪明的儿子,也甘心靠着祖上留下来的七八百亩田地过着舒适安逸的寄生虫似的生活,并且时不时地和贫寒又无家室的老友黎先生作比较,格外具有自足感和优越感。以至于在读过大学、留过洋、当过教授、做过官后,自觉地放弃了那些人生理想和追求,向轻易地、唾手可得的安逸生活妥协,本质上也就是对金钱所建构的安逸空虚作妥协。在“我”眼里,家庭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满意,这种心底的自我满足、自以为是的美满和谐不断膨胀,直至掏空了“我”曾有知识、有思想的灵魂,助长了“我”自大的性格:对小虎自以为有分寸的纵容、明知赵外老太太会把小虎带上邪路却不加干涉、对昭华的劝言一再笑着推脱、对老友的警醒不置可否,甚至面对杨老三的悲剧都无动于衷不加反省。由此可见在金钱堆围起的腐朽生活中“我”被逐渐地摧毁了清醒的认识和理智。

以旁人的视角来看老姚。从昭华的视角:诵诗是疼爱她的丈夫,他们夫妻和睦,结婚两年来都没有吵过架,唯一的矛盾可能就是对待小虎的教育观念不同,一开始对诵诗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到最后予以完全的否定,并且尝试用多种方式改变诵诗的想法,她对他的固执和自大始终抱以宽容和忍耐。她为了这个家费心费力,也全是出自对丈夫的爱;从黎先生的视角:起初偶遇老姚并借住到他新置的公馆时,见到他们夫妇两人琴瑟和鸣,“我”心里是有羡慕的。在日益了解到昔日颇有建树的老姚竟终日在逛戏院、闲应酬中虚度,“我”逐渐地感到困惑了。在见过老姚对小虎固执的溺爱后,“我”害怕老姚把小虎教成杨老三那样的下场,也生怕老姚在过度的自我放逐中同样走向杨老三的悲惨结局。作为朋友“我”不得不好心提醒,可小虎最终在他的放任中走向毁灭。在“我”临走之际,看见老姚强忍丧子之痛还要为“我”送行,心里纵使有无限同情与悲哀,也只能默默的化作对老友的祝福。

(二)万昭华

以昭华的视角来看:作为姚夫人,“我”衣食无忧,与诵诗伉俪情深。可这和谐的背后,依然有些不为人知的痛楚,正值二十多岁的芳华之年,“我”却陷入无尽的空虚和家庭的伦理困境。“我”读过书,受过新式教育,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可在这大宅子里唯一可以慰藉心灵的就是看书了。为什么“我”不喜欢看戏还要陪着母亲去看戏呢?在憩园里日复一日的虚度在消磨着“我”的生命和意志,因此“我”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因为“我”自己没有孩子,所以愿意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对小虎的教育上,可是诵诗不听“我”的,赵外老太太甚至故意排挤、嫌恶“我”,为了不让小虎和“我”亲近,甚至让他沾染上了赌瘾、打牌等恶习。“我”需要顾及家庭的和谐,还要忍受小虎对“我”这个后母的轻视和白眼。无论“我”心里多么挣扎难受却也无能为力,“我”始终是个局外人啊,有这个责任却没有这个能力,心里的折磨和痛楚要向何人诉?

以旁人的视角来看昭华。从黎先生的视角:姚太太是个美丽的温婉女子,“她一来我的屋子,仿佛整个下花厅都被她照亮了……”[5]偶然一次和她看电影,一起走回姚家时,才隐约地了解到她内心的失落和忧虑,她在憩园里仿似过着一种金丝雀似的囚笼生活。“赵家的仇视,小虎的轻蔑,丈夫的不了解。……这应该是多么深的心的寂寞啊……”[5]她常看“我”的小说并且建议车夫和盲女最后应该幸福地在一起,她认为文学应当“给人间多添一点温暖,揩干每只流泪的眼睛,让每个人欢笑”。[5]在看到老姚偏执错误的教育小虎时,“我”深切地感到了她作为后母在家里为难的处境,“我”想要帮助她,只要能让她幸福快乐,不管让“我”做什么事都行。在这里“我”对美丽纤柔的昭华有知己的体谅,也有欣赏、怜惜、同情等复杂因素在其中。从姚家仆人的视角:如张妈、李老汉等都对昭华赞不绝口,“她从来没对下人发过脾气,比头一位太太不知道要好多少……”[5]在与小虎的关系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她的處境艰难。姚老爷过分宠爱小虎,再加上赵外老太太的强加干涉,姚太太始终是这个家的局外人,她心里的苦水只能暗自咽下,下人们看得明明白白的,也都替她感到辛酸委屈。张妈说,“怪就怪,太太没有孩子……可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后妈就更难做了……”[5]

二、寄居憩园的故友——“看与被看”

以黎先生的视角来看:“我”本是希望在幽静的憩园里顺利完成“我”的小说,但在一边创作的过程中,又一边经历了憩园里两家主人的不幸遭遇。封建社会的剥削体制不仅给广大平民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同样也给它自身的利益继承者带来巨大的灾难,面对财富可以“长宜子孙”的封建思想观念,“我”除了怀有无力改变的怜悯外,只能尽“我”所能地给那些可憎亦可怜之人一些温暖和帮助,正如“我”希望我的小说一样,能够给世间带来一丝温暖。从行文中可见,“我”对杨家小孩和杨老三充满好奇和“侦探式”的追索外,始终作为旁观者看着公馆内外发生的一切,随之痛心,与之雀跃。珀西·卢伯克在《小说写作技巧》中曾认为,“在整个复杂的小说写作技巧中,视点(叙述者与他所讲的故事之间的关系)起着决定性的作用。”[3]“我”作为公馆之外的人,始终作为冷静的旁观者叙事,虽有不断参与却依然与憩园里的人和事保持着一股淡淡的疏离,因为“我”知道这里不属于“我”,“我”只是偶然到来,遇见了一些事,看见了一些人,或许他们以后会出现在“我”的小说里,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悲剧之后,尘埃落定,“我”的小说写完了,也要带着这一切的不幸离开。值得一谈的是,在现实中“我”颇显寒酸并常常自嘲,更令“我”痛苦的是无法确认自己写作的价值,“我的半生、我的计划全是浪费,……我把自己关在我所选定的小世界里,我自私的活着,把年轻的生命消耗在白纸上”。文本中“我”的迷茫实际上折射出现实中巴金的困惑。这正体现了对掌握了话语权的作者而言,他们在作品中表达他们的“看”,但他创作出的作品又是属于“被看”的。这是一种尴尬的境地,他表达“看”,而表达是“被看”。[4]

以旁人的视角看黎先生。从昭华的视角:“我”钦佩黎先生的才华,他来憩园住,“我”和诵诗都很高兴。这偌大虚无的园子里,终于有了个可以把酒诗话的朋友。“我”可以向他倾诉心中难解的忧愁,还可以大胆地与他讨论新小说中的结局。对于杨家的悲剧,作为接受过新思想的现代女性,“我”和黎先生同样看得透这其中的腐朽和衰落,我们一起帮助杨家小孩,帮助杨老三……这些终于使“我”感到身在憩园中也能追求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可黎先生还是要离开的,“我”是如此的羡慕黎先生,他可以去追寻理想和抱负,他自由自在哪里都能去。“我”羡慕他就像羡慕生活在憩园外的所有人一样,在墙的另一边,天地之间也愈发广阔起来。

三、搬离公馆的旧主——“看与被看”

(一)杨梦痴

以杨梦痴的视角来看:“我”自幼被长辈溺爱,逐渐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自小便养成了这种寄生虫似的性格。可在世世代代的公馆内,所有富家子弟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沉迷酒色,一晌贪欢,人生不过就是一场又一场的醉生梦死罢了。当祖产被“我”挥霍散尽,连公馆都要被迫卖掉时,“我”开始慌了,这一切都怪“我”,要不是“我”的荒唐无度,杨家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啊!公馆被卖,“我”也被赶出家门,可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余下的日子就让“我”在忏悔中度过吧,“我”再也不能拖累任何人,“我”欠他们的已经够多了,“我”也没有脸面见任何一个人。在这落魄饥寒的时候,还有“我”的寒儿陪着我、照顾“我”,可是父亲把你已经害的够惨了,怎么忍心让你再为“我”浪费时间呢?你还小,早点离开“我”,走出“我”给你们带来的噩梦,才是真正的为你好呵!在垂死之际,“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岁那年,父亲领着“我”走到那棵茶花树下,轻轻念叨着:“不留德行,留财产给子孙是靠不住的……”[5]

以旁人的视角来看杨梦痴。从姚国栋的视角:杨家落魄到变卖家产维持生计,杨老三沦落街头,想他曾经也是住在这公馆里享尽荣华富贵的人啊,实在是可怜。“我”心里隐约清楚他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却也不愿多联系到自己身上,毕竟“我”有这个实力买了他的公馆,何必多做那些无谓的担忧呢?“我”对这些是不以为然的。从黎先生的视角:“我”对杨老三的事始终抱以好奇、探究的心态,几次三番地向李老汉打探,也总是到庙里去看他过得如何。“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杨老三沦落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这或许与“我”的职业敏感有关。当谜底揭开,“我”幡然醒悟,老黎和他的儿子小虎不也正在走着杨梦痴的老路吗?他们和“我”正在创作的小说(车夫和盲女相爱,但结局悲惨)不同样都是被封建剥削体制残害的典型嗎?祖祖辈辈给子孙留下了丰厚的财产,却没教给他们守住这份财产的能力。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是幸耶?是不幸耶?

(二)寒儿

以寒儿的视角来看:“我”不理解大人的世界为何那样复杂,爹虽然犯过大错,可是他现在知道后悔了,为什么妈和哥哥还是不肯原谅他呢?公馆卖给别人了,家也没了,“我”只想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都成了奢望。爹本性并不坏,小时候他经常陪“我”睡觉,听“我”说话。就连现在露宿街头了,也不愿意拖累“我”。憩园里还有美丽的山茶花年年在盛开,还留着“我”童年珍贵的回忆,可爹却离开了我们。憩园没了,家也散了。“我”一定用功读书,不让妈和哥哥失望,也等待着有一天能与爹重逢。

以旁人的视角来看寒儿。从李老汉的视角:“我”在公馆待了这么些年,感叹杨家的衰落,痛心姚家的悲剧。在这安逸奢华的公馆里,杨三老爷从风流潇洒的少年沦为潦倒落魄的老汉,最终家破人亡;虎少爷从聪明机灵的少年渐渐染上牌瘾,缺乏管教最终因此丧命。这多少人羡慕的庭院,为何会给这一个个主人带来如此厄运呢?果真荣华富贵皆是空,不如平凡人家温情长。好在杨家小少爷读书用心,不与他们为伍,自小离开憩园,便自小养成良好的品性也未尝不是好事啊。从昭华的视角:杨家小弟弟是个善良孝顺的孩子,他对他父亲的包容和真心令“我”为之动容。越是看到他的早熟懂事,越是担忧小虎的顽劣任性,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只因身世的不同竟有如此大的反差,可见人之初性本善,子不教父之过,我们做父母的没有给孩子正确的引导和教育,会毁了孩子的品性和一生的幸福。而看见杨家小孩,又使“我”看见人间久违的温情,若能以爱人之心来爱每一个人,不要恨来恨去,那该多好呢。[5]赵外老太太如此,小虎心里小小的恨如此,杨家人对杨梦痴的恨也如此。

小说家詹姆斯曾说:“讲故事至少有五百万种方式”,这话虽有夸张成分,但从最基本的叙述者对叙述视角的选择和运用来看,也是不无道理的。本文在看/被看的视角下分析人物,使得《憩园》的情感与主旨愈加丰富,不再以单一的、肤浅的概括呈现在读者面前。本篇论文从“看与被看”来解读《憩园》,是《憩园》研究中没有出现过的一种角度。这个角度不仅利于细读品味文本,还能对立体化的、多面形象的人物把握的更加深刻,也丰富了文学史里的看与被看模式。

参考文献

[1] 巴金.巴金选集(第八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

[2] 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0.

[3] 徐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209.

[4] 张荣翼.走向“被看”的美学[J].宁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20(1).

[5] 巴金.巴金选集(第五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

猜你喜欢

视角
谈“物”视角下的环境
论俄罗斯文学在中国的比较文学视角
基于大学文化视角下探讨大学生的思想政治教育
浅析“互联网+”视角下的会计新发展
浅析不同视角的舞蹈
从艺术本体论的视角浅析当代数字插画艺术
视角、对话与真情
真实世界的寓言
郭沫若与惠特曼诗歌比较研究述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