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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

2017-05-26

野草 2017年3期
关键词:老支书石门事情

1

“老子插你屁眼!”这是冯三的口头禅,可是他从没有插过男人的屁眼,更不要说女人的屁眼了。冯三就在这样的梦幻中走过了他的第三十个春秋。在2016年的冬天,他差一点如愿以偿,但是当看到一则新闻,他悬崖勒马了,因为那则新闻告诉他,插男人的屁眼同样属于违法犯罪行为。

言归正传,我们的这个故事的核心不是探讨冯三插别人屁眼的心路历程。它讲述的是冯三的另外一个故事。他于2016年12月28日抢劫了一次银行。当然,插男人的屁眼和抢劫银行同样属于违法犯罪行为,都不提倡,甚至后者的刑罚要比前者重。但是冯三还是做了这一件差一点让他轰动的事情——如果他抢劫成功的话。

那是后话,现在我有必要先叙述一下2016年6月1日的事情。那是“六一”儿童节,炎热的天气过早地来到了这个小山村。那时的冯三还是一个普通的待业青年,村子里的老人经常对他指手画脚。要不是老人们经常提起他的学历和他的处境之间的冲突,他不会想起自己上过那个狗屁大学。但是很不幸,老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他的学历和他的处境。他处于痛苦不堪之中。因此他想改变命运。

就在2015年的那个夏天,他站在了那棵柳树下,就像他们的村支书一样气宇轩昂。在这之前的几分钟他已经敲响了村里的那口破钟,全村男女老少几百口子人都聚集到了柳树下面。当然,这都是些老弱病残,他们强壮的儿女已经去城里赚钱去了。

冯三指着黑压压的一群人,他发号施令了。他说:“想发财的跟着我干,保准比你们儿子赚钱多。”他扫了一眼那群人,繼续说:“老子插你屁眼!”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指着村支书。那个长着横肉的老人此刻也步入了老弱病残的行列,此刻已经没有了当村支书的威严,他两只手插在袖子里,看到山村里的这个年轻人,冲冯三嘿嘿地笑了起来。

冯三说:“我让你们入股。”

大家不知道入股是什么意思。冯三不着急,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台下的人听着听着就都散去了,他们就像露天电影打上了“完”字以后,三五成群地叽叽喳喳地散去了。因为大家伙听到冯三嘴里的入股的意思是大家伙凑钱,他去发财。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他们觉得这小子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2016年的那个夏天冯三就是这么狼狈,其实比起后来的狼狈,现在多少有些不狼狈。但是在当时,他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仰起头来看了一下天空。此刻的天空已经让大柳树遮挡住了,于是冯三看到了枯枝败叶遮挡的天空。直到他俯下身来,去看散去的人群,长叹一声:“朽木不可雕也。”他随后补充了一句:“老子插你们屁眼!”他看到几百口子屁眼,各式各样的都有,它们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回到了它们主人的家中。

冯三没有想到自己苦思冥想的事业就如此流产,他不甘心。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他在此刻悬崖勒马,就不会酿成后来的大错。当然,如果没有酿成后来的大错,这个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冯三也不会因为抢劫银行名噪一时,他将是一个继续让人耻笑的人。现在,我们继续我们的故事,当冯三走下柳树下的高台时,他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像饿极了的狼遇见了一只肥美的兔子一样扑了过去。他看到冯七坐在那里嘿嘿地冲着他笑。

他说:“老支书,你一定支持我的工作。”

老支书冯七在2016年的那个炎热的夏天并没有回答冯三的话,但是冯三有了希望。他觉得这个夏天属于他冯三。他将在这个“六一”儿童节开始他伟大的事业。

2

石门沟的老支书冯七是在2016年的春天疯掉的,截至冯三拎着两瓶酒去他家“聊聊”时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了。这四个月中冯三忙于毕业,根本不知道村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冯三只知道石门沟的生态游项目搞砸了,却不知道老支书冯七背了一屁股债,更不知道冯七已经疯了。就在这种背景下,冯三敲开了老支书的门。

支书老婆说:“我家真没钱了,老头子也疯了,你把我卖了吧?”她看到是冯三,马上露出来了笑脸,因为她看到了冯三手里拎着的两瓶酒。她请他坐下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冯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看了看冯七,冲着这个女人说:“咋回事?”那时的冯七正坐在床上一本正经地捏着脚趾头玩。

支书老婆说:“逼疯了。他应该算是工伤,带领村子里致富,失败了,欠了一屁股宅,你说算不算工伤?更可气的是村子里的人不知好歹,天天跑我家大门口要债……”

冯三答应着,却想着别的事情。他想支书帮忙号召大家帮着自己成就一番事业,当年老支书站在柳树下号召大家伙创业时是何等的一呼百应。可现在……冯三垂下头来,他问女人:“谁是新支书?”冯七老婆盯着那两瓶酒,说:“没选出来,暂时由冯七代理着。”

冯三没办法了,一个疯子怎么能号召大家干一番事业呢?他抬起屁股来走。他看着放在桌子下的那两瓶酒,说:“这个就当我孝敬老支书了。”

冯七老婆说:“我知道你来是啥事,那天的会我参加了,老嫂子奉劝你一句,别走冯七的老路子了,你也会疯掉的。”

冯三没有听支书老婆的劝告,他知道自己的事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个赚钱的买卖。重要的是他要想方设法在村子里抬起头来,他不想做那些晒太阳的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唯一的困难就是让一个有号召力的人帮助一把。但是全村最有号召力的这个人疯掉了。

冯三回忆到这里,总觉得冥冥之中是上天的安排。现在他坐在开往城里的汽车上,继续回忆起那几天上天是如何竭尽全力去阻止他的那个充满了幻想的事业的。偶尔他会想起来,那个充满了腥味的傍晚,他让一群孩子追着满大街跑的情形。那时候石门沟周边的村子里都知道那个叫冯三的人让一群孩子追着满世界跑。他欠了一屁股债,还连累了老支书。冯三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他默默地喊了一句:“老子插你屁眼!”他不敢大声说出来,他现在变得文明了。不像2016年从老支书家走出来的那个夏天那样气壮山河。当他从老支书家走出来的时候他浑身是英雄一般的悲凉。他冲着大街喊了一句:“老子插你屁眼!”

其实那天他不知道,他那个瘫痪在床的爹冯大山跟随其后也来到了老支书家附近。他冲着冯三的老婆春桃骂了几句,让她背着自己跟踪冯三。春桃背着冯大山摔了好几个跟头也没有追上冯三。当他们趔趔趄趄地来到了老支书家门口时,冯三已经出来了,他是冲着他的亲爹“插屁眼”的。冯大山火冒三丈,说:“你敢!”

冯三当然不敢插他爹的屁眼,他径直走了。他听到冯大山在后面骂道:“你个畜生,你要学冯七那老东西呀!你想家破人亡呀,你想你爹这把老骨头让狗吃了呀!”冯三走得更快了,他知道事不宜迟,现在6月已经过去一半了,如果再不号召村里的老弱病残帮他创造一番事业,就晚了三秋了。他也会因为违约要赔付王海一万元人民币了。

王海曾经对他说过:“8月收不上10吨来,你就算违约。违约金我要现金!”最后一句话是王海坐上了汽车,打开车窗补充给冯三的。

那个充满了挫折感的傍晚经常充斥在冯三的记忆中。他一路上遇到了几个村子里的妇女。他问:“考虑的怎么样了?”妇女们说:“我宁愿在家想男人也不跟着你瞎折腾,要不是冯七那老东西,我家男人能去城里打工,给人抬死尸?”

3

这几天有很多读者朋友给我打电话,问我冯三从事的是个什么职业,使得他妄想创业发财。以至于后来抢劫银行。看我总在那里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认为我是忽悠读者朋友。其实不然,我不是一个善于写作的人,所以我想在叙述这件事情以前把前面的事情讲明白了,现在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因此,我就把冯三所要从事的事业讲述给大家。如果有生意头脑的读者朋友,也许会有所启发,从中走出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来——但是我们小说的主人公冯三没有这么幸运。

事情是这样的,冯三在毕业时,学校要求签订就业协议才能毕业。也就是说,他必须在七月份前和某一个公司签订就业合同,那样他才有资格成为一名毕业生,而不是以肄业的身份回到石门沟。这是一个大难题,难倒了他们学校的大部分毕业生,冯三是其中之一。他找了很多工作,基本都是要求半年以上(至少三个月)才能签订就业协议。如果他向现实妥协,就意味着他最终成为了这所学校的肄业生。尽管它们的区别不会在石门沟引起什么影响,但是他和其他毕业生一样,知道那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他要想办法毕业。

这是大背景。至于冯三和王海是怎么认识的,我没有去调查清楚,当然没有发言权。我只知道那时候冯三和王海签订了就业协议,大体的内容是必须在8月底前将10吨蝉蛹收购上来。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对于冯三来说,不亚于取得大学毕业生证书。但是他接受了。在他穿上了学士服,拿着毕业证时,他心中的事业感油然而生。他觉得自己不但是为了这个毕业证,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自己将来努力的事业。

看到这里读者朋友们大体知道了吧?冯三想召集村里的乡亲们,就是那些没有去城里打工的老弱病残,他希望在这个夏天他们能抓到10吨蝉蛹。这是一个朝阳产业,现在城里人都喜欢吃绿色食品的野味,而夏天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在吸干了树根上的汁液以后,妄图逃跑,展翅高飞。冯三觉得不能便宜这些家伙。他想要展翅高飞。但是冯三没有想到会困难重重,本来指望老支书支持自己的事业的,却没有想到他已经疯掉。他记得老支书当年的威风凛凛。那个叫冯七的老年人一呼百应,在某个冬天的下午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他的宏伟大业,以及石门沟富起来以后的广阔前景。但是他失败了,他心目中的生态游让他栽了大跟头,他再也没有爬起来。而他也成了石门沟最大的债主。他疯了的结果是让冯三的事业步履维艰。

冯三茶不思饭不想,整天躺在床上想事情,有时候跑到大街上去苦思冥想。他的父亲冯大山以为他疯了,因为这个儿子整天呆在家里啥都不干,天天唠叨“老子插你屁眼”,他觉得应该给儿子找一个对象了,要不他要疯了。他委托在大街上晒太阳的老人。他们答应着,仰在墙根看冯三一口一个“老子插你屁眼”。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没有冯七的帮助下,他竟然发动起了群众跟着他干。当时我没有回村子,不知道那时候的动员大会有多么的惊心动魄,我只听说冯三再次站在了大柳树下面,旁边坐着傻呵呵的冯七。他用他四年的中文系的储备知识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演说。至于演说的内容无从考证。但是,总之,群里的人看在老支书的面子上,准备去跟随冯三完成那项伟大的事业。

我的一个叔叔也是其中入股的一个村民。在某一个春节我回家讲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拿出了当年的一份合同。我浏览了一下,内容大体的意思是:

1、冯三带领大家发家致富,只要入股以后就可以按股份分钱;

2、冯三打好借条。如果没有赚钱,冯三有义务退还村民的全部股份;

3、冯三偿还冯七的所有债务。

我跟那个亲戚说:“这不是霸王条款吗?”

那个叔叔无奈地笑了笑:“还是让这小子耍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把他追出屎来他也还不是那个傻逼样?”

这都是后话,总之冯三的这次宏伟计划失败了,他像老支书一样成了村里人人喊打的对象。

4

在2016年的初秋,正当金灿灿的玉米成熟的时候,我回到了石门沟,目睹了我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情形。那时我刚走过了村口的那座桥,就听到一片喊杀声,我以为他们在追赶杀人犯,于是想要加入到追赶的队伍中去。正当我冲到最前面的时候,我发现情形不对,他们追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这个小说的主人公。冯三正在玩命地跑。他们像追杀杀父仇人一样去追赶冯三。

我拖住一个红了眼的乡亲,想要从中打探出一点消息。他踢了我的裆部一脚,说:“没看我们在追债吗?别耽误工夫!”他混入了追赶的人群中。我看到大家都在追,我自己站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我加入了追赶的人群。直到我走到了柳树下,我停了下来。冯七正站在那里,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奔跑的人群,像一尊脑袋能动的雕塑。

我走到冯七那里,说:“七叔,怎么回事?”

七叔没有回答,他比先前更痴呆了,不再嘿嘿地笑,而是一副麻木的表情。我一直以为他的病好了。因为在我的那个亲戚那里我听到了七叔病愈的好消息。他在康复的那段时间大力支持冯三的工作,加入到了鉆树林子的队伍中去。我的那个亲戚曾经这样表述那些漆黑的夜晚乡亲们从事的伟大事业:

天刚一黑,成群结队的乡亲们就往西走去。石门沟的大街上黑压压的一片,比农历二十八的大集都热闹。他们每人手里都有一个手电筒,无数条光线射向前方或者天空。那些光柱交织着,撕咬着,纠缠着,那时的天空就像白天一样明亮。他们汇集到村西头的树林子里,无数条光线射向一棵棵树,从下到上,从上到下,像一条老光棍的目光扫视一个裸体女郎一样。他们把每一棵树看穿了,把树上的每一个麻点看透了,他们抓到了每一个蝉蛹。他们辱骂,他们争吵,打破脑袋的事情时常在那些如白天一样的夜里发生。救护车、警车……出没在村西头的那片树林里。

“那时候我们都知道自己要发财了,你算算吧,一只蝉蛹五毛钱,你算算吧?你算算吧。”那个亲戚每当讲起2016年夏天的事情时还满脸通红,唾沫星子横飞。即便他们觉得自己让冯三骗了,他仍然满怀热情地讲述那时的情形。他指着额头的一块伤疤,说:“看到没有,让冯老六打的,我也打了他一拳頭,最后那只蝉蛹归我了。”

我没有去经历那场声势浩大的抓蝉蛹运动,我只是从那个亲戚的只言片语中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在这里也不好详细表述。但是现在我知道了结果。冯三被全村人追着满大街跑,像一群狮子追一只兔子。我们村子里热闹了,我看到大街上遗落了好几只布鞋,还有一根衣服袖子。可见追捕冯三的运动是多么惨烈。事后冯三向我陈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说自己真想变成一只蝉,飞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去。

支书老婆来找冯七回家吃饭,看到我站在柳树下面,就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没有,在外面工作可好的问题。她打断了我胡思乱想的思路,我不得不一一回答。等她说完了,我问怎么个情况。支书老婆叹了口气,说:“造孽呀!冯三早晚也跟他似的。”

我看了一下老支书,他麻木地站在柳树下面,看到我在看他,就对着我说:“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支书老婆,说:“七婶,快带他回家吧。”

支书老婆拖着那个退居二线的老支书跑了。

此刻,我不知道冯七会不会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我不清楚当年他有没有让全村的人追着跑。但是我猜测他已经有了一些片段式的回忆,那些艰难的创业历程,以及失败后的狼狈。我在想,会不会还有个冯八、冯九的人,重蹈覆辙,在石门沟创业,遭遇这种非人的追赶。可能不会了。吃一堑,长一智。正如我那个亲戚说的那样,宁愿在家想男人,也不会跟着那些神经病瞎折腾了。

5

冯三找到我是在2016年的冬天,他告诉我他想插男人的屁眼。那是他的口头禅,但是从未付诸过行动。

我故意问他:“你想插谁的屁眼?”

他说:“我想插全村所有人的屁眼!”。

那时候的他已经狼狈不堪,穿了一件朱之文一样的军大衣,裤腿有些长,已经踩得破烂不堪了,浑身都是泥和油污。他的鼻炎也犯了,呼吸有些困难,哼哧哼哧地擤鼻涕。他那么看着我,我有些害怕,害怕他插我的屁眼。但是他没有,他长叹一声,对我说:“你说做个事咋就这么难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你别犯傻事,插男人屁眼也是犯法的。你没看那新闻吗?”

冯三说:“我看了,我想发泄情绪,我快要疯了。”

“可以围着石门沟跑圈,跑到把肠子吐出来,再好好睡一觉就可以了。”

冯三没有说话,他低着头好像睡着了一样,我也沉默了,没有什么话题了。于是我想打破沉默,我问冯三:“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冯三猛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一会儿声音从地底下冒出来了:

“按照计划,本来是完全可行的。虽然我们还没有收够10吨蝉蛹,可是我们收到了很多。把它们卖给王海,不但把老支书的钱还了,最重要的是我和村里的所有人,都会成为百万富翁。可是王海那个混蛋是个骗子,他说斤数不够,说我是单方面毁约,说什么合同无效,扣了我的违约金。村里的人都逼着我要债,现在我是走投无路了。

“抓蝉蛹又不投资本钱,把钱退给乡亲们不就行了。我听说了你要乡亲们入股我还纳闷蝉蛹还用钱?”

“兄弟,我有我的苦衷。我听城外打工的人说,在城里可以治好我爹。我把那些钱都用来给我爹治病了。”

“你这是早有预谋吗?接下来你怎么办?”

故事讲到这里,我再插一嘴。很多朋友觉得我的小说又落入俗套了,无非是为了凑足给爹看病的钱,做下了犯法的事情,现在无路可走了。我觉得这样的故事也是非常低俗和无聊,读者朋友们会骂娘。可是我完全按照事情的真相讲述这个故事,并没有一点胡编乱造。

好了,闲话休叙,书归正传。接下来冯三的回答是这样的:“我从没有什么预谋,打心眼里我想让乡亲们富裕起来。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利用这次赚一笔钱,给爹治好病。钱我是先用了,等赚了钱我再还给他们。”

我觉得他的话比较无知,当然不会计较它们的真假。我虽然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但是现在只不过一个过客而已,因此,我一笑了之。倒是希望冯三把故事讲得曲折一点,感人一点。可是冯三就此打住。我不知道他此次来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向我来诉苦的吧?我没有那个闲工夫。

我问:“还有什么事吗?”

他像是憋了很久才说出来似的。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吞吞吐吐地呆了很长时间,才跟我说:“你是公家人。老支书搞生态游您是有过投资的……”

我明白了他的话,说实话,我也是让老支书整怕了,怎么还敢拿出钱来资助这样不靠谱的事情。况且他的事已经彻底完蛋了,难道是让我给他还钱?他拉屎我擦屁股?我才不那么傻。

我说:“快春节了,我也是一屁股债呢,这年头……”

冯三知道了我的意思,不再说话了,坐了一会,可能感觉比较尴尬,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想要走。我突然有了恶作剧,我跟打开了门的冯三说:“你知道啥来钱最快吗?”

“什么?”

“抢银行。”

那时我迷恋上了过气的摇滚乐,在那一瞬间,我记起一首歌的第一句话就是抢劫银行。我就随口说出来了。

冯三看了我一眼,扔下了一句话:“老子插你屁眼!”他对我的恶作剧没有什么兴趣。

我忽然觉得冯三的背影有点沧桑的感觉,像极了我们的老支书冯七。或许是我胡思乱想了,冯三只有三十岁,怎么能和老支书相比呢。

6

2016年12月29日我刚刚起床,就听到村子里敲锣打鼓,我以为来了耍猴的杂技团。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我正吃着那个亲戚给我送来的蝉蛹。据那个亲戚讲,这些蝉蛹他们吃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天,还有一个冬天,现在总算要吃完了,吃的他一看到肉就想吐。我却吃得津津有味,它们放在冰箱里安全度过了大半年,现在仍然美味可口,我用油炸了,特别地香。一连吃了一星期。我时常听到外面有人喊:“谁他娘的又吃这玩意,老子闻着就想吐。”

现在外面敲锣打鼓和呐喊声越来越响,我不得不放下手里的蝉蛹,去看一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天早上我是穿着拖鞋走出去的,冻得我脚趾头都麻了。我看到冯三让人五花大绑正在游街。他穿着一条大裤衩子,浑身赤裸,冻得身子缩在一起。事情很简单,冯三惹怒了乡亲们。

我为他求情,企图让他们放他回家,但是招来了一群人的辱骂。我那个亲戚把我拉到了一边,告诉我:“冯三这小子罪该万死。他去抢劫银行。”

我目瞪口呆,想起了那天他去跟我借钱的事情。莫非他当真了?我冲着捆绑冯三的人群说:“你个疯子!”

冯七走了过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我的旁边,当听到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嚷着:“疯子,冯三变成疯子了。”他追着人群跑了,支书老婆紧随其后,追着他让他回家。

我不知道游戏的队伍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回到我的那个亲戚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告诉我,冯三真去抢劫银行了,他简直是疯了。但是冯三是个孬种。他们从银行的视频中看到冯三怀里拿着一把刀在银行周围转了至少二十八圈,最后也没有敢靠近银行,最后视频中的冯三扔了刀子狂奔而去。据一个出去打野兔子的人讲,他在半夜听到一阵鬼哭狼嚎,他以为遇到了犯了病的疯子,偷偷跟过去看,原来是冯三在麦子地里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叫喊。那个抓兔子的人很肯定地说:“没错,冯三喊的就是老子插你屁眼!”

我想起来我经常听的那首过了气的摇滚乐好像有这么个镜头,我记不清楚了。我听的过了气的摇滚太多,实在是想不起哪首来了,因此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情景在歌中出现过,也或者是我想错了。总之,冯三抢劫银行的事情在石门沟家喻户晓。村里的老人在谈起他来的时候都是说:“屁本事没有,瞎折腾,四年大学白上了。听说毕业证都是假的,骗王海给他签了合同才拿了毕业证。”

再后来的事情是冯三在开往县城的汽车上遇到我时告诉我的,为了表述方便,我用第一人称描述这个故事,作为小说的结尾。特此说明。

我的心情压抑,压抑到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我想找一个发泄的地方。我看到爹坐在太阳底下,一块脏兮兮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他睡着了。我在想,老天爷为什么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他在年轻时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努力过,折腾过?现在他怡然自乐了,尽管我们的生活还是这么艰难。老天爷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来是为了干啥的?我想得脑袋疼,就跑出去了。

大街上空无一人,那时候刚刚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整个村子都像披麻戴孝了一样,冷得我直不起腰来。可是我还要出去,要不我的心情压抑,我会死去的。其实在我刚走出门口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冯七。那个曾经的老支书现在已经彻底退居二线了,有一个勤劳能干的年轻人代替了他的位置。不过他还是像先前一样,站在柳树下一动不动。我想跟他说点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就走过去了。我听到了背后冯七的声音:“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我苦笑了一下,真想过去插冯七的屁眼。但是我忍住了,他是石门沟我唯一一个敬佩的人。他和我一样,曾经也有过梦想。

正在这时,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她摔了一跤。我去把她扶了起来。她冲我妩媚地笑了一下。我认识她,她是邻村的王晓丽。听说她在城里给人家洗脚。也有人说她是当小姐的。我看到她的胸脯很大,粉色的毛衣裹着那一坨肉让人比见了辣子雞还要眼馋。

我说:“你跟我来。”她就跟来了。

我说:“我给你钱。”她没有说话。

她跟着我走进了我家的厨房。我把她摁在柴草堆里。刚开始我找不到地方,在她的指引下我成功突袭。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泄出来。那时候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烦恼,忘记了那些事业和梦想。我在想:每时每刻我都在努力,即便我去插你的屁眼。

当我从她的身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了黄昏,我筋疲力尽。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快落下去的太阳,昏黄昏黄的。我想出去走走。

我看到爹坐在厨房门口,他倚靠在一把破椅子里,手里是收音机。收音机里传来了一首古老的摇滚乐。

我从不听摇滚,爹更不会去听那些东西。但是收音机里确实放着那首古老的摇滚。大约是听众在某个音乐频道点的。

王晓丽也走了出来了,她整理了整理衣服,看了我爹一眼,就走出去了。

我忘记给她钱了,就追了出去,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老支书冯七正站在柳树下,他看到了我,说的还是那句话:“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

我想和他说些什么,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好对面来了一个年轻人,我忙去和他打招呼。那个年轻人正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代替了老支书担任石门沟的村支书。

我说:“你好!”

他说:“你好!”

我们紧紧握起了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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