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市街
2017-05-25尚京
尚京
百花洲南,王府池子北,千年府学文庙静卧西侧。
古时文庙的地位,犹胜今日香火盛极的寺院、古刹。文人历来讲究学而优则仕,庞大而系统的官僚体系,成为了古时学子们一抒己志的必由之路。而这一体系,正是根植于儒家文化的土壤之中。于是,孔夫子的祭奠之处,便成了全社会顶礼膜拜的神圣殿堂。“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在圣人面前,一切等级秩序便都成了例外,而落轿、拴马之地,正是马市街。
木兰东市买骏马,去的是买卖物品、淘换所需之市,是集市。而济南的马市街,却并不是买卖马匹的所在。时代的发展带来工具的变革,这其中对于我辈俗子最大的好处,除了吃饱穿暖,怕就是信息交换上的廉价便捷了。在信息碎片满屏刷新的当下,我们很难对几百年前的古人们,产生真切的同理心。但是,在马市街这样的地方,就容易得多。几百年前的一个晌午,有同僚二人,各携小童仆从,打南面自芙蓉街穿越而来。衙门口的人,官司民案样样疲累,拾得小暇,进文庙、拜先师,感经学道统之魂魄,悟圣贤教诲之初心。当然,也免不了一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然而,一天下来彼此的猜度揣摩,只是内场的刀戟交错,更有价值的,往往是场外的互相套换。官人拴马处,不读诗书的轿夫走卒们,各自为主家刺探着对方主人的秘辛。也正是这些领赏拿奉的“下人”们,在凉茶一盏、素面一碗的烟火气中,影响着一省首府的庙堂。细想来,果然真理都是相通的,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真正的创造者啊。马市街的马市,说的怕就是这样的交易吧。
城头变幻大王旗,朝代履替,文庙缮新,至于今日,又是另一番景象。入殿拜圣的,路过观摩者居多,求取功名者次之,至于怀道求贤的,就少之又少了。殿堂周边的街巷,黄土变青砖,青砖又经历了工业的抛光、打磨,不变的,是圣人永远居于殿中,是殿外古道依旧行人交错。的确,马市街已名不副实。一是不见了马,二是不见了看马的人,只剩下几户世居于此的原住民,祖先砌下的小院,在传宗接代的繁衍中,褪去了这街巷原有的烽火,留住的,是煮粥烹饮的几家炊烟。
整条街上,只存两家老铺。一是贴着离子烫广告的理发小店,靛青色调的装潢与灰白泛黑的墙面,条纹转动的筒灯,还有那每逢入夜便要在店口与老街坊聊天的剃头师傅,种种标签,都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行当在上个世纪末时的辉煌与风霜。另一家,便是四近闻名的锅饼作坊,午时一开张,香气满溢,厚厚的白芝麻,铺在脆口、耐嚼的面饼上,小麦的韧劲与舌尖相撞,每一次唇齿相合,都能挤出这几十年来沉攒下的馥郁市井味,每一次闭目遥想,都能看到老师傅做饼时对手艺的自信与热爱。铺子虽老,店面虽小,却能几十年不倒,靠的,就是老巷子里街坊们的拥簇和支持。老店主也是常人,人老眼浊无法避免,但浊眼之下,是澄澈于俗子的心境。芙蓉街与之紧邻,门店极多,躲不过的是黄花难久持,没热闹多久就要门庭冷落。到底是因为游人喜新厌旧,还是在那一番番极精明的经营之中,少了些用心的东西呢?难说。
马市街南头向东,有些“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遗迹。池水清潋,泉畔翠微,赵钱孙李大院中,人声鼎沸。在这修旧混杂的包围之中,蛟龙未腾,静默潜于水底,看得见的人,自然能压住浮躁的心气。仰头望去,古时明月犹照,在行人眼底映著余晖。翔凤深巷,有着类似三尺小巷的传说,古人慧语巧辩中的机锋,现今观来,似是比导游们的昂首诵念,高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