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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的历史深度

2017-05-25安海

辽河 2017年4期
关键词:蔚县流域遗址

安海

我对一条河的真正体认是从一条沟开始的。

沟唤作前沟。站在老村高高的堡门前,放眼望去,这条沟便毫无保留地充盈在视线中:它犹如一条摇头摆尾的土龙从东北一路蜿蜒而来,走到村前却收足垂首,卧伏在那里。沟底曾经风光无限,泉水叮咚,野草丰茂,树木颀长。沟中筑一土坝,将泉水尽悉收纳,得一库灵动,浇菜灌地,浆洗衣服,更多的时候则养蝌蚪、养水草、养蓝天白云,也养了一村人的目光。

前沟一般是安静的,它虽然不够大,却总是表现出一种包容:各种各样的小草小虫,牛羊鹅鸭,还有孩子们,总能和谐相处。但前沟也有狂怒的时候,在夏季,一场大雷雨过后,从北坡奔腾而来的洪水会急速地通过泄洪渠奔出沟去,穿过小镇一路向南,注入到一条河中,河唤作定安河。水其实和人一样,就喜欢扎堆。平时从沟底的几个泉眼里汨汨地冒出的水,自由散漫,是舒缓的轻音乐,行事稳重,平和而宁静。但一场大雷雨却是不同的,电闪雷鸣是雨滴们的集合令,那些从高空中飞速降落的雨滴们,像收到命令的士兵一样,甚至来不及去滋润一下大地,便迅速在地表汇合聚积,急匆匆地往前赶,等到达前沟的时候,已是一种狰狞的面容。前沟的土坝或许还想尽一下地主之谊,挽留一下这些水们。但扎了堆的水们却一点也不领情,怒冲冲地越过了土坝,奔向远方,没有丝毫的留恋。后来,土坝最终被它们击溃了。再后来泉水也逐渐干涸了,前沟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旱沟,风光不再。

前沟发洪水的时候,我总喜欢和小伙伴们站在村堡前观望。那一沟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裹胁着种种杂物,冲击着沟壁一路奔跑着远去,给我的内心以极大的震撼。我曾经想,这一沟洪水最终去哪里了呢?哪里才是它们最后的归宿呢?

多年后,我看到了一张中国河流水系图。在这张图中,众多大大小小的河流编织成了一张密集的网,错综复杂而又脉落清晰,就像一棵大树的根须一样,最终都归于大海。我想,如果把水看成地球的血液,那么这些河流应该就是地球的血管吧,某种意义上,正是这些连贯互通的河流组成的循环系统在维系着地球万物的生长。因而,人们才把自己身边的河流称作母亲河。

定安河应该算是我的母亲河,她是一条很小很小的河,地图上根本没有任何标注,她只是地球的一条毛细血管。她从小五台山麓出发,穿过常宁、吉家庄、黄梅,蜿蜒前行几十里后汇入壶流河。

定安河又名太平河。她虽是一条小河,却是壶流河最大的支流,同时也是一条古老的河。郦道元《水经注》云:“祁夷水又北径一故城西,西去代城五十里,又疑是代之东城,而非所详也。又径昌平郡东,魏太和中置,西南去故城六十里……逆水又西,注于祁夷之水,逆之为名,以西流故也……又北,连水入焉……祁夷水又北径桑乾故城东。而北流注于漯水。”这里说的连水便是定安河,逆水是流经西合营镇北的清水河,祁夷水是现在的壶流河,是蔚州最大的一条河,也是蔚州人的母亲河。壶流河牵手清水河和定安河后,一路向北,经北水泉流出县境,最终在阳原县小渡口村西汇入漯水,也就是今天的桑干河。

关于桑干河,我想着重说一说。也可以这样说,本文题目所说的一条河指的正是桑干河。定安河和壶流河都是桑干河的重要支流,它们是最亲密的几条血管,她们是一脉相承的,桑干河的水流中就奔腾着定安河和壶流河的河水,因此可以说桑干河也是我的母亲河。

桑干河,其源头有两条河,分别是发源于山西省宁武县管涔山分水岭村的恢河和发源于山西省左云县截口山的源子河。这两条河在山西朔城区马邑汇合后始称为桑干河。相传每年桑葚成熟的时候河水干涸,故名桑干河。桑干河从山西发源后,一路向东北蜿蜒而去,先后收纳了御河、浑河、壶流河,行至河北宣化县王家湾时,与太行山北端小五台山延脉不期而遇,转而沿山势向东南流淌,流经涿鹿大地,最后在怀来县沙城南侧朱官屯与洋河汇合,注入官厅水库。从官厅水库流出后称为永定河,流经北京石景山、泸沟桥,最终于天津汇入海河,归于大海。

这便是桑干河大致的源流。从河流水系图上看,这些血管式的河流呈现一个扇形,海河是主扇骨,永定河便是五条重要的扇骨之一,它和另外四条河——北运河、大清河、子牙河、南运河共同支撑起整个扇子的骨架。

流域,是我们经常听到的一个与河流密切相关的词,专业术语上的流域是指由分水线所包围的河流集水区。每一条河都有自己的流域,我国的河流按水系分共有七大流域,而海河流域是其中重要的流域之一。

如果从科学的角度去研究一条河的流域特征,大概要从流域面积、河网密度、流域形状、流域高度、流域方向或干流方向等几个方面去进行。当然,在这里,我不是要去进行科学研究,我只是想引入流域这个概念来更好地阐释桑干河,我关注的是这一大河流域的文明文化特征。事实上,抛开这些冰冷生僻的自然科学用语,我们完全可以寻找另一种方式对流域做一些感性的表述。

其实,如果把一条河的流域比喻成人的血脉的话,倒是异常得贴切。人的血脉从根本上来讲就是一条动态的长河,这条血脉之河像河流一样,自人类产生以后,就通过世代繁衍生息而长流不止。人因血缘相异而区分为不同的家族体系,这一个个不同的家族体系便像是一条条不同水系的流域。在一个大家族中,可以根据血缘关系的远近分为数个小的家族。而在流域中,一个大流域可以按水系等级分成许多不同的小流域,小流域又可以分成许多更小的流域。我们如果把人的家族血脉画成一张图的话,你就可以发现,这张图与河流水系图是何其相似。不同的只是,河流的寻根溯源比起人的寻根问祖来要更容易些罢了。

桑干河是永定河的重要支流,而永定河属于海河支流,因此桑干河流域从更大范围来讲是属于海河流域的。同属一个大河流域,便意味着这个流域从地理位置、气候条件、动物植物以及文化特征等多方面都会拥有相同或相近的因子。

我们常常会听到有人说我是李姓家人你是赵姓家人这样的话,这是人们基于血亲关系而产生的一种归属感。我们还常常可以听到有人说我是河北人你是广东人这样的话,这是基于行政区划不同而产生的一种归属感。其实流域与行政区划是相似的一种概念,只不过范围要大得多,它是基于一条大河之上地理位置、气候条件等多种因素基础上的一种文化上的認同感。人都是有归属感的,家族姓氏使每个人都拥有自己区别于其他家族成员的归属感,而不同的流域会使你产生完全不同的文化归属感。

从文明、文化方面来讲,桑干河流域既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又是中华文化的发源地,在全国都有着重要的难以替代的位置。

老村的前沟曾是我们儿童时期的乐园。有一年夏季,天气似乎很热,我和几个玩伴到沟里玩耍。我们玩的地方在前沟土坝的外面,玩得也很简单,就是用沙土板刻手枪玩。

前沟的沟壁就像大地的橫切面一样,把这片土地的秘密暴露得一览无余。在这个橫切面上,自上而下分布着黄土层、胶泥层、沙土层等多种土层,我们要的便是沙土层中的沙土板。这些沙土板一层一层叠加在一起,每层也就是一公分左右,比较坚硬,我们把它们刨出来,用刀子雕刻成手枪的模样,然后比谁刻得最好。

这时,有几个戴着草帽的陌生人来到我们身边。他们拿着一些工具也刨起了沙土板,间或还把一些沙土板小心翼翼地放入他们的书包中。看到我们好奇的样子,其中一个人举着一块沙土板对我们说:你们看,这土块里有小动物的骨骼,可珍贵了,将来可以给你们换媳妇。说完看着我们窘迫的样子哈哈地笑了。有小动物的骨骼?我们细看自己手中的沙土板,这才发现在细密的沙土中,真的镶嵌着一些小动物的骨骼,像是水中的海螺一样,只不过要小得多。

多年后,童年的这一幕情景仍然刻在我脑海中。我后来才明白,那些陌生人应该就是考古工作者,他们一定在寻找着什么。

2003年,河北省旧石器考古队对前沟进行了考古发掘,共发现了旧石器早期遗址和石器点7处,中期遗址和石器点5处,晚期遗址和石器点5处。挖掘出一批含有肢骨头、肢骨片、犀牛牙皮、鸵鸟蛋片、螺壳等的化石,石制品主要有石核、石片,石质大多为石灰变质岩,地层属于早更新世晚期或中更新世早期,其年限可推定为距今100万年左右。

这时,以“泥河湾”命名的古人类遗址群已经在蔚县、阳原县一些地方相继得以发掘。先后发掘出的马圈沟遗址、小长梁遗址、侯家窑遗址、虎头梁遗址、东窑子头遗址把亚洲文明的起源推进到距今200万年前,从而在东非澳杜威峡谷之外找到了地球上第二个200万年前的古人类活动遗迹。

事实上,“泥河湾遗址群”应该是处于一个突破行政区划的更大范围内的地域中,这一地域正处于桑干河流域。2002年,国务院将河北省政府于1997年批准的泥河湾省级地质遗址保护区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泥河湾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实际上包括了河北阳原县、蔚县以及山西省的雁北地区,面积1015公顷,保护区内有200至300万年前的第四级标准地层,埋藏着丰富的哺乳动物化石和大量旧石器时代考古遗迹,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早更新世石器时代的遗地。

种种迹向都使东方人类的起源地指向了桑干河流域。

其实,早在1929年,中国考古学者裴文中就在北京周口店龙骨山山洞里,发掘出第一个完整的北京猿人头盖骨化石。此后,考古工作者在周口店又先后发现五个比较完整的北京人头盖骨化石和一些其他部位的骨骼化石,还有大量的石器和石片等物品共十万件以上。一般认为,北京猿人距今约有七十万年。他们保留了猿的某些特征,用下肢支撑身体,直立行走,上肢与现代人的双手相似,使用打制石器,已会使用天然火,过着群居的生活。

北京人遗址便位于永定河流域,与桑干河流域的“泥河湾”遗址群同属于海河流域,因此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说:北京人从泥河湾走来,东方人类从桑干河流域走来!

一条大河流域成为东方人类的故乡,这的确可以说明一些什么。

现在,我想说一说蔚县这个地方。不仅仅是因为蔚县是我的故乡,还因为作为桑干河流域一个重要的区域,蔚县的确有很多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蔚县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她不仅拥有小五台山、空中草原、飞狐峪、松子口峪、石门峪等众多的自然景观,还留存着众多的人文景观。在这片土地上,文物古迹星罗棋布, 2013年5月,国务院核定公布的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录中,蔚縣的12处文物古迹名列其中,从而使蔚县以21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成为全国第一“国保”文物大县。蔚县还有着众多的古村古堡古寺庙古戏楼,向有“八百庄堡”之说,有村就有堡,有堡就有寺庙戏楼,每一座村堡都是一座小型博物馆,保存完好的明清古民居比比皆是。因此,蔚县才被外界誉为“古建筑博物馆”。蔚县还有着异彩纷呈的民俗艺术,蔚县剪纸、蔚县秧歌戏、暖泉打树花、上苏庄拜灯山都正在成为这方土地独特的文化名片享誉海内外。蔚县原生态的民风民俗近些年来也正在吸引着越来越多游客的目光,“到蔚县过大年”目前已经成为一个响当当的旅游品牌。

近些年来,到蔚县观光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或攀登于巍巍的小五台山上,或畅游于空阔辽远的空中草原,或倘佯在民风淳朴的暖泉古镇……这方土地以其优美的自然景观、厚重的人文历史和异彩纷呈的民俗奇观吸引着他们,带给他们一种全新的震撼的感受。

我想,蔚县拥有的当然不仅仅只是这些,或者说,这些景观只是能呈现在人们视线中的蔚县这片土地的一小部分。在壶流河、定安河以及蔚县的另一条河——清水河的两岸,在地层之下,还有另一个异常丰盈的世界存在着,就像那些地下河一样,奔腾在我们的视线之外,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丰富着我们。

前面已经说过,蔚县是泥河湾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泥河湾遗址群的重要组成部分,我童年时玩耍的前沟就是一个距今100万年前的古人类遗址。现在,我郑重地说出我出生的村庄的名字,她就是位于蔚县吉家庄镇的前上营村,前沟的古人类遗址就是前上营遗址。除此之外,在蔚县还发掘出了北水泉的东窑子头遗址和摩天岭遗址等一大批古人类遗址。

这说明蔚县这片土地也曾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但在这里我不想将目光过多地停留在数百万年前的这些遗址上,因为本文的题旨是在于写一条河——桑干河。因此,让我们把目光拉回到几千年前的史前时代。

1978年至1982年,在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的提议下,吉林大学考古系和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共同在桑干河流域蔚县境内展开考古发掘,先后发掘了三关、筛子绫罗、四十里坡、庄窠、琵琶嘴等新石器时期的遗址,发现了极为丰富的文化遗存,其中既有中原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和商代文化遗存,又有辽西红山文化、夏家店下层文化遗存,还有河套地区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在三关遗址,考古工作者发现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彩陶和红山文化彩陶共出,同时他们还发现这里又有与河套原始文化交错的现象。

1982年在蔚县三关考古工地座谈会上,苏秉琦研究了三关遗址出土的彩陶和筛子绫罗遗址出土的袋足器标本后说:“经过初步排比,相当六千年前后遗迹中,至少我们可以初步判断含有红山文化、庙底沟类型仰韶文化和以安阳后冈下层为代表的仰韶文化等几种特征因素交汇在一起。”他指出,源于陕西华山脚下的庙底沟类型两种特征因素——双唇小口尖底瓶和攻瑰花图案彩陶,在三关一带延续到它们的后期阶段中止了;源于辽西的红山文化鳞纹图案彩陶彩绘斝、鬲类陶器等,从东北向西南,经过冀西北部,延伸到太行山脚下的拒马河、滹沱河流域石家庄一带;源于河套一带的蛋形瓮、三足蛋形瓮等,自西而东分布延伸,大致也到三关一带为止。所以苏秉琦认为,三关等遗址所在的张家口地区所处的地带是辽西、中原与河套三个地区三种不同渊源古文化交汇的“三岔口”,也是北方与中原文化交流的双向通道。

1984年,苏秉琦先生又进一步解释:燕山西侧的张家口地区蔚县沿永定河上游桑干河支流——壶流河流域发掘的一系列具有自己特征性质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其时代距今六千年到距今五千年前后。

2009年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期间,蔚县又发现各类文物遗存333处。其中,仰韶文化遗址6处,从而使蔚县已经发现的仰韶文化遗址达到11处。

因此,基于科学的考古成果,说蔚县是中华文化交融的“三岔口”一点也不为过。当然,考古学是严谨而科学的,但同时却又是死板的。它只以物证去指证一种结果,却并不对过程进行任何形象的描述。或许这就是科学与文学的区别。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五六千年前的历史场景。从中原出发的庙底沟人带着他们的双唇小口尖底瓶和攻瑰花图案彩陶一路迁徙,翻山越岭,最终到达了蔚县这片土地。从东北辽西一带出发的红山人带着他们的环底彩绘双耳罐也来到了蔚县。而从西北出发的河套人也带着他们的蛋形瓮、三足蛋形瓮来到了蔚县。我们的先民,过着游牧的生活,他们追逐水草而居,且行且止,最后相聚在蔚县这片土地上。那时的蔚县大地一定河网密集,水草丰茂,土地肥沃,足以慰藉这些先民疲惫的身心,使他们很快在这片土地上安扎了下来。为了资源、为了占有,这些不同部族之间爆发战争或许是不可避免的。部族战争既是资源得以重新分配的途径和手段,同时又是不同部族文明的碰撞、交流与融合的契机。尽管这种融合许多时候是血腥的,但客观上却使中原文化、东北文化与西北河套文化在这片土地上实现了交融共存。

事实上,蔚县之所以成为中华文化的“三岔口”以及中原文化与北方文化交流的双向通道,绝不是偶然的,而是蔚县独特的地理位置决定的。蔚县这片土地处于中原农耕民族与北方游牧民族的交界地带,位于蒙古高原与华北平原三级台地的二级台地之上。向南,经飞狐峪、石门峪、松子口峪可直达华北平原; 向北,可通过五岔峪、榆林关到达蒙古高原。因此,正是蔚县这种独特的地理位置才使中原文化、东北文化、河套文化的碰撞交融成为可能和必然。

不仅如此,在之后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蔚县这方土地一直是中原文化与北方游牧文化的双向通道,和平时期是一条繁华的商道,战争年代便成为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塞。

据有关学者推测,从考古发掘来看,黄帝部族是与红山文化相对应的,而炎帝部族和蚩尤部族是与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和后岗一期文化相对应的。这就说明,传说中的黄帝、炎帝与蚩尤并非虚言,而蔚县做为中华文化的三岔口,三种文化在这片土地上交流融合,我们是否可以这样想象:曾经的黄帝、炎帝和蚩尤也曾在蔚县这片土地上生活过呢?然后又迁徙去了东去五十公里的涿鹿了呢?

无论如何,蔚县做为桑干河流域一个重要的区域,文明之光曾经灿若星汉,是桑干河畔一颗真正璀璨的文化明珠。

二十多年前,我曾在桑干河畔的涿鹿小城實习了一个月。每天和同学们到小城的液压缸厂验证我们学习的理论知识。那段时光是悠闲而自在的,厂方对我们没有过多的要求,带队老师更是相当随和。很多时间,我常常独自倘佯在小城的大街小巷中,当然,还有桑干河,是必去的一个地方。

向南穿过小城逼仄的街巷,再越过几块农田,就来到了桑干河的大堤上。站在高高的堤坝上,放眼空旷的桑干河,却见宽阔的河床上到处是高低不平的砂石,唯独没有水。河水哪里去了呢?难道桑干河真的干涸了吗?那一刻,失望之情在心底迅速蔓延,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回去后我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走进你宽宽的河床

那无边的沙滩

我的目光

开始那样饥渴地搜寻

你展示给我的

只是这一片空白

你曾经丰腴的身体

到哪里去了呢

难道真的

你已经成了一条季节河

只有暴雨来临时

你才会重新恢复一个姿态

瞬间

我的心 在坠落

对于桑干河的最初认识源自于著名作家丁玲创作于这片土地上的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我读书时的初中语文课本曾经选编过这部小说的部分章节,那之后便对这条相距不远的河流心向往之,充满一种美好的期待。但现实竟然如此不堪,它丝毫不给我的想象留一个哪怕微小的着陆点。真的,那一刻我的心真是在坠落。

后来,我数次乘车从桑干河大桥上经过,我看到的桑干河虽然有了水流,但却很小很小。我也知道,由于上游修建水库以及流域内农业用水,加之整个华北地区降雨量稀少地下水位下降,不独桑干河,许多河流都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极其现实的问题。

那时,涿鹿还没有打出“三祖文化”的旗号。事实上,当时张家口各县都没有这种文化观念。改革开放尚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一切似乎都百废待兴,人们的观念更多停留在温饱问题上,根本无瑕去顾及什么文化。

不过,我很早就知道涿鹿之战,知道黄帝、炎帝和蚩尤与桑干河的关系,但却不知道涿鹿还有黄帝城等遗迹,或许那时当地人也不见的知道吧。在我的意识中,涿鹿之战发生的年代太久远了,应该很难留下任何遗迹了。

在涿鹿期间,我的心情始终处于对断流的桑干河的一种失望的情绪之中,在那里我写了一组题名为“涿鹿行”的组诗,一首写桑干河,一首写涿鹿小城,其中就有这样的句子“黄帝大战蚩尤的古战场/已茫然无存/时光太匆匆/一切/都逝去了/都逝去了”。

是啊!时光真是太匆匆!二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正如一首歌中唱的那样“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好在,经过了这二十多年的发展,人们越来越认识到了文化的重要性,许多地方打文化牌,挖掘文化资源,理清文化脉落,做了许多有意义的事情。涿鹿大地也打起了“三祖文化”的旗号,叫响了“千古文明開涿鹿”的口号,修建复建了一大批与三祖有关的文化旅游项目。

这一切都表明,桑干河流域正在进行着一种文化的复兴。

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写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渔民在海边晒太阳,一位绅士走过来对他说:“天气这么好为什么不去捕鱼呢?”渔夫说:“先生,捕鱼干什么呢?”“捕鱼你就能挣很多钱啊?”渔夫说:“挣钱又为了做什么呢?”“挣钱你就可以买一艘更大的船。”“先生,买大船又做什么呢?”“这样你就可以打更多的鱼,挣更多的钱。”“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样你就可以像我这样,在海边晒太阳。”渔夫说:“先生,我现在正在这样做呢!”

许多人或许会抱着赞赏渔夫的态度去读这则故事,但我却不会,因为在我看来,晒太阳与晒太阳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与“少年不知愁滋味”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人是如此,河流亦然。一条从历史的夹缝中经过千万阻隔流淌至今的河流纵使只剩清浅一线,但她也是异常丰盈的。

因此,了解了桑干河的前世今生,了解了这条大河流域丰厚的人文历史,让我常常在注目这条河流时有了别样的情思,有了一种崇敬而敬畏的心情。因为我面对的不只是一条现实的自然的河流,更是一条流淌了成千上万年的古老的文化的河流。现实的桑干河是清浅的,她或许还会在某个季节断流,但文化的桑干河却历久弥新,波深浪涌,她永远不会断流,而是越来越激流澎湃,水波荡漾,越来越令人心荡神怡。

是啊,我们的祖先从桑干河流域出发,穿越历史的迷雾,开创了人类的文明史,并用自已勤劳的双手创造了灿烂的中华文化。一条桑干河,穿山过滩,蜿蜒前行,最后终归大海。我也相信,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桑干河会逐步变得流水潺潺,长流不息,桑干河的子孙们,也同样会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建设自己的美好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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