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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藏记

2017-05-25陈令孤

文学港 2017年5期

陈令孤

“各车报告情况!”对讲机里传来副团长浓重的甘肃话口音。

“幺洞两准备完毕!”、“幺洞三准备完毕!”……“幺洞拐准备完毕!”报告“幺洞拐”的是坐在我们这车副驾驶位上的连长。

“出发!”。

车队缓缓启动,离开邦达机场,向昌都城区进发。两小时前,我们还在成都的双流机场检验行李,司务长给大家分发“红景天”,每个人就着矿泉水服下两粒,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高原缺氧环境。但我们对西藏的好奇要远远多于对身体的担心。

飞机在天空时,邻座的老兵大脾对我说:“排长,到了藏区,我给你介绍一个红脸蛋的妞。”我说:“你再胡说,我先把你的屁股打红,你就改名叫大屁算了。”大脾原名张金勇,生性好动,用副连长的话说,“大脾你狗日的就是活跃得很!”部队里把活跃的“跃”字发音成“药”。我第一次听领导讲话时说,气氛一定要搞得“火药”起来,还以为是要放鞭炮,后来才明白是“活跃”。张金勇此前曾在西藏呆过几个月,因为生病撤了下来,病情是脾肿大,于是,我们就开始叫他“大脾”。这次将到年关,任务加重,他又跟随我们再次进藏。

没想到两小时前大脾的一句戏言,如今竟成了真。现在坐在我旁边的就是一位女孩,不过不是红脸蛋的藏族姑娘,而是一个貌似四川妹子的袖珍型女孩。车子快出发前,连长把她带到车厢,看我旁边有个空位,就说:“你就坐着吧。”军车里怎么会坐老百姓?我没有多问,也许是哪个干部的家属吧。

本来闹哄哄的车厢,因为一个女性的出现,突然安静了很多,半天没见人说话。但是她好像对这一切都不在意,一坐下就歪着头看窗外,露出头发后面一个红色的发卡。窗外是连绵起伏的光秃秃的山岭,盘山公路穿梭其间,像进入迷宫。路的左边是荒凉的山石,几根枯草在风中抖动,路的右边就是悬崖。车辆一个弯道接着一个弯道向下滑行,对讲机里不时传来领导提醒大家注意安全的命令。

最终,还是最活跃的大脾开了口:“离城区有多远呀?”我说:“你急啥,这可不是坐出租。”大脾说:“要是真能打车,我自己打车去了。”我说:“你牛逼呗,怎么不打飞机去。”话一出口,便觉得有点不对劲。果然,车厢哄堂大笑。我瞄了一眼女孩,她还在专注地看着窗外。

路程的确不远,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了,车子还在下山,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我的小腹处涨得生疼,下飞机后因为忙着整合队伍,没来得及上厕所,心想到了营区再上吧,但没预计有这么远。我问连长,能不能停车方便一下。连长说,上面没通知休息,无法停车。

我只好挺紧肌肉,夹住尿泡,尽量不想与宣泄有关的事,但脑海里开始幻想起身边这个女孩,考虑着要不要和她搭讪。故事的情节也不自觉得向深处延伸。这种幻想缓解了我身体的紧张。我终于又熬了半个小时。

车子下完了山路,开始沿着澜沧江边的公路行驶,两边的高山像巨人一样耸立,看不到山顶。到达休息地,车门一打开,被内急折磨了很久的战士们像饺子一样倒出来,直奔河边而去。其他车辆也是一样。一群穿着黄色迷彩服的人在澜沧江边排成一列,左右延续近百米,将黄色的体液喷入那黄色的奔泻的水中。这是我进入藏区看到的第一道壮观的风景,不过是我们自己创作的。此后,每当遇到朋友们谈起他们去国外的经历时,我都会说,我虽然没有出过国,但我的尿液已经游历了东南亚。

休息完后,回到车上,看到她还坐在那里。我终于有了搭讪的借口,问:“你不用上厕所吗?”她说:“我已经上过了。”

她是怎么上的?这是一个我无法解开的谜。

三年前,西藏发生打砸烧抢事件,我们部队奉命前往执行维稳任务,本以为是“三日游”,转一圈就回来,但没想到一去就是三年,变成了常驻勤务。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这个单位,在原驻地呆了不到一个周,就进了藏区。

部队以连或排为单位,分散在城区的各个点。我们连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学校废弃的宿舍楼。刚来时,身体确实有些不适,从一楼爬到三楼就会气喘。大便不敢蹲时间太长,否则起来会头晕眼花。三班长刚到没几天,痔疮犯了。每次从厕所出来脸色煞白煞白的,晚上拿一个盆子躲在澡堂里熏屁股。大脾说:“班长,我教你一个治痔疮的法子。”三班长说:“怎么弄?”大脾说:“用一个烧红的铁棍,一下子捅进去,保证药到病除。”班长怒骂:“你狗日的嘴里吐不出象牙。”追了老远打他。

作息时间表是七点五十分起床,但是刚到七点半,学校里的喇叭便响起了宋祖英“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的歌声。大家被吵醒,只好起来,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我刚到部队,最讨厌这种琐碎事务,便想了一个办法,自己去市场买一床被子晚上盖,把叠好的军被放在旁边,只是用来白天做内务“展览”。

最痛苦的是出操,藏区的清晨很冷,我们穿着棉衣,带着棉帽、棉手套,像一群狗熊绕着操场转圈,脚踩在冰冻的地上,扬不起一点灰尘。跑了几圈后,身体开始发热,每个人的嘴里都呼出白气,队伍成了一架喷气式飞机。有時候,连长心情不好,会来几趟冲刺,身体就会出汗,再过一会儿就会变成刺骨的寒气,特别难受。

不过,过了一阵子,我又有了一个逃避早操的办法,那就是晚上去陪营长打牌。

每个驻点都会有一个上级干部在这里监管,负责我们驻点的是营长,他有两个爱好,一个是打篮球,另一个是打双扣。而我恰恰是这两个项目的高手,没多长时间就和营长混熟了。正好一个三级士官休假回家,我便顶替了他在牌局的位置。每天晚上,在营长的单身宿舍里,四个人围坐在茶几周围,每个人嘴里叼着一根烟,在袅绕的烟雾中,眼睛觑成一条缝。发牌,出牌都是非常机械地进行,很少有人说话。只有当一局打完之后,才是热闹的开始。营长会把出错牌的勤务员骂得狗血喷头,大家一边回忆中间哪一步出错了,一边开始下一轮。牌局常常进行到凌晨两三点才结束,第二天早上自然无法睡醒。因为有营长的缘故,连长也不好批评我。

在这个地方工作,如果脸皮不厚,那你就等着难受吧。这是我刚进单位时,一个老排长告诉我的话。而我现在无疑在全心全意地贯彻他的精神。

但打牌时要注意一点,不能让营长输。如果他哪个晚上牌风不顺,输得多了,第二天自己会起来出操,一看我们不在,就会让哨兵去喊。然后骂几句:“我都起来出操了,你们他妈的还在睡。”我怀疑他是躺在床上回想牌局,失眠了,才起得这么早。

我再次见到那个车上的女孩是在一个周之后了。

连队在这里的一大任务是街区巡逻。一支数十人组成的小队,大家带上钢盔,穿上防弹衣和护腿,前面的人挎着防暴枪,中间的持着警棍盾牌,后面的人扛着一米长的应急棍,由一个干部带着,从驻点出发,踩着“一二一”的步伐,沿给定的路线巡游。一开始我非常喜欢这项任务,总是抢着去带队,因为可以到街上观看藏区城市的风景。

以前总以为这里是穷乡僻壤,人们还过着原始生活。但真相并非如此,大街上随处可见那种墨绿色的丰田越野车,少说也得有四十万。听说老藏们(我们都这么称呼藏民)到取款机取钱,不像我们每次取个千儿八百,他们都是几万几十万地取,然后装在麻袋里提走。我们巡逻的路线经过一条小巷,名叫“卧龙巷”。这是整个城区最破败的地方,房子全是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墙壁早已被烟染成灰黑色。路边满是垃圾,脏水漫延在石板路上,经过时得小心翼翼。但老兵们告诉我,不要小瞧这个地方,城中最有钱的人就住在这里。于是,我便想到了武侠小说,也许推开这扇门进去,步下几步阶梯,会看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地下室。谁知道呢?

我和新来的战士们,对这个环境充满好奇,一边机械地向前走,一边四处张望,在皮肤黑漆的汉子中间寻找有姿色的少女。偶尔,有的战士会走神,脚步错了,便被后面的人踩了鞋跟。带队的连长骂一句:“狗日的你再乱看,我把你眼珠挖下来,做成念珠挂在脖子上。”被骂的人也不害臊,大家都心领神会。

队伍继续咔咔往前走。

由于巡逻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候会错过吃饭的时间。再说,炊事班做的饭菜还没到必须要吃的程度。所以,从饭馆里叫外卖便成为普遍的现象。在这里开饭馆的以四川人和河南人为主,一碗拉面十五块钱,远远高于我在上海上学时的消费水平。

在这些送外卖的人里面,便出现了那个和我们一起乘车到昌都的女孩。我们到达的那一天,她一到营区,便被一对夫妻接走了。原来她并不是干部的家属,而是一个商贩的女儿(也可能只是亲戚)。因为商贩和连长比较熟,便托我们的车把她从机场带到城里。

她的身材并不高,容貌并不出众,但是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她无疑称得上是美女,单凭那洁白的皮肤,就可以征服无数目光。战士们都喜欢买她家的面。她便每天很多次穿过学校的操场,经过歪着的篮球架,来到营区门口,递过塑料袋装的饭盒。我们就暂且叫她卖面女吧。这时的她不像在车上那么沉默,而是很热情的样子,常常在找钱时和战士们聊天。其中最活跃的,无疑又是大脾。

“喂,你是哪里人呀?”大脾问。

“我是四川的。”她说。

“我也是四川的。”大脾说。

“你是四川哪里的?”她似乎很好奇。

“我是遵义的。”大脾回答。

“那不是四川,是贵州吧。”她有些失望。

“啊?是嘛,我还老以为自己是四川人呢。”大脾哈哈大笑。

只有我们知道他是故意的。

连长常常训斥大家,你们他妈的能不能有点出息,看见一只母狗,都会激动半天。

谁让我们都活在一个站着尿尿的群体中呢,这群20岁左右的少年,剃着接近光头的寸发,在跑步、站岗和打扫卫生中迎接着日出和日落。他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没有女人,一类是有女人而见不到女人。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地方台的节目,一个主持人跑到学校去采访,随机问一个男生:“你是处男吗?”

“当然是啦。”

“那你平时是怎么解决的?”

男生抬起胳臂,做了一个展示肌肉的动作,说:“我掰手腕从来没输过。”而后转身走了。

大家哄堂大笑,大脾的声音尤其响亮。

我身处其中,感到一阵孤独,这是要比寒冷和饥饿更痛苦的感受。我是第二类人,也就是有女朋友的,但自从我入伍,已经半年没有见面了。尤其是进入藏区后,这种可能性就完全消失了。我们之间联系的纽带是,我每个月打给她一千块钱租房的费用,她给我的是电话里不断加重的分手的威胁。在高原之上,一切都存在于危机中。

那天晚上点名时,连长特意批评了大脾日常的懒散行为,在岗位上不守纪律,和干部没大没小,并进而延伸说到军官的不作为。这自然是针对我的,谁都能听出来。

我不能就这样结束,连点名之后,在排点名时,我让大脾出列站在队伍面前,比连长更狠地批评了他。这本身是做给领导看的,但是在训话的过程中,我却突然感到一阵无法名状的狂躁,什么叠被子、巡逻、跑操、教育课,都露出了可恶的面貌,在眼前闪现。我抬手扇了大脾两个耳光。

这是我进部队第一次打人,恐怕也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根据纪律规定,是不允许干部打人的。但是在这个男人群体里,也是禁止不了的。当然,打人也得讲究原则,不是想打谁就打谁。一方面,士官是不能碰的,他们既然能够在两年义务兵之后继续留下来,背后肯定有些微妙的关系。另一方面,新兵是不能打的,他们本来就什么都不懂,打他们自己反而会掉身价。这样一来,只有老兵,常常成了被收拾的对象。

在打大脾的时候,我迸发出了一句话:“你以为说几个笑话,那卖面的就会嫁给你,你做梦吧。瞧你那怂样。”我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说出来的,但是一张口,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大脾低着头站在那里没有吭声,他被我的言行给惊懵了。抛开身份,他算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

是我嫉妒他了吗,还是我想女朋友了?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虽然都是绿皮狗(我们常常这样调侃自己),军官毕竟比战士要轻松一些,起码晚上不用站岗。

在初中课本就已经学过,高原气候的一大特点是昼夜温差大。现在是真正体会到了。白天太阳当空,但有阳光的地方和没有阳光的地方,冷暖的感觉截然不同。到了晚上,寒气阵阵逼来,哨兵穿上棉大衣,站在岗楼里,守卫着一眼望不到底的黑夜。干部的任务是查岗,前半夜一次,后半夜一次,然后在岗本上簽字。有些干部偷懒,提前给战士交代好,让当班的哨兵把岗本拿到床边,把他叫醒,签一下字就行了。

那天晚上,十二点左右,我躺在床上,肚子感到一阵饥饿,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要出去吃点东西。我把便服穿在里面,把军装披在外面,借口查岗来到门边,在岗本上签字后,悄悄出了营区。在暗夜的掩护下,我把外面的军装脱下放在墙角的木架上,便成了一个普通人了。

我来到那家卧龙巷口的四川面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卖面女坐在凳子上,两手拖着腮部,望着门外,就像那天在车上一样。看到我进来,她连忙站起来招呼。

“煮一碗肉丝面吧,饿死了。”我说。

面端上来,她站在旁边没有离开。

“我能请你帮一个忙吗?”她说。

“是不是今天的卖面任务没完成呀?那我再多要一碗。”我学战士们嬉笑的语气回答。

“不是啦,我想找我的男朋友。”她说。

“你男朋友怎么了?”我停下筷子。

“他也是当兵的,今年到了昌都,但是音讯中断了,我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写信也没见回,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她声音有些哽咽。

“那我怎么帮你呢?”

“你是干部嘛,肯定知道当兵的花名册,帮我查查,他叫刘水。”

“名字挺秀气嘛。”

“我们从初中就认识了。”

原来如此。

我能够体会到她的难处,部队不允许战士使用通讯设备,发现之后,立即没收,砸碎。只有写信是不禁止的,但未必有效。进藏之前,我收拾连队的办公室,在柜子里看到了满满一抽屉被打开的信件,很多里面夹着女生的照片,有的还真是美女。这都是新兵连时收到的信,为了不影响士兵的工作,干部先要过一遍目,再决定是否交给本人。

“我回去帮你留意一下吧。”走得时候,我答应了她的请求。她千恩万谢,不愿收我的饭钱,我执意把钱放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这个忙是没法帮的。首先,我不是机关干部,看不到花名册。其次,即使我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他,这是违反纪律的事。再说,告诉了她又能怎么样,相望于江湖,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为自己想到这句话而得意,在黑夜中笑了。

今天的生活是对昨天的重复,明天的生活又是对今天的重复。每个月中,只有发工资的那一天,你才切实感到自己是在活着。

我没有办法帮助卖面女找男朋友,但是既然答应了她,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我尽量不与她见面,怕她问起。我想,此刻她心中想的人中,还有一个我吧。

大年三十的下午,聚餐前,连长对我说:“少吃点,晚上带你去黑子家见识见识老藏的生活。”他所说的黑子是学校的看门人,身材瘦削,皮肤如非洲人一般,大家都叫他黑子,本名无人知道。我们每次出去巡逻前都要经过他的身边,有时晚上回来还得让他开门,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

战士们都聚在会议室里看联欢晚会,我和连长以及另外一个排长,来到宿舍楼背后的一个居民区里。一走进门口就能闻到那种浓烈的牛羊膻味。黑子和他的妻子,一个肥胖的藏族妇女,把我们让进屋。桌子上摆着一大盆肉,这是藏族特产风干牛肉。黑子掏出随身带的藏刀,在肉上拉锯切割,分成一片片的小块,放在我们面前的盘子里。我吃了一口,只觉得极为坚韧,很难咬烂,在嘴里咀嚼了半天,还是一整块固体。只好喝了一口酒,像吃药一样囫囵咽下去。

老藏家酿的白酒倒是很好喝,很像日本清酒,有一种清澈沁人的口感。黑子的妻子在桌前的小块空地上跳起了藏舞,然后唱着祝酒歌,把酒端到我们面前。我跟着连长的做法,伸出右手无名指,轻蘸酒杯,朝天弹三下,所谓敬天、敬地、敬佛。我仗着自己有几分酒量,并觉得这种青稞酒度数不高,便没有矜持,杯杯见底。

中途,我想起来上厕所,就在从凳子上直起腰身的一刹那,我意识到自己失策了。这酒绝对不是我所以为的低度酒,而是有着很大的后劲。我凝聚自己的意志力,慢慢走出屋子。外面地上几天前下的雪还未融化,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在角落里解下裤腰带,像当初在澜沧江边一样,释放了身体的压力。但是随着体液的放松,胃中却有一股东西在汹涌,刚才没有嚼烂的牛肉发出更浓烈的膻味,从鼻腔里喷出来。我抑制不住,抱着墙柱,狂吐起来。身体像分裂一样了,有一种沉痛的钝感。

一只手敲打着我的后背,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

“一看你就是第一次喝蔵酒,没掌握住量吧,”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来,喝点水,漱漱口。”她递过一个杯子。

是那个卖面女,我尽量躲避的卖面女,原来她也住在这里。

“你怎么没有回家过年呀?”我很奇怪,好几天没见,以为她回老家过年去了。

“本来是准备回去,但想到过年时你们可能会放假,允许他外出吧,我看有没有机会见一面。”

“别傻了,百姓过年,军人过难,越是在这个时候越管得严。”我实话告诉她。

“那怎么办呀?”她说。

“算了吧,爱上军人是没有前途的。他不想见你,你永远也找不到。”我突然对她无比讨厌,想狠狠刺激她一下。

“我已经找到他了。”

“是吗,那你还来缠我干什么?”一股混杂着酒精的愤怒冲上脑海。

我喝掉杯中的最后一杯水,准备继续回到屋子里去战斗。即使再吐一次,也未尝不好。

在走进门口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她还站在雪地里,背对着我,脑后的红发卡在路灯的光芒下,无声地红着。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

春节假期虽然在勤务上要求比较严,经常有机关干部前来查岗。但是因为没有训练任务,大家还是普遍感到轻松。于是,打牌、打篮球、下棋等娱乐项目便开展起来。一些士官也敢于从仓库中取出笔记本电脑,打起了游戏。

一天早上,我们吃过早餐,打扫好卫生,准备支起牌桌,摆上棋盘,打起游戏。连长开完交班会回来,在楼下吹了一声哨,部队急急忙忙跑到院子里集合。根据往常的经验,肯定是连里出了什么错误,被领导批了,连长才会这么急躁。那么这一天,大家谁都别想过好日子了。

点过名后,连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向大家宣读。

原来是一个处分通报。在市下面的一个县驻点的连队,有一个士兵私自逃跑进城,被巡逻的纠察队抓住,造成了恶劣的影响。通知要求各驻点以此为戒,加强管理,决不允许官兵与社区人物发生任何牵扯和纠纷。

一见与本连队没啥关系,大家的心就放松下来。解散后,牌局继续支起来,棋盘继续摆起来,打游戏的也继续吆喝起来。这是仅有的几天短暂的狂欢,就像偶尔的高潮,终究会化为长时间的空虚。

直到夜晚将天空染黑,寂静包围了匍匐在床上的绿皮狗,所有的躁動终于得到了安眠。然后,黎明出现,在一天天的重复忙碌中,没有人会意识到身边那些发生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