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迷之险不可探

颜强

球迷和俱乐部的关系，用意大利人的说法，就像是教徒和教会的关系：信仰上帝，痛恨教堂。

誰知道上帝，或者地位最高的神灵，是如何授权这些凡俗间的机构作为自己尘世代理人的，哪怕有卷帙浩繁的典籍成为了依据。

这只是尘世间的秩序。

但凡有一点自由主义思想的教徒，都不会认为教堂教会，就能等同于他们心中的信仰。

所以尘世间交道打多了，弱势的一方，虽然总是沉默的大多数，可民心所向，高傲的当权者总容易被敌视。

因此一个成为城市象征的球星，和俱乐部之间产生矛盾，尤其最后被俱乐部抛弃，那么民心所向如何，不言自明。

马布里随时都能回到北京，回到五棵松那座球迷为他塑造的雕像下，和球迷合影，接受北京球迷的崇敬仰慕。北京男篮，即便有焦健这样的名宿来维护其体统，仍然在处理马布里问题上严重失分。

只是在现实当中，马布里虽然有选择自由、有民意支持，却不可能战胜体系。而人们对于英雄的崇拜，在职业体育的氛围里，未必会持久。

日积月累，最终存留得长久的，反倒是人人都不屑于谈的利益。

就如马布里自己所言，他已经四十岁，经历了那么多年职业体育的风吹雨打，心性早就成熟。见多识广的人，往往会更加温润，越识人就越不会得罪人。

与北京续约一年的可能性破灭后，马布里仍然能在接受各方采访时，除了失望，不表达对北京男篮的任何批评之意。这是人情练达，一个经历过跌宕坎坷的美国人，同样能顺应中国社会实情，可见人性所在，万变不离其宗，虽有宗教语言文化习俗隔膜，真要有心融入者，成功后总能游刃有余。马布里的团队，同样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值得推崇。

反倒是北京男篮，以及焦健这样的名宿，未必做到了世事洞明。他们的漠然，或者在社交媒体上挑起争端，归根结底的错误，在于忽视球迷，完全不从球迷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我不敢说北京篮球迷，也像意大利足球迷那样，既慷慨激昂，又愤世嫉俗，但将一个偶像级球星，和一个更多以冠冕堂皇为门面的俱乐部对立起来，球迷人心所向，自不待言。

北京男篮错的根本在于公关，在于对待球迷的态度，未必错在和马布里续约与否这个决断上。

俱乐部的考虑，当然集中于俱乐部的利益，这就是马布里所说各自立场不同，做出决定会不一样的原因。

然而北京男篮的俱乐部所有者和管理者，绝对没有意识到，他们自认为是俱乐部的所有者，因此做出各种决定，只要看似符合俱乐部利益，那就是对的。

可球迷的观点绝非如此，球迷在产权、拥有关系乃至影响力上，只是俱乐部当局藐视的个体散沙，然而任何一个有存在价值的俱乐部，其最大价值，就是球迷往往会发自内心地认为，俱乐部是自己的。

这种情感上的链接，是球迷或者基于地缘关系、或者基于社区族群、或者基于为球星为偶像所感悟，一旦链接成功，往往长久不移。

这才是职业体育能卖出天价版权、高价门票、巨额赞助的根本。没有这些痴心而又极具精神洁癖的球迷，俱乐部聚何之乐？

球迷往往是个体聚众，赛事期间，像蝗虫一样汇聚而成，很快又会消散。越大的俱乐部载体，球迷组织其实越松散。所以球迷，哪怕如北京男篮球迷人数之多，也都是缺乏严密组织的，跟决断着俱乐部和球队大小事务的北京男篮当局者相比，执行力上不值一提。但球迷鼓噪出来的，却是最大的舆论和价值观倾向。

球迷的声音，未必能阻止俱乐部的一意孤行，未必能在正向建设的角度上，帮助俱乐部卖出一万套高价套票，抑或赢得一个数亿人民币赞助金额的大合同。可大多数球迷反对的事情，是俱乐部不应该去触及的雷区。

英超赫尔城的老板老阿拉姆，是苏伊士运河战争中逃难到英国的难民，发家致富后，为回馈第二故乡，收购赫尔城并且重资投入将俱乐部送入英超。但老阿拉姆嫌俱乐部名称太土，想去掉“城”（city）字，易名为“赫尔老虎”，觉得这样国际推广的品牌形象感太强。没想到所有球迷完全反对，关系剑拔弩张。

老板觉得自己是俱乐部的救世主，良好建议惹来的反对，让他愤懑不已，积郁成疾。因为易名一事，赫尔城虽然经营状况良好，但英超地位岌岌可危，前途难料。

类似的职业体育案例，比比皆是。俱乐部经营者，如果只顾业务经营，罔顾人心，就有盲人瞎马、夜临深渊之险。

马布里事件，倘若俱乐部早就觉得续约是件头疼事，应该提早和球迷交流，透过各种媒体途径和线下活动，来测试球迷人心所向。在准备不续约的前提下，也必须做出各种充分手段，保全马布里在球迷之中“马政委”的颜面，并且为日后再续前缘埋下明显伏笔。

有所谓的内部人士透露出马布里在北京男篮管理难度太大的说法，这几乎是所有球队管理上都有过的借口。既然不能摆上桌面来说话，再资深、“晓内情”，也缺乏说服力。

开明的球迷，对于北京男篮竞争力下降的事实有所了解，如果在构队思路上，必须要放弃马布里以博未来，完全可以处理得更加艺术细腻。人马布里口口声声以北京为家，北京不能过于生硬。切尔西去年本不欲和老队长特里续约，消息传出，球迷一片沸腾，最终不得已还是留住特里。这一季孔蒂带队成绩斐然，特里因能力下降不再是主力，如今再要离队，球迷鼓噪就没那么强烈了。这是顺势而为。

从公关的角度看，得球迷人心的马布里是无敌的，北京男篮管理层其实有必要主动和公众对话，就算是树立一个“是他赶走了马布里” 的恶人形象，也好过冷漠傲慢。

当然，焦健填补了这个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