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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视角:掌现代的灯探照历史的幽影(简评)

2017-05-25谢志强

文学港 2017年5期
关键词:斯人庄子影子

谢志强

余志刚多年潜入中华历史的长河中,打捞和探寻被人忽视的碎片,然后,他的指尖流淌出被称为历史散文的文字。2008年,他上岸。一个人不可能两次涉入同一条河。但隔了八年,他以另一种姿态另一种视角,再度涉入河中。这一组《斯人》便是他的发现和收获。

余志刚是一位潜入型读者。他说:我充其量是一个深度阅读者。没有潜入就谈不上深度。不过,那条长河其实已有很多人潜入,这就有个视角的问题。视角关系着作家的发现。由什么角度去发现?能够发现什么?同样一条河中的东西——历史典籍、资料、知识。每一代人总是从所处时代的需要出发,凭借持有的价值观念、知识结构,去看待历史长河中漂浮或沉淀的东西。余志刚则将过去的历史放在未来和现在的维度之中去考量。

于是,就打通了过去、现在和未来。他的笔,犹如梭子,穿梭古今,编织起一副拼图——活显着古人的身影、命运。《斯人》里,一系列人物,均为古代的圣人贤士。余志刚拂其光环,将圣人贤士视为凡人——普通的人性角度去考量,由此,揭示人的存在状况。正是这一点普遍的永恒的人性,接应了古人,连通了读者。所谓的真实性,因为视角,带有明显的主观性,而且,他还用现在的语言去叙述和议论,那是一种调侃的语气,主观色彩颇浓。他发现了他认为的真实。

这一组历史散文,主人公已是被不同朝代反复塑造和关注的古人:孔子、庄子、朱熹、竹林七贤等。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备忘录》里,预测未来的文学发展方向,提出了一条可行的途径:利用库存资源。文学的表达有多种方式和方向,站在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维度上,分别生成不同的文学样式。展望未来,有科幻文学以及乌托邦式的寓言;跟时代同步,是所谓的现实主义文学;而回望过去的现实,则是历史题材的文学。难道历史题材的文学就不是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特点,必须跟时间保持一定的距离,让题材沉淀、冷卻一段时间,作家能够更为客观和冷静地发现真实。现在随时成为过去,而过去的过去也是一种现实。关键是怎么连通过去跟当下,对作家而言,用什么方式拨亮历史的那一盏灯,怎么让历史的光照亮当下?这就是所谓的现实意义吧。疏通过去与现在,余志刚锁定了人性。光环处于高处,但余志刚打量低处——人性的隐秘。如鲁迅所说那“皮袍下面的‘小来”。

写孔子很难。漫长的历史中,“城头变幻大王旗”。每个朝代都拿孔子说事,都有孔子的形象。每一个时代都会重新塑造孔子形象,每一个朝代都有一个不同的孔子形象。孔子在被看被写被用的过程中,已经生成多重形象,但主题形象是圣人。孔子逝后,其本人要是得知,沉沉浮浮,荣荣辱辱,会怎么笑后人?

有时,我想,后人看前人,很似盲人摸象,触摸一个局部,以为那是整体,于是,就生成了一个形象。如果把孔子放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不是可以看见一系列孔子形象的轮廓吗?当然,孔子的形象已相对固定,或说稳定。

我一直不敢涉足历史题材的写作,因为,搜集、查证历史文献(正史、野史)很费事很严谨。《斯人》里,余志刚作了扎实的功课,边阅读边笔记,可以看出他句句有出处的努力,也能看出他发现历史人物幽暗微妙的人性时的谨慎。比如《陌生的孔子》第二节斯人好色,那桩“失礼”的公案,在典籍中出处,因为散文这种体裁的制约,他没有轻率地展开想象,而是发问。读者自会用自己的想象去填补。

我阅读有个习惯,面对一个文本,腾空自己,然后进入。我持有双重的阅读心理,既敬畏,也起疑。细究起来,可能源于我对文学盛行的血统论的厌恶。对历史题材《斯人》文本,我是读者的读者。余志刚先是读者再为作者,他得刨根探底,然后,提取一个作为凡人的孔子形象。

将孔子放在《好看》栏目,这跟余志刚的关注重点与表达方式吻合。所谓的好看,就是要有趣味、有品味,不是一本正经地板着严肃的表情。余志刚以扎实的史料打底,注入现代元素,让素材轻盈地飞翔。他不但写了活着时的孔子,而且延伸,不经意写了死后的孔子。孔子已成为一种学科,文革时,孔子被“示众”,以孔老二的形象作为批判的对象,我们都知道,批孔老二,影射的是今人,古时的光辉照的是现实。现如今,孔学复宠。

余志刚仅仅是蜻蜓点水一般点过,他把握着笔墨的方向:幽暗的人性。由圣人脸上一个痦子的细节切入,引出一件公案。孔子与少正卯交恶。为“脸面”而战,揭示出“阴阳人格”。

作者截取了孔子生前有趣的三个截面:官、色、游。阅读中,我渐渐地察觉,有一种主调弥漫在文本中,这种主调起着穿越、穿透的功能(也笼罩着斯人系列),一是带有强劲的主观色彩,还携带着议论;二是形成了可通的现实感,具有可读性。其主要方式是将古典转换为现代已经流行的词语,甚至,引入了网络语言,调侃中含有类比、戏仿,这跟余志刚的初衷有关,无意中,颠覆了我们习惯固定的圣人形象。将圣人降为凡人。那是余志刚视角中的孔子。在语言的转换中,现代的语言成了安置古代孔子的土壤。

我曾打算以小说的形式写庄子。假设庄子被追捕(卡夫卡小说人物式的境遇,庄子不知犯了什么罪),那个捕手始终找不着庄子的踪迹。这其实是关于心境的故事,追捕者与被追者,如果心灵不在一个层次,而是错位悬殊,那么怎么能追得上?庄子是“逍遥游”呀。就如同与疯子交流,你先得变成疯子,起码要装疯。大人与小孩亲近,要消除身高的落差,大人弯腰或蹲下,降低高度。类似智利作家波拉尼奥小说《遥远的星辰》,一个警察寻找一位诗人,不得不邀请另一位诗人参与,因为诗人之间有相通的心境。

博尔赫斯、卡夫卡等外国作家,之所以能与中国古代的庄子心心相通,也是达到了庄子的境界。历史留给我们关于庄子的身世、经历的资料稀少,只能通过历史上他人的记载和庄子的作品发现影子式的庄子。这就是作家应有的姿态:隐在作品背后,让作品说话。庄子说,其实是庄子的作品在说。而余志刚是说之后的说。

余志刚搁笔八年,2016年重拾写作,已是另一番心境了。可从他选择的表现对象反映出他当下的心境。写古人,实为写自己,自己的状态,他已拨开浮躁的喧哗,不带功利地沉静下来。他追踪的是古人的影子。《斯人》里的人物,均为过去时的古人背影,他力图用现在时让古人现形。余志刚仿佛是个捕手。他自有方式:通过“街坊们”来发现庄子。他人是一面镜子。某种意义上,《庄子》街坊们中的庄子,是庄子的影子的影子的影子的庄子。多道折射、反映。庄子所居住过的小镇也有影子的故事,一个害怕踏着自己的影子的居士,甚至,庄子在《渔文》篇里,还提到一个害怕影子的人,采取狂奔的方式摆脱影子,结果是吐血身亡。庄子点评也点出了庄子人生的态度:不知处阴似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

中外文学,多有身和影的故事,小说探索的是双重性。散文在乎的是人活个怎样的状态。庄子散文里(其很多散文,像小说),记述了孔子师徒数次到访小镇。孔子与庄子人生的境界不在一个层面:活法各异。如果《陌生的孔子》是写圣与凡的关系的话,那么,《庄子的街坊们》,则是动与静的关系,动对静的探访,以及《向天长啸》闹与静的关系,闹中求静。

到了《向天长啸》,启头一句:说起魏晋风度,总绕不开玄学发展史上的那篇“竹林”。这里有悬疑。展开“竹林七贤”的故事中,时不时会有“需要附带说明的是”,“说到……”,“再就是……”,“文章做到这个份上,自然是凶多吉少了”,“按现在的流行说法”,“包袱一抖开,该是……出场……”,“时逢六辰值守”,“笔者好奇……”,结尾是“正是深秋”。《千年惆怅》也多有同类句式。

这一系列句子,在情节展开中,有着起承转合的功能,制悬念、设伏笔、造气势。作者时不时介入,时间灵活在过去、现在之间转换。甚至带着说书的腔调。回味《斯人》系列散文,作者写了许多历史公案。从而揭开历史人物人性的面纱。可读性的效果,是套着讲故事之壳,穿了探悬案之衣,揣有好奇之心。逐渐加强了故事性。

中国古代有隐士的传统。余志刚的创作也“隐”了八年。《斯人》系列历史散文,主要对象是隐士。只不过“隐”的方式各异。隐和影谐音,作者多处写到影子。孔子的游,可视为一种特别的隐。阮籍由睡和醉的方式隐,然后隐到极致——死亡也是一种隐。我偏爱庄子的逍遥隐。余志刚表达的过程,用特别的方式:让隐转为显,让影浮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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