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金基德电影的艺术特色
2017-05-24韩笑
韩笑
摘 要: 金基德拥有其独有的个人化风格,以其独特的视角进行创作,在风靡世界的“韩流”商业电影中崛起,成为韩国电影的一面旗帜。金基德对人性的探讨从不停留在表象上,而是深入人的心灵、灵魂进行挖掘,反映边缘人物的生存状态,强化欲望下的悲剧力量,用暴力、性、死亡等元素进行架构,以近乎残忍的方式揭露人性的本质以及历史的残留问题。在如此激烈的情绪之下,金基德仍然保持自我的冷静,在荒诞离奇的情节、特定的意向表达中传递出人性中残存的温情,试图解救人性于困守的绝境中,努力推向光明的回归之路。本文将从其叙事主体、情节设定、影像呈现等方面论述金基德电影的艺术特色。
关键词: 金基德 边缘人物 人性 欲望
引言
金基德被誉为21世纪最具领导潜力的韩国导演,称得上是韩国电影史上的一面旗帜。金基德从未受过电影专业教育,却在10年之中拍摄了12部电影,其作品在各大电影节上大放异彩。金基德导演的作品《撒玛利亚的女孩》获得第54届柏林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熊奖,同年他的作品《空房子》也获得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狮奖,由此金基德在韩国电影史中奠定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20世纪90年代的中后期,韩国经济开始复苏,电影审查制度也趋于放松,韩国电影文化事业迅速发展起来。金基德的电影成为韩国电影中的异军之秀,金基德以其独有的视角对人性、对社会进行反思。金基德习惯于截取生活中的某些特定视角,来表达其主题思想,大多反映人的本质、欲望、边缘人的生存状态等,用其个人化的风格,渗透到人物心灵甚至灵魂深处,挖掘潜藏在底层的人生课题。
一、边缘人物的生存故事成为叙事的主体
(一)边缘人物的角色设定
在一定的环境变化下,人性也会随之改变,“人性就是在一定社会制度和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人的人性”。①边缘人物的存在,是由于他们在不同于主流社会人群的成长环境、身份地位之下生存,“被”经历着异于常人的遭遇,使得此类人在社会大环境中,产生了压抑、紧张和自我否定的意识。长此以往,他们与主流社会产生距离,被排除于主流社会成员之外,从而日益边缘化。
金基德电影始终关注到边缘人物的生存状态,在他的笔下,边缘人物随处可见,他们大多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活环境较为恶劣,社会地位不高,他们的心理充斥着矛盾,试图寻找自我身份,或堕落或挣扎。其叙事构建中的边缘化人物,甚至从事着难以启齿的工作或有着异于常人生命的轨迹。他们的生存故事被金基德毫不避讳地搬上银幕,成为电影叙事的主体。妓女就是金基德电影中经常出现的边缘人物,他的12部影片中4部就以妓女为主体进行叙事。金基德将目光聚焦于妓女身上,但他并未对他们的存在表示任何的偏见,而是从独特的角度看待她们的生存状态。其影片中的妓女或是失足少女,或是被逼为娼从而堕落。
此外还有着形形色色的边缘人,他们或是死囚、杀人犯、僧侣,或是生理上存在缺陷的哑女、心理上饱受折磨的孤独者,也有特殊经历下生活的家暴受害人以及历史残留问题中的战后混血儿等。“他们深陷有着复杂社会原因的道德、伦理、情感危机、为孤独、歧视、变态所困扰,处于不被主流世界所接纳的困境中”。②
(二)边缘化人物的共性
金基德试图用直指人心的最直接方式来描述边缘人物的生命历程,以求揭开他们内心最真实的面貌。边缘人物在绝望和隐忍中挣扎,他们并不是一蹶不振,而是对于爱和欲望充满了幻想。譬如金基德于2001年拍攝的情色电影《坏小子》中,导演将人物的命运推向极致。女主角森华本是一个女大学生,有美好的爱情和光明的未来,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物是如何走向了毁灭的过程?金基德通过对人物性格的刻画,让我们看到森华一副正直且传统的表象下,隐藏着对情欲的渴求以及贪婪的本质。男主角亨吉是“拉皮条”的,他对森华一见钟情,却当众被森华怒斥。亨吉自知配不上森华,他内心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是极度否定的,但却不接受事实仍然对爱情充满幻想。当亨吉发现森华的贪婪时,他决定利用森华的虚假与贪婪来报复她,将森华毁掉,让其变为低贱的妓女,任他摆布。此时矛盾的心理再次冲击亨吉,他爱着森华,但是却眼看森华出卖肉体,他想要占有森华,但内心却想得到她的爱情。如此矛盾的心理冲突下,导演金基德利用亨吉的偷窥、自虐和暴力行为,来体现人物内心的痛苦挣扎,而森华在沉沦后发现自己也爱上了亨吉。如此这般的虐恋中,我们看到两个人物对美好爱情的渴望以及人性无法满足的欲求的纠葛。
一切的错误都来自于亨吉对自我身份的否定,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地位,边缘人物就在如此的反复中与主流社会渐行渐远,他们被剥夺了平等的权利,在不断放弃尊严的过程中忍辱负重着。导演金基德将他们的内心世界曝光于世人眼前,由此让我们看到人性分裂的一面,这才是真实的人之本性。
金基德导演的作品,将人世百态展现得淋漓尽致。但是人性总是隐藏在深处,我们试图挖掘却不能窥见全部。边缘化人物内心的隐忍与执着无处诉说,百感交集的矛盾之感和难以找寻的心灵慰藉只能隐藏于内心深处。
二、呈现荒诞离奇中的“痛”,呼唤人性的回归
(一)荒诞离奇中“痛”的表达
金基德电影的叙事大多都是荒诞离奇的,“痛”是金基德给观众最直观、最直接的感受。导演希望通过这样的手段直指人心,让观影者从中进行自我救赎。绝望和抑郁的情节中,金基德在残酷和冷静中探讨人性的救赎,体现对人性最后一丝温情的关怀,表达其对边缘化人物处境深深的悲悯之情。
“我们竟然可以从现实的若干表象背后看到金基德导演在电影里所描述过的很多东西,就像电影大师们通常所说的,有时绝对的非现实就是现实本身”。③金基德电影中的虐恋、奇恋、性欲、死亡等情节都是荒诞的,这些大多是在反思人性的影片中被忽略的元素,在金基德的电影中,他却毫不避讳地进行述说,他并不是迷恋于这样的叙事手法,而是希望通过个人化的风格,体现边缘化的人物的真实存在感,用强有力的方式揭开人物的“伤口”,由此关注到隐藏在人性背后的坚韧和执着的追求。
(二)批判救赎中“爱”的回归
金基德导演电影中的人物命运在荒诞离奇中被一步步推向尽头,他们一再地被毁灭,却仍然在找寻对于自我身份的认定、追求对爱情的美好结局以及寻求拯救自我的路径。《春去秋来又一春》是宗教对人性的救赎,《空房子》是温情对于孤独的救赎,《坏小子》是爱情对于私欲的救赎。种种救赎的过程中,表明了人性回归温情的愿望。
影片《收件人不详》上映于2001年,以1970年代的美军基地为背景,讲述了战后的美韩混血儿在救赎与批判中回归人性的故事。“金基德透过殖民主义与朝鲜战争追溯人性的残酷,他带领我们走进残酷的现实,走向自我重建的方向”。④恩露被哥哥用美军手枪射瞎了眼睛,吉华对恩露的迷恋,恩露在吉华面前被强奸,恩露为治眼睛和美国大兵在一起,吉华为报仇制作手枪却打到了自己,张武为了母亲不再痛苦对母亲进行了割乳等等这些看似荒诞的情节,却是有着不可磨灭的因果关联。恩露希望通过自我拯救,摆脱难堪处境;吉华为了恩露复仇,试图挽回爱情;张武不再隐忍,直面现实,想要让母亲解脱,从而使自己走上了死亡之路。这些人物始终保持着最原始的初心,有着自己执着与坚毅,追寻着改变宿命、摆脱原罪的人性回归之路。
三、以隔绝状态强化人的欲望,从而形成悲剧力量
(一)难以诉说的欲望
金基德曾经说过:“把人性推到极致的状态。”欲望是人性中最弱之处,无论是谁,欲望都是难以摆脱的。金基德用隔绝的状态将欲望强化,将人性推向极致。
欲望是韩国电影中常见的主题,其导致的悲剧结局也比比皆是。我们不应摈弃欲望,作为社会中的自然人,我们无法避免欲望对人的影响,也不可逃脱欲望的魔力。
萨特的存在主义思想中,有一个著名的观点就是:人与人之间永远处于敌对的状态。正因为这种敌对的状态下,人和人产生了阻隔,特别是现代人的交流状态更容易隔绝,无论是言语还是精神上都容易产生距离,从而造成隔绝之感。隔绝即切断相关接触,当人类被隔绝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时,欲望更加容易膨胀,欲望是难于束缚的,当欲望试图冲破隔绝的“牢笼”,往往会产生特定作用。正是在坚不可攻的“隔绝之墙”以及如此欲望的驱使下,人性才被推到了不可挽回的自毁之路的悲剧上。
电影《弓》中,大海将女孩与外面的世界相隔,她从来不知道这艘船以外的世界是如何的景象。年过花甲的老人将女孩捡回来,希望在女孩儿17岁时和她结婚,他用弓箭一直阻隔着女孩儿与外界人与事接触。在如此有形的海天隔绝的封闭空间里,以及无形的精神压迫让女孩与世隔绝。当女孩儿遇到心仪的男生时,欲望开始萌发,她试图冲破枷锁,逾越这鸿沟,她用自己纯洁的天性去解决欲望问题,最终将自己和老人推向了无尽的悲剧结局,隔绝产生的悲剧力量油然而生。
(二)困守中绝望的悲剧
金基德善于将欲望导致的悲剧合理化,因此在影片中,通常采用隔绝的状态给欲望的产生给定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当所有人信以为真自我欺骗时,导演让观影者在毫无防备的心理状态下、在美好的愿景之下,接受着悲剧的发生,由此悲剧力量得以强化,撕心裂肺。作为观影者,产生共鸣后,也同样在进行自我反思,看到欲望的毁灭、人性的悲哀。如《海岸线》中的铁丝网本是隔绝了网内和网外,因欲望的促使,导致其想要冲出隔绝的网,但是冲出往外就是绝境;《坏小子》中的镜子将森华和亨吉隔开,但当森华的占有欲爆發,越过镜子,他就将自己推向了悲剧的边缘。
在影片《春去秋来又一春》中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似乎是一种注定的悲剧宿命,“许多喜剧故事似乎都在接近结局时出现一种潜在的悲剧性力量”。⑤小和尚是被人遗弃后,被老和尚收养带进了四面环湖的小岛上。这是一个与世隔离的小岛,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和淡然,如同世外桃源。小和尚从小在这里成长,他给观影者的感觉应该是超脱和纯粹。金基德在画面中,将小岛上的一切都安排得如此有序、静谧,似乎没有一丝污染。湖面上漂泊的船就是与外界相连的惟一方式,小岛的另一面是一个空立着的门。小和尚遥望门的那一边,学着划船,试图穿过门的另一边,这都是人欲望的本性。由于小岛与世隔绝才对外界有幻想,从而产生欲望看似是那么合理,其实不然,人本身就是欲望的奴隶,这里导演给了欲望一个合理的解释。当生病的女孩来到小岛上,小和尚的情欲开始萌生。在寺庙内,睡觉的房间也同样有个空立着的门,隔开和尚和女孩的住处,小和尚开启了这扇门,进了女孩儿的被窝时,他已经在欲望的驱使下渐渐走向悲剧。正是由于存在阻隔,使得欲望看起来那么合情合理,殊不知逾越过这层屏障是怎样的悲痛。当老和尚发现了他们的私情后,送走了女孩儿,小和尚最终选择冲破阻隔,离开小岛,去追随女孩。悲剧的力量一点点地蔓延开来,此时的观众还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当小和尚因女孩的出轨杀死了她而回到小岛躲避警察时,悲剧的力量如同一剂猛药,通过人们的血液流进心中,此时的痛充满了力量,有着强大的破坏力。
这是人们不愿看到却实实在在发生了的结局。人们在接受的同时不停地进行缓冲,警察还是追到了小岛上,老和尚希望小和尚刻完地上所有的字再走,小和尚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消减自己的怨恨,平复自我的欲望。金基德利用隔绝的状态使得人的欲望合理化,却又告诉人们欲望带来的惨痛悲剧。如此反差,使得观影者沉入其中积极思考,在不动声色中将最刻骨铭心的疼痛之感传递出来。
四、视觉符号中的哲思和隐喻
(一)视觉符号暗含哲思
“影视导演的造型-空间意识,可以大致分为技术层、艺术层、哲理层这样三个层……在哲理层上,影视造型已经不再仅仅局限于技术语言和艺术语言,而是一种用其他任何手段都无法替代的隐喻和象征,充满哲理和意蕴”。⑥金基德电影画面中,大多暗含着象征意义,隐喻社会现实。在其电影中,不难发现有很多重复的物象或者镜头,一些看似粗暴的意象,却暗含着一种潜在的感化力量,金基德试图将抽象的视觉符号的潜在力量渗入人心,从而强化其艺术张力。
水,是金基德影片中经常出现的视觉符号,例如影片《弓》中的用以造成封闭空间的海面,《春去秋来又一春》中以湖水表达欲望无边。水给人以平静、祥和之感,但是水有时也是澎湃汹涌的,水在无声无息中却成了一条界限,成为了欲望的驱动力,此时的水就不仅是生命之源,同时更象征着毁灭性。
网,也是金基德电影中经常出像的视觉符号,《漂流浴室》中的鸟笼、《海岸线》中的铁丝网、《收件人不详》中的狗笼均由网构成,这些有形的网如同屏障一般,隔绝人物的交流,使人物处于封闭空间中。《收件人不详》中,更有美国文明这样无形的网阻隔着韩国人正常的心理交流,张武在无形的压力下,只能虐待自己的母亲,却无法逃脱身份的阻碍,走向自杀的道路,张武的母亲苦苦守候多年,等来的却是希望的破灭。他们的悲剧性体现在无形的屏障带来的反抗。
但现实非常残酷,他们渴望摆脱束缚、向往自由,但是难以沟通的情感和无从诉说的心理矛盾,加重了人物隔绝状态下的悲惨命运。金基德利用富于象征意味的物象,揭示了隐忍下的精神状态,体现“爱”与“恨”糅合发泄的悲剧力量,这也是韩国整个民族的悲剧性的缩影。
(二)动物意象隐射人生
动物,在金基德电影里也是经常出现的意象,并且动物总是处于一种“被虐”和“死亡”的边缘。《收件人不详》影片中,狗被残忍的虐打,被当做靶子来试枪,都给观影者带来了强烈的冲击,是一种暴力的象征,好在影片开头就特别提示到没有动物受到伤害,才让人们接受导演的用意。《春去秋来又一春》中,小和尚在青蛙脚上绑上石头,使其难以跳躍,在水中挣扎。人和动物都是生活于自然界的存在,看似人比动物更高级,其实不然。正如金基德说过:“杀死一只青蛙无所谓,而杀死一个人却触犯了大众法律,这是多么混沌的社会原理啊。这种法律是对弱者施加暴力”。⑦老和尚在小和尚身上绑上石头将痛苦进行转换,由此小和尚才认识自己的错误行为,正确的看待人与动物的关系。金基德借此呼吁人们尊重生命,正视生命的神圣。
“对诗意般的电影世界的迷恋和探索——边缘人物、迷离的氛围、残酷的主题……构成了金基德独特的电影世界”。⑧在金基德的影片中,将单个视觉符号相结合,例如经常在影片中出现的镜子、网、水、动物等意象,使之结合从而产生另一种新的力量。在电影中,金基德将类型化的意象和镜头浓缩在一起,利用视觉符号隐射人生的个人化手法,将意象付诸于视觉,牢牢抓住观众的注意力的同时,也对人们的价值观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从而发挥其视觉张力。
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金基德导演的电影作品在另类奇特的故事背景下,以边缘人物为主体,建构荒诞离奇的情节,用影像的力量揭露深刻的主题。通过对其艺术特色的研究,进而将更多人的目光聚焦于对人性、社会以及历史的反思上。尽管金基德的影片中充斥着真实生活中少有的元素,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他冷静地思考、含蓄而又诚挚表达中,我们看到了他对于人性的反省和关怀。
注释:
①施嘉宁.金基德电影的人文内涵和艺术表现.上海戏剧学院,研究生学位论文,2006.
②邓自慧.边缘人的影像寓言——论金基德电影的美学特征.西南交通大学,硕士研究生学位论文,2007.
③李一敏.金基德电影导演艺术研究.重庆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
④施嘉宁.金基德电影的人文内涵.上海艺术家,2006(03):69.
⑤弗莱.批评的剖析.陈慧等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243-244.
⑥彭吉象.影视美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87,280-281.
⑦金基德,郑圣一等著.野生 金基德.范小青译.世纪出版集团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13.
⑧梁丽丽.金基德的电影世界.艺术广角,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