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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图尼埃对《鲁滨逊漂流记》的改写

2017-05-24张焱

文教资料 2016年36期
关键词:改写鲁滨逊漂流记

张焱

摘 要: 当代法国作家米歇尔·图尼埃借用了笛福原作的题材,以敏锐、独到的视角重新审视了鲁滨逊的故事,对情节结构、人物形象、主题表现等多方面进行了大胆改写,并将自己的人生体验和哲理性思考投射到作品中。因此,本文试图对采用同一题材的《鲁滨逊漂流记》和《礼拜五——太平洋上的灵薄狱》进行细致比较,以探究其中截然不同的内蕴,力图反映出小说各自代表的不同时代的人类精神,从而表现出图尼埃对笛福原作的成功改写与超越。

关键词: 《鲁滨逊漂流记》 《礼拜五》 图尼埃 改写

1719年,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根据海员亚历山大·塞尔科克的奇闻异事撰写了《鲁滨逊漂流记》,它被奉为英国文学史上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成为世界荒岛文学的典范之作,而它创造的鲁滨逊神话也深入人心,成为最富活力、又兼具现实性的神话故事之一。几个世纪以来,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作家以笛福的小说为蓝本,对《鲁滨逊漂流记》进行了重新演绎,但是,纵观所有这些变本和改写,他们似乎都未曾摆脱征服自然、教化野蛮人这个自笛福以来古老而陈旧的范式,因此难免落入俗套,而没有取得寓意上的重大突破。

米歇尔·图尼埃是20世纪法国文坛享有盛誉的作家之一,《礼拜五——太平洋上的靈薄狱》(以下简称为《礼拜五》)是他在1967年发表的处女作,并获得了当年的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这部小说虽然在题材上也同样模仿了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但显然又不同于之前的那个冒险故事,在对既有素材承袭的基础上,图尼埃又匠心独运地插入许多现代因素,对原作的情节设置、人物形象、思想主旨等多方面进行了创造性的艺术处理与改写,并在其中注入了自己独特的哲理寓意以及对现代社会的反思与批判,从而极大地丰富了文本内涵,也使这一古老神话也焕发出全新的活力。

一、故事情节的变动

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是根据真人事迹进行艺术加工而成的,以“海上漂流、遇到风暴、落难沉船、流落孤岛”这几部分构成了主要情节脉络,从而呈现出主人公鲁滨逊远离人世,在荒蛮的孤岛上以自己的劳动与智慧创造生活的图景。图尼埃的作品尽管大体上承袭原作,有三分之二的故事情节与笛福相似,但是通过文本的仔细阅读与比较,仍然能发现图尼埃在情节设置上的改动与创新。

首先,这种改动体现在小说开始部分的情节中。《鲁滨逊漂流记》的开头比较详细地描写了鲁滨逊的身世背景、出海冒险的心理历程以及前后三次的冒险经历,从而刻画出了鲁滨逊作为一个冒险者的前半生。笛福安排这些情节,意在塑造鲁滨逊不安现状、乐于冒险、机智勇敢的品格,表达其清教赎罪思想,同时也为后来情节的安排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图尼埃没有交代鲁滨逊的个人性格与出身,而是直接铺设了一个充满隐喻性的塔罗牌开场。当时鲁滨逊乘坐的弗吉尼亚号在风暴中已危在旦夕,但是船长范·戴塞尔不立即寻求逃命的可能,反而更关注塔罗纸牌显示的鲁滨逊的传奇命运。通常说来,这种情节设置在小说中一般是不合常理的,但图尼埃构思的不是一般的冒险故事,而是一则现代寓言,从而体现出与《鲁滨逊漂流记》截然不同的风格。

其次从两部小说的结构可以发现,《鲁滨逊漂流记》的主体部分虽然是荒岛经历,但更侧重于冒险与物质生活。当鲁滨逊飘泊到荒岛之后,他并没有变成一个离群索居的野人,而是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生活条件,在荒岛上复制了一个文明社会。相比之下,图尼埃则集中于荒岛孤独生活的叙述,着力表现鲁滨逊的精神转变历程,因此,他身上自然就多了一份哲性诗人的思辨气质,凸现出图尼埃重写的鲁滨逊神话的崭新意义。

再次,是结局安排的逆向处理。众所周知,笛福笔下的鲁滨逊最后是离开荒岛,和星期五一起返回了文明社会,继续他们继续传奇般的人生;而图尼埃在《礼拜五》中则进行了戏剧化的逆转,面对白鸟号,在荒岛生活28年之久的鲁滨逊选择留下,而“野人”星期五却悄然搭上轮船进入人类社会,以这个这个意料之外的结尾改写了自笛福以来存在于西方人心目中的鲁滨逊神话,从而表现了作者自己对现代文明的反思和忧虑,使《礼拜五》显露出崭新而深刻的意蕴。

二、人物形象的重塑

图尼埃对《鲁滨逊漂流记》进行了多方面的改写,但最重要的是他逆转了原著中的人物关系,对这两个人物形象进行重新塑造,并注入自身的现代性思考,使小说人物拥有了新的文学涵义。

(一)鲁滨逊形象的改写

在笛卡尔理性主义精神的指导下,人们开始用“自然理性”去认识世界,人类的自我认同之心进一步膨胀。因此,聪慧勇敢、积极进取、顽强拼搏等优秀品格被视为英雄人物的特质而得到大力弘扬。笛福笔下的鲁滨逊正是这种英雄人物的典型代表。当鲁滨逊流落到完全脱离人类社会的荒岛时,他非但没有沉沦自弃,退化为原始野人,反而通过自己的双手在岛上逐渐重建文明世界和社会体系,使自己虽然身处于自然原始环境中,但仍然按照文明社会的规范来生活。

与笛福借笔下的鲁滨逊表现人类对自然的征服和资产阶级的奋斗精神不同,生活在20世纪的图尼埃对人类生存境况和现代文明的危机有着清醒的认识,因此,他巧妙地利用《鲁滨逊飘流记》的题材与框架,对笛福文本的故事与精神进行了逆向处理。

图尼埃笔下的鲁滨逊首先是作为孤独的人物来加以表现的。当鲁滨逊脱离了人类文明社会,被海难抛到太平洋上的一个杳无人烟的荒岛时,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心灵都被孤独和恐惧相缠绕。然而鲁滨逊不只是孤独的牺牲品,他还是战胜孤独的英雄,尽管他无时无刻不受到失望、空虚、自杀的诱惑,但他通过不懈的努力,最终摆脱了烂泥塘的幻觉,驯服了孤独,重新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在鲁滨逊治理荒岛的过程中,他并未沉醉于自己在荒岛上建立的秩序和物质成果,而是不断地进行内心的的反思自省。而礼拜五的到来,不仅标志着鲁滨逊与原作人物的分道扬镳,更对他的精神转变转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鲁滨逊不再代表权威,也不再是具有种族优越感的征服者和殖民先驱,礼拜五反而成了他的引路人,在广袤的自然怀抱中,帮他认识了自然以及自然界其它存在本身具有的内在价值,因此他放弃搭乘“白鸟号”回归文明社会,以出世的姿态体现了他对现代文明的失望和厌弃,标志着人类文明的痕迹和影响在鲁滨逊身上逐渐消失,他从一个已恢复了文明社会人化特征的人开始向自然化的“新人”进行转变。

(二)礼拜五形象的逆转

笛福在《鲁滨逊漂流记》对星期五着墨不多,因此,作为故事的配角,星期五的形象内涵是比较单一的。而图尼埃的小说直接以礼拜五命名,使禮拜五的人物形象已经具有了崭新的意义。

首先,在对异质文明的接受上,笛福的礼拜五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与拒绝,他在所有问题上都唯鲁滨逊马首是瞻,而图尼埃重塑的现代星期五表面顺从驯服,但实际上他却是动摇鲁滨逊文明根基和体制的不稳定的存在。当爆炸破坏了鲁滨逊与文明社会的一切联系和脐带时,鲁滨逊重又回到了初到荒岛的原始状态,自此,人物的关系开始发生本质性的易位,奴隶变成了主人,儿子成为了兄弟,土著人开始教授白人“自然”生活原则。

在图尼埃的笔下,礼拜五自然伸展的生命状态似乎与世间万物都平等而亲密,面对着礼拜五自然的生命状态,鲁滨逊也在不断修正着自己的言行。可以说,鲁滨逊的自我实现就是以对礼拜五最大程度的认同为前提的。而随着礼拜五的形象越来越被神化,使鲁滨逊甚至在日志中发出了呼告:“太阳啊,把我变得跟礼拜五一样吧!”①

由此可见,图尼埃笔下的礼拜五不再是西方文明的被动接受者,这个另类、原始的礼拜五在亲手打破了笛福所设置的宗教偶像后,自身却成为了鲁滨逊在精神上的另一指引,成为了新世界中新人的助产士与向导。而在礼拜五的引领下,希望岛上的空气似乎变得温情脉脉,时间也不再拥堵着现代人忙忙碌的目的化生存,人际关系充满着真诚、宽容与和谐。

三、思想主旨的易位

图尼埃对笛福原作进行了一系列的颠覆式创造,使改写后的文本与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产生了思想主旨上的易位。而《礼拜五》所拥有的深刻内涵与思想内蕴,既是图尼埃反思探索的结果,也是他改写创作之初的动机与意图之所在。

图尼埃曾坦言,《礼拜五》这部小说的真正的主题是两种文明的对抗和融合,并且使他更感兴趣的,“并不是两种文明如何在某个发展阶段相互融合,而是在一个人身上,一种文明的痕迹如何在常人无法想像的孤独环境中消失殆尽,是裸露在这种背景上的人的存在和生命的真谛,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怎样在这块白板上,经过尝试、探索直到建立起来的过程。”②

作为现代神话人物,图尼埃笔下的鲁滨逊首先表达了对当代西方文明及其所遭遇的危机的反思、对人类普遍面临的孤独问题的思考,对他者在我们生活中占据的重要地位的思量。笛福在小说中颂扬的欧洲文明在此遭到质疑,转变之后的新人鲁滨逊鄙夷白鸟号船员的贪婪、骄傲和暴力,以及他们对金钱的膜拜,这实际上是在影射生活在商业社会的现代人拼命追求财产和获取财富,却并不清楚究竟为何目的。随着财富的增加,加附于人身上的枷锁和束缚也日益增多,人与人之间的鸿沟逐渐扩大,即使面对着众多的他者,却仍然倍感孤独和空虚。

其次,图尼埃使星期五成为鲁滨逊的引领者,成为他学习的榜样,这一逆转性的改写向我们指出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野蛮人”存在,有的只是他人,只是与我们不属于同一种文化范畴内的人类,人种没有贵贱之分,从而揭示了文明也不存在孰高孰低之说,而只有当人类回归自然,回归本原,才能重获精神的净土。

当岌岌可危的文明堡垒随着爆炸轰然倒塌,鲁滨逊再无力挽救这一切,转而投向了一种更为理想的生活方式,向礼拜五学习在荒岛生活的一切,与礼拜五平等相待。鲁滨逊再也感受不到文明的重压,不必再板起面孔对待礼拜五,不再虚伪、矫饰地做毫无意义的一切,荒岛的生活变得自由、轻松而惬意。同时,他也不再醉心于开拓、占有自然,而是转而投向自然的怀抱,和自然以及自然万物诗意地依偎在一起。自然不再是客体、对象物,而是作为他本体的一部分融合在一起。因此,图尼埃借鲁滨逊在荒岛的精神探索历程表达了回归自然的主旨,并借以寓指全人类的命运:人类由最初的原始人类发展到文明社会的人,再从文明社会的人发展为“自然化”的新人,惟其如此,人类才能摆脱孤独的命运。

四、结语

笛福的“鲁滨逊”和图尼埃的“鲁滨逊”虽同为神话,但却反映了不同时代人类精神探索的缩影。作为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作家,图尼埃所面对的时代主题已不再是笛福对资产阶级力量的讴歌,转而变成对现代文明的诘问与反思。因此,图尼埃在借鉴笛福原作的基础上,别具匠心地插入现代因素,对情节设置、人物形象、文学意象以及主题表现这几个方面进行了大胆改写。通过哲理性的思辨,图尼埃揭示了解决当下人类生存困境的唯一途径即是回归自然,回归本原,从而取得了寓意上的重大突破,极大地丰富了文本内涵,使《礼拜五——太平洋上的灵薄狱》具有全新的艺术生命力,由此实现了对笛福原作的成功改写与超越。

注释:

①米歇尔·图尼埃.礼拜五——太平洋上的灵薄狱.王道乾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157。

②米歇尔·图尼埃.礼拜五——太平洋上的灵薄狱.王道乾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296。

参考文献:

[1]米歇尔·图尼埃.礼拜五——太平洋上的灵薄狱[M].王道乾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

[2]丹尼尔·笛福.鲁滨逊漂流记[M].郭建中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3]柳鸣九.从选择到反抗——法国二十世纪文学史观[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5.

[4]柳鸣九.“铃兰空地”上的哲人[J].世界文学,1999(1).

[5]余谋昌.走出人类中心主义[J].自然辩证法研究,1994(7).

[6]吕沙东.重写神话:现代鲁滨逊的心路历程[J].世界文学评论,2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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