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仗剑天涯
2017-05-24李昊
李昊
摘 要: 进入二十一世纪,随着经济社会文化等的变迁,武侠小说,尤其是大陆新武侠小说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创作阶段,其间,涌现了大量的年轻作家作品,虽经历了难以创新的瓶颈,具有难以摆脱的局限,但不能否认他们所作出的探索,其中仍不乏优秀、有代表性之才之作。沧月,作为大陆新武侠小说的重要领军人物之一,她的创作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质,笔者将在本文中以作家沧月及其作品为例,谈一谈二十一世纪大陆新武侠的创作。
关键词: 武侠 大陆新武侠小说 沧月
“千古文人侠客梦”,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中华儿女便开始了这一段悠悠的侠客梦,从魏晋南北朝的志怪神异小说,到唐传奇、宋话本,再到明清武侠传奇小说、民国鸳鸯蝴蝶小说,现代港台武侠小说……这一场梦,梦了千年至今未绝。而今,大陆新武侠的年轻作家们用自己的方式,加入属于网络信息新时代的特质,融合奇幻、修真、历史、言情等新鲜元素,标新立异,积极探索,形成了“凤歌的综合、沧月的感觉、小椴的技巧、步非烟的想象、方白羽的哲思、慕容无言的现代”①等不同风格,开拓出一道不同于传统、不同于港台武侠小说的新路子。其中,作为大陆新武侠小说的领军人物之一的女性作家——沧月凭借其细腻的情感、华美的笔触以及其具有独特魅力的“武侠观”等特色从中脱颖而出,更具文学评论的代表意义。
沧月江湖的异质性:不同视角下的时空观和世界观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从李商隐的《锦瑟》诗中,在网络文学论坛“榕树下”,沧月由此诞生,从此江湖上有了一位慵懒如猫、狡黠如月的侠女。进入千禧年,计算机的逐渐普及和网络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和运用,武侠小说的写作也随之焕然新生,沧月作为新世纪成长起来的年轻作家,自然地搭上了网络这辆“顺风车”,以榕树下、晋江等网络文学平台为阵地,开始连载发表武侠作品,如《曼青》、《幻世》等,其中影响力最大并且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便是《听雪楼》系列,在中学手稿的基础上,在录入电脑的过程中重新加工润色,最终臻于完整。在这一阶段,沧月的女性意识十分明显,打破了以往传统的武侠小说男性的绝对话语权和一直由男性(包括男性作家和作品中的男性主人公)所掌控的“江湖”秩序。在通常意义上以沧月为代表(还有同属“云荒三女神”的沈璎璎、丽端,以及步非烟②等人)的武侠小说创作被称为“女性武侠”或“女子武侠”,就是指女性所创作的武侠作品,并且这一现象被认为是大陆新武侠所独有的:“而在此前大陆新武侠还未有过女性写作武侠的记录,她们的出现是武侠小说史上一件意味深长的大事。”③不同于传统武侠小说皆是男子“一箫一剑走江湖”,沧月的武侠小说多以女性为主人公,以女子的视角进行叙事,再也不满于被束缚的被动境地,女子舞刀习剑、精于武功行走江湖不再是遭人白眼的异类,相反地,女子不依附于男人,独立坚韧,有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充满热情赤诚地去追寻所爱所求,即便是在爱情和霸业中也不再心甘落于下风,在沧月小说中已然为常态。
沧月在网络上积累了一定的读者基础之后,渐渐跟纸质媒体有了联系,开始在《今古传奇·武侠版》等期刊杂志上连载小说,并出版单行本。高产的她连连为读者和文坛带来惊喜,2004年年底出版的单行本《血薇》,使沧月一跃成为各大权威榜单的畅销书作者。再到后来奇幻长篇巨制的《镜》系列的连载问世。提起沧月,“异质性”这个字眼就不能不提起——沧月的武侠小说带来了许多的新变。除了女性视角的叙事美学,沧月架构起的武侠世界还有着其他特异之处,最为明显的便是其小说中的时空观和世界观。
在历史上,不论是近现代以前的古代侠客小说还是现当代传统的武侠小说中,为了确保小说的趣味性、地域文化性和真实性等因素,一个确定或是半确定的时间和空间都是武侠故事发生的必不可少的时空背景,如金庸笔下的江南、南疆,梁羽生笔下的大漠、西域,还珠楼主笔下的蜀山、青城等等,无一不是如此。然而在沧月的笔下,地理位置和时代背景的交代却不再是必需,我们只知道洛阳有个听雪楼总部,拜月教宫远在滇中,漠河有个药师谷,大光明宫在昆仑山顶……除此之外,这些地方具体是何风貌、处在何方,我们却不甚了了了。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架空”,顾名思义,架空小说,就是指时间、人物、历史背景等均为、或一部分为虚构或半虚构的小说。架空小说写作时常保留真实的历史大背景和重大的历史事件,模糊准确的时间和空间特征,将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人物隐匿于虚拟的时空之中,以另一种姿态,书写不同于正史或者常识的别样传奇,如《雪满天山》中的狄青等等。并且常常以系列为单位,作品中的人物彼此或认识或有所瓜葛,可以算是“人物再现法”的某种程度的运用,比如在《听雪楼》系列小说中,《血薇》、《护花铃》和《荒原雪》在分节中会有不同的人物作为叙述的主人公,并不全是在讲萧靖二人之事,比如在四大护法黄泉紫陌碧落红尘的分节故事中仍穿插萧靖二人的言语事件,使他们在不同作品中连续出现,每出现一次,就展示其性格的一个侧面,通过他们在各个不同时期的经历与所表现的特征,更深刻地塑造和勾勒人物形象,使人物的形象更加丰满真实可感。没有绝对的时空概念,淡化时空对故事情节的束缚力,使场景和空间较为便宜地转换,这样一来,小说的创作也就有了更大的自由度和想象空间。但我们仍需警惕,如此趋势也有可能会带来未来武侠小说历史文化内涵的淡薄和缺席。
另外一个特质便是其梦幻瑰丽的武侠世界观,在沧月笔下,功夫不再是单纯的舞枪弄棒,武林也不再是简单的刀光剑影,近者如医术、傀儡术、巫蛊之术等这些有据可查之术,远到鬼将、宿主、魔瞳等等具有神魔奇幻色彩的奇术,沧月在她的江湖中融合了更多别的元素,甚至借鉴游戏和动漫中的时尚元素,与何何舞等漫画家合作出版小说漫画化的单行本,再比如融合网络游戏中的人物设定、场景选取等,比如小说《墨香》便是为其同名游戏所撰写的,对此爱玩游戏的沧月也从不避讳。而江湖,也不再仅仅是武艺高强、善用刀枪之人的江湖,在沧月笔下,只要有一颗侠义肝胆、一颗赤子之心,哪怕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亦可为侠,譬如医者、譬如商贩皆可为侠,如《七夜雪》中的医者薛紫夜,她虽不会丝毫武功,更是柔弱的女子之身,但仍不妨碍她为了拯救苍生,毅然走出药王谷,与“血魔”抗争。与传统武侠小说对武功招式的精美细致的描写不同,沧月的江湖武林是用其理想和信仰构筑的,不重招式套路的描写,而专于个人价值的观照和表达,于是便有了“沧月式的语言”、“沧月式的叙事方式”,華美清丽、细腻动人。“我猜想建筑专业的沧月,心里该是给自家修了一个宫殿。紫禁城一样的博大,印度王宫式的奢华,吴哥窟一样的古老。”④沧月本人就是一名建筑师,擅长的便是建造与构筑,它们同样的华美扎实,不同之处在于一个是实实在在的高楼大厦,另一个则是安放于心中的盛世江湖。沧月的江湖不再是离我们生活遥远的江湖,而是一个普通人也可置身其中的江湖,而江湖中人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似也牵动着我们的情思,拉扯着我们的愁肠。这样的武侠世界观打破了武功在江湖上的绝对地位,使“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声音振聋发聩,普通人亦能向侠向善。
沧月的情侠书写:“她们谋生亦谋爱”
在《沧海》、《剑歌》等多部作品中,我们不难发现沧月对于李义山的诗和蒋捷词的偏爱,甚至连自己的笔名都取自其中。这些诗词多关儿女情长、离愁别绪,在女性作家笔下,爱情是绕不开理不清的永恒主题,沧月自然不能免俗。但沧月笔下的情,是侠情,即便是爱得热烈痛彻,女子仍不会舍弃自己人格的独立和意志的自由,并坚守自己的尊严的净土,如若陷入两难境地,最后便会走上打破男性话语下所编织的纲常礼教的天网、从爱人身边出走之路。如《听雪楼》中的靖姑娘、《东风破》中的慕湮和《夜船吹笛雨潇潇》中的金碧辉等等皆是此等女子,她们既深情又绝情,即便痛失所爱,即便是死,她们也有要坚持的底线和原则。这等刚烈不折的性子终于不能走向驯化或妥协之路,正因如此,沧月笔下的爱情故事大多为悲剧收场,无法圆满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听雪楼》系列中萧靖二人的双双毁灭便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爱情悲剧。江湖上侠情的悲剧不但赚足了读者眼泪,这背后的内涵缘故也是值得我们探讨深思的。沧月不仅仅写男女之情,且并不以言情为目的,而是“表现为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人性本原的善,在缠绵深细的感性描写中,生发出强大的艺术力量。”⑤这从她对爱情以外的感情的描写便可见一斑,在《七夜雪》中,薛紫夜深藏着少时恋人雪怀的尸体于厚厚的冰层中,时时看望喃喃自语,薛紫夜和雅弥之间奇妙的友情,薛紫夜和明介微妙的姐弟之情,而霍展白和薛紫夜之间的感情则是超越了男女情爱的另一种情愫,接近于亲情,相似于知己,但又都不准确,若是非要一说,便是年年相约雪中梅树下共饮一盏的默契,是即便参商永隔活着的一方也仍会在约定之日来到树下的牵绊之情,这些不同的感情与侠义一道,完整了薛紫夜的一生,她的一生有多种爱要给许多个人,她的死亡不是宗教般的牺牲奉献,而是自我人格和意志臻于自我所求的真善永恒,印证了作者的武侠世界观。“年少时写下的文章往往锋芒毕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从来没有‘妥协这两个字。……比如听雪楼,又比如幻世。然而七夜雪的主题,却是妥协和放弃。”纵然故事中的人们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爱与恨的纠葛和牵绊,却不约而同地,在继续相互纠缠伤害和放弃让彼此解脱中选择了后者,“薛紫夜放弃了雪怀,霍展白放弃了秋水音,雅弥放弃了教王,瞳放弃了紫夜……他们都蹚过了那条时间之河,向着彼岸走去。”⑥于是,正如沧月自己所剖析的那般,通过作品,我们得以一窥作者内心的成长历程,人总是会长大,不可能永远年少孤勇,动辄张牙舞爪,稍不称意便散发弄扁舟,也不可能永远鲜衣怒马,嬉笑怒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执拗倔强也只能是少年人的风发意气,这样一来,沧月的武侠便终于染上更多的庸常和无奈,也就多了份难能可贵的真实动人以及读者发自内心的共鸣。
沧月武侠的善恶观:非侠亦侠
中国人阅读有个奇特的习惯,在一个人物出现之后,在脑海中生发的第一个问题,不是他来自何方将去往何处,也不是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而是“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当好人受到侵害蒙冤之时,我们会为他揪心难过;坏人罪有应得遭到报应时,我们会拍掌称快,我们坚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过多地关注情节和结果,往往会使我们忽略更深层的内涵,这样的读者思维也会潜移默化地对作家的创作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作者更多地需要关照人物内心和尽量避免绝对的善恶,因为真实的人性是复杂的,一个人也不能单纯地贴上好人或是坏人的标签。随着作者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小说的写作笔触、武侠世界观悄然发生着改变。人物形象更加丰满,没有绝对的善恶是非界限,不再能仅用好人或者是坏人来轻易评价,不再存在绝对纯白无暇好似神明的存在,即便是正道的第一侠者也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和缺憾;也不再有绝对的恶人,即便是无恶不作的邪教掌门也会有不为人知的脆弱、无法言说的苦痛或是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如《听雪楼》系列中的以正面人物出场的萧靖二人及手下诸人,若以传统武侠小说的善恶观,则大多皆是手上沾满鲜血的“非侠”,而在沧月的武侠叙事中,“莫要执着于无谓的门派之争,正与邪只由人的心来决定”⑦,他们不是好人但也绝非恶人,他们以自己的正义信念行事,不为世俗所累,令人又敬又怕又爱又恨。“孩子,你知道人生是什么吗?所有的过程,只是一个灵魂来到这个世上,受苦,然后死去。但是,由于他的努力,他这一生受过的苦,以后的人都将不必再受。”⑧《乱世》篇末的这一段话或许可以阐释沧月的武侠人生观,这些亦正亦邪之人侠义在心间,为了自己的原则和执念行走于江湖中,可以毁灭却不可辱没。人不再是完人或单一人性的人,充分地印证了江湖即人生的写作理念,武侠既是可让人暂时从现实中抽离的成人童话,又是从未远离人生和复杂人性的写照。
结语
“沧月以武侠小说起步,却有着不同以往的武侠观,沧月的江湖是酷烈的,又是唯美的,沧月小说里的侠客也许不具有侠的大义凛然,但更具悲悯情怀,更具人性的深刻性和丰富性。”⑨可以说,武侠小说里寄托着作者的人生理想、审美意趣。从初期的毁灭和决绝到后来的守护与救赎,在破与立的平衡中,沧月成长了起来,对于人性的探究更上了一层楼。她起步于武侠,并取得了较为优异的成绩,但仍有缺憾,譬如情怀虽可以撑起二三武侠之作,却仍是必要不充分条件,传统历史文化积淀的不足必然引起武侠小说创作的瓶颈,在今后的创作中是应当关注的。她既具有同时期武侠作者的共同之处,又具有其不同的异质性,这些同与不同构成了她独具魅力的创作风格。虽然沧月已提笔十数年,但对于一位武侠小说的作家来说,她仍是年轻的,她起步早,创作勤奋,作品数量多,质量高,影响大,虽也许有这般或那般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我们仍可以期待,在未来的日子里,她能够创作出更多精彩的武侠小说作品。正如同为大陆武侠小说的创作者的小椴所说,“在与沧月这個女子的写作交往中,时常能从她写的武侠感到侠气的交锋,不过她偶然也写一点‘砍断马尾巴,点着当火把这样满足男写手虚荣心的奇文。”沧月是个总能带给读者惊喜的作者。武侠小说可以有不同的形式不同的风格,但唯一不变的内核便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侠义精神,在沧月等各具特色的大陆新武侠小说的作家的感召下,我们可以期待,越来越多的人们感受到武侠小说的魅力,将大陆新武侠精神发扬光大,大陆新武侠不死而更盛。我们同样可以畅想未来,会有更多年轻人怀揣着一份武侠梦,执起笔来。
注释:
①韩云波.2005年中国武侠文学精选.关于2005年大陆新武侠(代序).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1.
②步非烟的武侠小说创作仍以男性为主角并且基本遵循男性视角的叙事并赞同男性话语权的崇高地位。因此,笔者认为,从严谨的角度来说,步非烟的小说虽然是属于女性创作的武侠小说,但仍是一般(男性)武侠,与沧月等人的“女性武侠”有所区别,不应划入“女性武侠”之列.
③郑保纯.论大陆新武侠的当代性回应.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4).
④沈璎璎.《剑歌》后记《华丽缘》.新世界出版社,2006,10(第1版).
⑤韓云波.论21世纪大陆新武侠.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4).
⑥沧月.《七夜雪》跋.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10(第1版).
⑦沧月.剑歌.新世界出版社,2006,10(第1版).
⑧沧月.乱世.沧海.新世界出版社,2007,1(第1版).
⑨陆山花.沧月新武侠小说特异性分析.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3(6).
参考文献:
[1]韩云波.中国侠文化:积淀与承传[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
[2]汤哲声.大陆新武侠关键在于创新[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3).
[3]韩云波.论21世纪大陆新武侠[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4).
[4]郑保纯.武侠文学的历程与大陆新武侠的复兴——兼论《今古传奇·武侠版》[J].华中师范大学,2004(5).
[5]韩云波.2005年中国武侠文学精选.关于2005年大陆新武侠(代序)[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
[6]郑保纯.论大陆新武侠的当代性回应[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4).
[7]陈夫龙.大陆新武侠书写的独行者——沧月小说创作论[J].百家评论,2014(4).
[8]李为小.后金庸时代的侠义“江湖”——浅论二十一世纪大陆新武侠的创作[J].苏州大学,2009(5).
[9]陆山花.沧月新武侠小说特异性分析[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