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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壎诗论中的江西诗学色彩

2017-05-24高尚杰

文教资料 2016年36期
关键词:元代

高尚杰

摘 要: 刘壎是宋元之际著名的学者、诗人与批评家,在刘壎的诗学理论中,尽管呈现出调和唐宋的整体特征,但是在宗唐氛围非常浓厚的元代诗坛,他推崇江西诗学的特点又十分鲜明。刘壎诗学理论中对江西诗学的吸收主要体现在遵法度与重悟入两个方面,他对黄庭坚本人的推崇在元代诗坛上看也是独一无二的,因此,在刘壎的诗学理论中具有比较浓重的江西诗学色彩,这也是研究元代宋诗学的一个重要部分。

关键词: 元代 宋诗学 刘壎 江西诗派

在元代诗歌的发展过程中,宗唐成为诗歌创作与理论的主流。“燕帘风里茶烟外,自选唐诗教子孙”,元代宗尚唐诗不仅仅是延续南宋末期至金对宋诗的批判,更是诗坛艺术方向的自觉选择。尽管唐诗学在元代得到了充分的重视,但是宋诗并没有从元人的视野中消失,有不少诗人、诗论家重新把眼光投向宋诗,审视其独特的成就与价值。

一、元代宋诗学观念与刘壎的诗学思想

刘壎是宋元之际著名的学者、诗人与批评家,作为江西人,刘壎对宋代江西的文人名士多有推崇,“宋文章之盛,欧、苏、曾、王四大家名天下,独苏出眉山,余三子皆吾江西人,则文派之系江西也”①。在两宋时期,江西一直都是诗文创作的中心地带,并且其影响辐射和延续了相当大的地理空间与历史时期,刘壎及其家系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江西学风、诗风的深刻影响。

宋诗在元代的影响自然远逊于唐诗,但并非无人问津。元代诗人袁桷认为宋诗的最大问题在于理学对文学的全面渗透,以“理”为诗,使得诗歌丧失了本身所应具有的艺术审美趣味。但是在理学之外,亦有成就斐然者。“后苏、黄杰出,遂悉取历代言诗者之法而更变焉,音节凌厉,阐幽揭明,智析于秋毫,数殚于微眇,诗益尽矣,止矣,莫能以加矣。故今世作诗者咸宗之”,袁桷的这段话首先肯定苏、黄在诗歌发展史上的成就和地位,此二人的最大贡献在于“变”,特别是黄庭坚。苏、黄是宋代诗歌艺术的高峰,他们的影响力之大不仅贯穿宋代,在元代亦被诗人作者“咸宗之”,也即对宋诗的成就加以认可。

元代大力推举宋诗的批评家是方回,江西诗派一祖三宗之说便是在方回那里完整提出的。他以杜甫在唐诗中的地位来类比黄、陈在宋诗中的地位,“老杜诗为唐诗之冠,黄、陈诗为宋诗之冠”。同时,尽管方回对南宋四灵、江湖诗人的创作多有批评,但是他依然肯定南宋大家的诗歌成就,“自乾淳以来,诚斋、放翁、石湖、遂初、千岩五君子,足以蹑江西,追盛唐。过是永嘉四灵、上饶二泉、懒庵南塘二赵为有声,又过是则惟有刘后村亦号本色,而不及前数公”。在方回看来,继北宋黄庭坚和二陈三位江西诗派之宗而能够取得较大成就的,便是南宋的中兴诗人,至于刘克庄,尽管是南宋后期成就最大的诗人,但因其屬江湖诗派,方回认为其诗已有晚唐的格调,自然不能与前几位诗人相比。

刘壎属于元代对宋诗比较推崇的一位诗论家,但是他并没有如方回一样过多地偏重于强调宋诗的成就和地位,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宋诗的审美本身以及与唐诗的辩证关系问题上面。刘壎比较推崇宋诗在美学理想上的独特创造,即平淡美。他认为经文之所以超越其他文学形式,其原因就在于它出于自然,没有人工的做作,因此在后世能够做到出于自然平淡的作家是值得称赞的。对宋代诗文而言,“欧、曾俱出自然,东坡亦出自然,老苏则皆作为也。荆公有自然处,颇似曾文,惟诗也亦然。故虽古作者俱不免作为。渊明所以独步千古者,以其浑然天成,无斧凿痕也。韦、柳法陶,纯是作为。故评者曰:陶彭泽如庆云在霄,舒卷自如”②,此处是文诗并论,以诗为主,其中,刘壎所论荆公与东坡平淡的具体内涵又是有差别的。简而言之,王安石的平淡正如其诗所言,“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是说用力而看不出痕迹,有意而又似天然作成。苏轼的平淡观则是由“技”向“道”的一步步飞跃,最终达到“行于所当行”而“止于不可不止”的自如境界。苏轼对陶渊明的诗评价最高,“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两种对立风格的统一正是刘壎所说的“浑然天成,无斧凿痕”,在对陶渊明地位与成就的认同这一点上,刘壎与宋人的态度是一致的。

刘壎对宋代的重要诗人非常肯定,但这种肯定又是在盛赞唐诗的前提下加以讨论的,“七言近体,肇基盛唐……意旨高骞,音节遒丽。宋三百年,理学接洙泗,文章追秦汉,视此若不屑为。然桃李春风,弓刀行色,犹堪并辔分镳”③,“桃李春风”“弓刀行色”都是黄庭坚诗中的句子,宋人一些律体的尽管可以与唐人并驾齐驱,但在刘壎看来首先要有唐人风神的烙印。“诗至于唐,光岳英灵之气为之汇聚……欧、苏、黄、陈诸大家,不以不古废其篇什品诣,殆未易言”④,刘壎对宋代诗歌无疑是认可的,他对唐诗的推尊也并不是欲意贬低宋诗,从其并论唐宋的观点看来,刘壎的诗学思想具有调和唐宋的明显特质。

二、遵法度:江西诗学的重要特征与门径

刘壎十分推尊黄庭坚,认为黄庭坚是与杜甫比肩的集大成者。“赓歌防于舜廷,至《三百篇》以来,跨汉魏,历晋唐,以讫于宋,以诗名家者,亡虑千百。其正派单传,上接风雅,下逮汉唐宋,惟涪翁集厥大成,冠冕千古,而渊深广博,自成一家”,“学诗不以杜黄为宗,岂所谓识其大者”⑤,在他看来,黄庭坚之所以能够成为千古之冠,不仅仅是对前代诗学成就的集大成,更在于融会贯通而自成一家,他对黄庭坚如此的评价在元代是独一无二的。

刘壎论诗重视法度,同时将这种法度的观念称之为“杜、黄音响”。“忆尝与君登峰远眺,竹树晚凉,星河夜横,君索予说诗,予为言杜、黄音响”⑥,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刘壎在论诗当中几乎时时以杜、黄为范例,此二家为唐宋格调之代表;另一方面,讲“杜、黄音响”实际上是重视律诗的笔法和声调,“尝谓五十六字乃一篇有韵之文,分寸、节度有一字不安,即不纯熟。此又阴有合五音六律,自然之妙也”⑦,此处刘壎专论七律,而作七律又必须严格遵守分寸、节度,然而律诗最高明的法则不是处处有符合格律的痕迹,而是有法而无法,就像老杜诗和山谷诗,刘壎认为他们二人的诗作是有天然音律的作品,浑然一体,杳无痕迹。

对于“杜、黄音响”,刘壎也有具体分别的论述,他的《隐居通议》就有专门论法度的部分,他论杜诗“以上皆少陵句法,或以豪壮,或以钜丽,或以雅健,或以活动,或以重大,或以涵蓄,或以富艳,皆可为万世格范者”⑧,杜甫是诗歌发展至唐代的集大成者,不仅推动了诗歌形式的完善和成熟,更以美学风格的多样化而得到历代诗论家的高度评价。刘壎论黄诗“山谷先生句法也,山谷所长在古体,固不以律名,然时作律诗,亦自有一种句法”⑨,实际上律诗也是黄山谷所擅之体,而对于律体黄庭坚更为强调句法,“句法俊逸清新,词源广大精神。建安才六七子,开元数两三人”,“寄我五字诗,句法窥鲍谢”。此外,黄诗中就有非常多的坳体律诗,都直接体现了他作诗不摹常规的原则。所谓古诗实际上说的是黄庭坚所谓的“长篇”,黄庭坚古诗十分强调谋篇布局,“始学诗,要须每作一篇,辄须立一大意,长篇须曲折三致焉,乃为成章耳”⑩,作好古体诗的关键就在于处理好整体的篇章结构问题,使整首诗的意脉具有波澜,常常产生出其不意、妙趣横生的审美效果。

刘壎对法度的重视除了明确句法的重要性之外,还直接体现于对律法在创作中地位的描述上。“夫律,圣人制作之初,测阴阳,定清浊,应高下,和神人,一累黍不中不曰律,诗亦如之”{11},此处的律指的应当是历法、音律,历法是指导人们生产生活的规律性总结,音律则能够通过统治者对音乐表达规范的统一化和定型化,来展示时代的政治风貌和进行特定的道德教化。通过对律的源头和作用的考查,把“律”的问题上升到了“圣人制作”的地位,将它归入了更为普遍和深层的范畴。刘壎这样的一个思路正是对江西诗派作诗精髓的抽取和提升,后期的许多江西诗人视法度为纯粹的技巧,而失去了山谷强调法度的原初意义,刘壎不仅大幅提升了这一概念的地位,而且有关“圣人制作”的论述实际上是吸收了黄庭坚重涵养的部分内容。

三、重悟入:江西诗学的自得之境

以“悟”来论诗实际上是借禅喻诗,在黄庭坚之后,吕本中面对江西诗派日渐僵化的局面,认为“作文必要悟入处,悟入必自工夫中来”,“此事须令有所悟入,则自然越度诸子”。“悟入”是江西诗学的一个重要范畴,所谓“越度诸子”正是要凭借悟入来超越凡俗,从前人的优秀作品中参悟作诗之法,并在此过程中获得自我的艺术提升,达到自得之艺术境界。

刘壎在论诗过程中很重视对“悟”的阐发。“儿童初学蒙昧未开,故懵然无知。及既得师启蒙,便能读书认字,驯至长而能文。端由此始,即悟之谓也。然此却只是一重粗皮,特悟之小者耳。学道之士,剥去几重,然后逗彻精深,谓之妙悟。……所争惟一膜之隔,是之谓悟”{12},刘壎在这里将“悟”分为了两个阶段,最初的阶段叫做“开悟”,而最高的阶段叫做“妙悟”。以作诗来讲,初级阶段的悟意味着学诗者并没有充分领会前人佳作的妙处,在实际创作过程中往往流向因袭模拟。而达到妙悟境界的学诗者则能够对作诗有深刻的本质的理解,能够突破前人诗歌创作法度的束缚,进而得之于心,应之于手,创作出自成一家的优秀作品来。

要想做到妙悟,就必须下一番大工夫。刘壎对此描述為“剥去几重”,同时妙悟与开悟之间存在着“一膜之隔”,需要学诗者来打破这一层阻碍。相比之下,想要破除这一断隔之“膜”就必须付出多重的努力,而这种努力是通过学诗者广泛阅读书籍,提升学问来实现突破创新的。刘壎认为“熟读妙品,自有悟入”{13},“抑尝闻之师曰:‘诗不易作,亦不可苟作。且当使胸中有数百卷书,韵度不俗,乃可下笔。……山谷先生所谓用一事如军中之令,置一字如关门之键,涵泳变化,优孟似叔敖矣!”{14},要想做到悟入,就必须熟参诗歌史上的经典作品,使其深入于心,并且要不断地总结高妙作品的艺术规律,使其艺术精神与创作范式熔铸于自我的写作过程中,以此来突破悟与不悟之隔。

江西诗派非常重视通过读书积累学问进而提高诗歌创作的艺术水平。黄庭坚很认同杜甫所说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把熟读前贤经典之作作为提升诗歌艺术境界的必然道路。“词意高胜,要从学问中来耳”{15},“若欲作楚词追配古人,直须熟读楚词,观古人用意曲折处讲学之,然后下笔”{16},学问的积累是决定诗作思想深度和艺术趣味的关键因素,因此养成深厚的学问就显得十分有必要。黄庭坚强调读书,一方面是重视对经典的反复钻研,只有经典才代表了艺术创作的最高水平,这有利于避免“屋下架屋”的负面效应,以及树立“向上一路”的正确观念。另一方面读书也不是单纯的阅读活动,而是要求读书者潜心观察和体会,深刻理解前贤的用意精髓,在不断的体悟中获得持续的突破。黄庭坚以读书为手段,目的在于通过读书积累来达到自成一家的独特成就,“观杜子美到夔州后诗,韩退之自潮州还朝后文,皆不烦绳削而自合矣”{17},以杜甫、韩愈为楷模,并不是对其因袭模拟,而是在熟读的基础上吸取其艺术精神与规律,用“点铁成金”的方式使自己的作品具有独立的气质和面貌。刘壎也吸取了江西诗学的这一要义,“观其妙趣天得,自成一家,不肯拾陈蹈故”{18},这种观点很明显与江西诗学的理论观念是一致的,因此,可以从总体上言,刘壎的诗学思想吸收了很多江西诗学的理论特点,并且呈现出遵法重悟而最终达到自得的艺术实现方式,尽管刘壎的诗学思想中具有调和唐宋的整体特点,但其中对江西诗学理念及吸收和体现成为我们看待元代宋诗学的一个重要部分。

注释:

①③④⑤⑥{11}{13}{14}李修生主编.全元文[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304,301,302,301,305,302,302,322.

②⑦⑧⑨{12}{18}刘壎.隐居通议.丛书集成初编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7:192,59,69,95,7,85.

⑩{15}{16}{17}黄庭坚著,刘琳等校点.黄庭坚全集[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1684,1684,1371,470.

参考文献:

[1]黄庭坚著,任渊等注.山谷诗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方回著,李庆甲集评.瀛奎律髓[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方回.桐江续集[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93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4]袁桷著,李军等校点.袁桷集[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0.

[5]苏轼著.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

[6]苏辙著.曾枣庄等校点.栾城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7]吕本中.童蒙诗训.郭绍虞辑.宋诗话辑佚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0.

[8]胡仔著,廖德明点校.苕溪渔隐丛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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