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柏拉图的“回忆说”
2017-05-24许晨晴
许晨晴
摘 要: “回忆说”在柏拉图的文艺思想体系中处于中心地位,在摆脱了摹仿的肤浅性后进入到灵魂的迷狂,从而连结了可见的客观世界与可知的理式世界。灵魂在上界曾观照过真实体,它自身的不朽不灭与不断的转世回生,以及在此过程中积累的充分的知识,让回忆具有可能性。在降落尘世之后,受到尘世與肉体的阻碍,灵魂的回忆需要得到适当的提问和感觉的提示,由此进入到灵魂中用理智回忆自身实在,让灵魂追忆起理式世界。
关键词: 回忆说 理式 灵魂转向
柏拉图对于灵感的来源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是神灵凭附到诗人或艺术家身上,让其陷入迷狂,二是不朽灵魂从生前带来的回忆,通过“回忆说”,灵魂能在肉体中根据尘世的一切隐约见到理式世界的美,还能追忆起当时的喜悦,在这种状态之中,灵魂得以不断向上。“回忆说”的出现正是为了实现现实世界与理式世界的连结。
一、“回忆说”的提出
“理式说”是柏拉图思想的核心,他将世界二元对立的分为精神的可知世界和物质的可见世界,前者是永恒不变的真实本体,后者则是前者的影子。世间万物的存在正是分有了理式,“绝对的美之外的任何美的事物之所以是美的,那是因为它们分有绝对的美,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①,而真正的美是“永恒的,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它只是永恒地自存自在,以形式的整一永与它自身同一”②,在柏拉图的思想体系中真善美正是理式,因此理式就是事物的本体。
“理式”是世间万物存在的原因和源泉,物质世界就是“理式”的摹本,诗人或者是画家等人在对客观世界进行描述的时候又是摹本的摹本,单纯的摹仿无法观照到真实,摹仿者对于摹仿题材的美丑,既没有知识,也没有正确的见解,对此柏拉图以床为例解释了摹仿与理式至少隔了三层。柏拉图的艺术审美活动试图到达“理式世界”,但摹仿的虚伪性以及人为性使其无法做到。为此,柏拉图又提出迷狂说。
诗人受神力驱使得到灵感,“受酒神凭附,可以从河水中汲取乳蜜”③。他将“迷狂”分为四种:一是预知未来,因其受到神灵的感召,被认为是一件美事;二是作为宗教仪式,在仪式中进入迷狂状态寻找到秘诀攘除灾祸疫病;三是诗神凭附,凭附在一个温柔贞洁的心灵,在这种情况之下,诗人作为的只是媒介;第四种就是回忆,这是四种迷狂中最好的一种,“有这种迷狂的人见到尘世的美,就回忆起上界里真正的美,因而恢复羽翼……像一只鸟儿一样,昂首向高处凝望,把下界一切置之度外,因此被人指为迷狂”④。如果灵魂完整、羽毛丰满,就可飞行上界追随神灵,观照天外永恒景象,即理式。若是他们的灵魂没能够找到绝对真知,或是因不幸而羽翼损毁,那灵魂就会因沉重而降落,变成尘世间的人。每一个灵魂都曾观照过永恒真实界,但要通过尘世的美来引起对上界的回忆,不是每个灵魂都能做到的,因此只有第一类人,就是哲学家,更好地保有了回忆的本领。他们经常回忆到灵魂随着神灵周游观照理智和真知,在高处俯视凡人认为是真实的,回忆曾经见到的光辉景象,沉浸在对神灵的回忆中而漠视世间重视的东西,因此又称为迷狂。
灵魂通过观照真实体获得了真实知识,后受到尘世的迷惑和肉体的禁锢,原有的理性知识逐渐被忘却,灵魂的任务就是通过尘世中“像”的事物唤起自己的记忆,恢复灵魂的先验知识。柏拉图认为灵魂已经学习过所有的一切,所以当某人回忆起某种知识,用日常的话语来讲就是学会某种事物时,就是将自己从忘却状态中解放回来,“因为探索和学习实际上不是别的,而只不过是回忆罢了”⑤,因此认识只是记忆,回忆就是学习。寻找美德或者诗歌创作等不是凭借肉体的感觉、知觉,而是依靠回忆偶尔瞥见的灵魂的理性与智慧,由此审美不是肉体的知觉的感性之物,而是回忆带来的灵魂的理性光辉,通过“回忆说”,柏拉图就将艺术审美从感觉、知觉解放到理性、灵魂领域中。
二、“回忆说”的前提
灵魂回忆,为的就是获得自己在此时此刻以为自己未知的东西,是对自身内在知识的反省,从柏拉图的解释来看,可以发现回忆的知识是灵魂在进入肉体之前就已经学到的,这就产生疑问知识从何而来?柏拉图解释“人的灵魂不朽。灵魂在某些时候会死亡,在某些时候会再生,但绝不会彻底灭绝”⑥,只有灵魂是不朽并多次重生,在此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知识,才有可能让灵魂在此生的肉体中得以回忆。随后,柏拉图以三个事例进一步阐释了灵魂不朽的本质:首先是从事物的转化来证实。世间万物都有正反两面,两者相互转化,死与生同样如此,只是死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没有这种圆转循环,那么世间就是同一形式。其次是通过对西米关于乐声与和谐问题的回答,西米提出灵魂是和谐而肉体的各个部件就是乐声,因为和谐来自于乐声的配合,由此及彼,一旦肉体出现损毁那么灵魂就消失了。柏拉图反驳和谐是出现在乐声后,而灵魂却在肉体前;其次和谐是调和的恰到好处,假若灵魂是和谐,就会只有美德没有邪恶,导致灵魂趋同;最后,和谐是由乐声决定,但“灵魂是主管一切的,远比和谐神圣”⑦。第三个例子是反驳齐贝以衣服为例持有的对灵魂耐久性的质疑——灵魂在不断的转世中会被逐渐磨损直至死亡,柏拉图却认为存在至善至美等绝对的东西,它们绝对存在不可磨灭。要注意这与柏拉图在第一例中的不同,第一种是在说具体事物,这里为概念。在灵魂占有某物后,它就有了生命,与生命相反的是死,生于死不相容即灵魂与死不相容,那灵魂就是不死不朽、不可消灭的。总之,正是灵魂的不朽与不断地转世回生为“回忆说”在时间上提供了逻辑的可能性。
《斐多篇》在引入“回忆说”的时候,对它的一个注解是:如果人们能做出完全正确的回答,那么“这种回答只有当他们对主题具有某些知识并有了恰当的把握以后才有可能作出,否则就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向人提出一个作图问题或类似的问题,那么他们做出反应的方式呢就确凿无疑地证明了这个理论是正确的”⑧,这也无疑是对《美诺篇》中童奴实验的重提。这要求主体具有知识或对此有确定把握,才能回忆。“知识”在柏拉图看来是“有”,在有与无之间还存在一种状态是意见,意见是指对事物有了确切的把握。因而,回忆的另一个前提是具有知识,或是对事物有一定意见。柏拉图以童奴为例,童奴在回答的过程中使用的是自己的意见,成功的答案也只是所有意见中正确的一个,由此认为一个无知者通过回忆可以对他不具有认知的某个主题获得正确的意见。
但新产生的意见具有梦一般的性质,“它们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很久。它们会从人的心灵中逃走,所以不用理性来把它们捆住,它们就没有价值”⑨,正确的意见如果能被捆绑住,“也就变成知识,成了稳定的东西。这就是只是有时候比正确意见更有价值的原因。有无捆绑是二者的区别”②。对于知识与正确意见的不同,《美诺篇》给出了个例子:一个人去过拉力萨,具有对去拉力萨的路的知识;另一个人从未去过拉力萨,但他能正确的判断该走哪条路,他具有正确意见。柏拉图也承认,当正确意见支配着行动时,也会产生和知识一样的好的效果,所以,正确意见的作用并不比知识小。但需要注意的是,有正确意见的人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正确意见就是介乎真知与无知之中的一种东西”⑩,虽然知识和正确意见都可导向正确道路,但有知识的人会一直获得成功,而有正确意见的人却缺乏稳定性和确定性。因此,需要人们在不同的场合思考同样的问题,不断地学习,不断的进行回忆,“我们对理念的知识是我们的灵魂在我们生前对它的经验的结果”{11}。
三、“回忆说”得以完成的过程
知识隐藏在每个灵魂之中,只是由于“忘却”的状态使得尘世的大部分人处于无知之中,因此“回忆说”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就是如何认知,不给予严密的逻辑,“回忆说”就無法完成。
柏拉图认为不是每个灵魂都能产生对上层世界的回忆,回忆的生发需要一定的契机。在受到提问时,人们会被逐渐引导并作出反应,其存在于灵魂中的知识就会像被从梦中唤醒一般。在《美诺篇》柏拉图问童奴的实验中应注意到两点:一,童奴在此前未有接受过任何几何学的知识;二,答案完全是童奴自己思考得出的。正是柏拉图提问的巧妙性与正确性引导得出了答案。回忆是否需要提醒也成了柏拉图为九等人分类的依据。在柏拉图的所有著作中可以看出,他对于奴隶这一身份的人并不认同,甚至不在九等人中,那对童奴来说靠自身回忆十分困难,因此柏拉图给出的提醒异常重要,如果没有柏拉图添加辅助线并提问,童奴无法得到正确的意见。由此可知,“这种知识不是来自于传授,而是来自于提问。他会为自己恢复这种知识”{12}。
此外,柏拉图还提到一点,人们在看到、听到、注意到某个事物之后,在认知它的同时会想起相关知识,甚至能附带联想到另一个不同类型知识的对象。柏拉图试图通过五个事例来证明:当情人看到爱人物品会幻想主人的形象;看到西米亚斯会想起克贝;看到一副画着马的画会想起一个人;看到一副画着西米亚斯的图画会想起克贝;看到一副画着西米亚斯的图画会想起西米亚斯本人。从中可看到两点:其一是通过看来引起回忆,其二是回忆起的事物与观看到的事物有着联系,由此可以推导出,回忆可以由相同或是不同的事物引起,而引起的契机就是“看”这一视觉感官。这在《会饮篇》中有一个更完整的映射:从对个别的形体美的观看回忆起绝对的美的理念。在客观世界中事物与回忆到的事物总有一种“像”,两者之间的桥梁就是看、听等感官经验,“除了通过视觉、触觉,或其他感觉,否则就不能拥有这种相等的观念”,“我们必须通过这些感觉才能明白”,“因为我们看到,通过视、听或其他感官对感觉的提示可以获得对一个事物的感觉,通过某种联系可以想起遗忘了的事物,而无论这两个事物是否相同”{13}。
在可见世界中的回忆过程最终都会进入到只可知的理式世界,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提到了回忆最后需要的过程:灵魂转向,“或许有一种灵魂转向的技巧,即一种使灵魂尽可能容易尽可能有效地转向的技巧。它不是要在灵魂中创造视力,而是肯定灵魂本身有视力,但认为它不能正确把握方向,或不是在看该看的方向,因而想方设法努力促使它转向”{14}。
柏拉图看来人的视觉、听觉等感觉带有不确定性,《大希庇阿斯篇》中柏拉图与希庇阿斯讨论美是什么,可希庇阿斯认为是漂亮小姐、汤罐等,这都是由身体感觉得出的,答案却带有欺骗性,以柏拉图的观点看来就是,他只回答了“什么是美的”而不是“什么是美”,真正的美却需要从灵魂中进行,只有“当灵魂能够摆脱一切烦恼,比如听觉、视觉、痛苦、各种快乐。亦即漠视身体,尽可能独立,在探讨实在的时候,避免一切与身体的接触和联系,这种时候灵魂肯定能最好地进行思考”{15}。柏拉图等人承认有绝对的美和善的存在,它们是不可被看到的,甚至身体的任何一种感官都不能感觉到事物的真实性质,只有在使用理智而不掺杂任何感觉的时候,才能更为准确的获得知识,“尽可能切断自己与他的眼睛、耳朵以及他的身体的其他所有部分的联系”{16},因为这些器官会阻碍灵魂回忆起自己在天外世界观照到的一切永恒的景象,因此,“灵魂转向”就是要求灵魂摆脱肉体,运用理智回忆自身,“从杂多的感觉出发,借思维反省,把它们统摄成为正义的道理,这种反省作用就是回忆”{17},这正是通过回忆从可见的物质世界到达可知的精神理式世界的活动。
对于知识的回忆要求每个灵魂能得以从变化世界中转身,面向理式世界,因为“知识是每个人灵魂里有都得一种能力,而每个人用以学习的器官就像眼睛。——整个身体不改变方向,眼睛是无法离开黑暗转向光明。同样,最为整体的灵魂必须转离变化世界,直至它的‘眼睛得以正面观看实在,观看所有实在中最明亮者,即我们所说的善者”{18},因此,回忆就是要求灵魂中的激情与欲望听从理性的指挥引导,一级一级高升,直到诸天绝顶,让灵魂重新变为自动的、创生的实在。
注释:
①[古希腊]柏拉图著,王晓朝译.柏拉图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109.
②[古希腊]柏拉图著,朱光潜译.柏拉图文艺对话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249-250.
③[古希腊]柏拉图著,朱光潜译.柏拉图文艺对话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7.
④[古希腊]柏拉图著,朱光潜译.柏拉图文艺对话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117.
⑤[古希腊]柏拉图著,王晓朝译.柏拉图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507.
⑥[古希腊]柏拉图著,王晓朝译.柏拉图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506.
⑦[古希腊]柏拉图著,杨绛译.斐多:柏拉图对话录之一.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65.
⑧[古希腊]柏拉图著,王晓朝译.柏拉图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73.
⑨[古希腊]柏拉图著,王晓朝译.柏拉图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533.
⑩[古希腊]柏拉图著,朱光潜译.柏拉图文艺对话集.北京:商務印书馆,2013:236.
{11}吕祥.柏拉图的《美诺篇》与他的“回忆说”.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88,1.
{12}[古希腊]柏拉图著,王晓朝译.柏拉图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516.
{13}[古希腊]柏拉图著,王晓朝译.柏拉图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76.
{14}[古希腊]柏拉图著,郭斌和、张竹明译.理想国.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281.
{15}[古希腊]柏拉图著,王晓朝译.柏拉图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62.
{16}[古希腊]柏拉图著,王晓朝译.柏拉图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63.
{17}[古希腊]柏拉图著,朱光潜译.柏拉图文艺对话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116.
{18}[古希腊]柏拉图著,郭斌和、张竹明译.理想国.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280.
参考文献:
[1]柏拉图.柏拉图全集[M].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柏拉图.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3]柏拉图.斐多:柏拉图对话录之一[M].杨绛,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
[4]柏拉图.理想国[M].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5]林美茂.灵肉之境:柏拉图哲学人论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6]范明生.柏拉图哲学述评[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
[7]吕祥.柏拉图的《美诺篇》与他的“回忆说”[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88(1).
[8]刘大先.柏拉图的诗学“回忆”说[J].常州师专学报,2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