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住在你眼里
2017-05-24林桑榆
林桑榆
编辑推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的一开始我便认定,陈放不会是红豆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大概是深知桑榆的故事“套路”,她总喜欢这种迂回婉转的发展走向。这个故事一如既往地吸引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庆幸的是,用宇宙换红豆的传说,我曾拥有。宇宙里有双会为我疗伤的手,有无处不在的温柔,以及想说却没说出口的悸动。
PART-1 “龙抬头龙抬头,好运永远跟你走。”
二月二,龙抬头,这个典故是陈放告诉我的。
他说,人们通常会选择这天去理发,意喻剃龙头,祈祷整年都能交上好运。于是,2001年,十一岁的他,用一把锋利的铁剪子,掠夺了我引以为傲的长发。
我始终忘不了发丝划过刀锋的声音,是微妙的“滋滋滋”。所幸他手下留情,只剪断了几厘米发尾,却已足够我用穷凶恶极的面目对待他。
犹记得在胡同口,在我惊怒交加的眼神中,陈放将那几簇黑溜溜的直发胡乱往口袋里一藏,晃了晃光洁青裸的额头说:“龙抬头龙抬头,好运永远跟你走。”
一刹那,我的穷凶恶极变为温柔娇羞。
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一个男孩如此迫切地希望好运降临到你身上,除了钟意,几乎没其他选项。加之从小跟着我妈看古装剧,老听里面说青丝即情丝。以前的私定终身,都以头发为信物。未婚女孩若将头发送给了谁,必要托付终身。
后来,我广而告之,说陈放藏了我的头发,我长大后要以身相许。导致胡同方圆五里内的小伙伴每每看见他,都笑得群臣退散,除了居回。
居家人在我们片区是个特别的存在。
陈放的父母跑出租,我的父母在公交机构就职,其他人的父母,有的是小摊贩,有的……唯独居家是书香门第。
居回的母亲在大学任教,父亲是省专聘象棋教练员。居家祖上有人曾获得国家第一批象棋特级大师的殊荣,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还被评过十大杰出人物。
八岁那年,居回也在象棋方面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他精于中炮对屏风马的各种布局变化,残局功力尤深,从此走上一条永远在比赛,不知何处是尽头的路。
或许正因如此,他的话对平凡无奇的我们来讲,犹如指向标。
他说等会儿有风雨,我们就一窝蜂跑回家带伞;他说夜晚的风有声音,我们就排着队到巷口喝西北风。所以他说,陈放剪我的头发可能不是因为钟意我,而是想恩断义绝,我才恍然大悟:对啊,古装剧里绝交的时候,也经常割袍断发!
为此,我还和陈放打了一架。
我急匆匆地跑去找他,问他是不是想和我绝交,他的回答人神共愤,我一时没忍住。
和男孩交手,尤其是不懂怜香惜玉的男孩,我自然讨不到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坐在巷口的青石凳上哭。居回出门买酱油,撞见鬼哭狼嚎的我,佯装没看见。再回来时,他手中除了酱油,还多了一瓶碘酒。
少年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安静地坐在我身旁,用那双PK掉无数青少年的细长的手,为我搽药消肿。
“难道……他剪你的头发真的是为了绝交?”
沉默的夜色里,他出口相问。
我抽抽噎噎地摇摇头:“不,是钟意。但当时夜太黑,他说他剪错了人……”他的目标是我身边的伙伴,人称胡同第一小美女。
这答案简直比和我绝交还丢脸,居回却笑了。那斯文干净的眼角微微上扬,瞧得我立时忘了哭。
PART-2 年轻时候的我们,想成为任何人,除了自己。
居回没能顺利升学,因为比赛越来越多,课业只好由他母亲教授,我却和陈放一路相杀到了同一所初中。
初一那年春节,有火龙队来到望城,陈放拉了我去看热闹。
在浪打浪的人潮里,他跟猴子似的上窜下跳,我险些逮不着,一度走散。等到汹涌的人浪翻过,再回头,他出现在眼前,向我递来一块刚浇好的米花糖。
袅袅的糖香在鼻端萦绕,于是没原则的我原谅了他儿时的作为,觉得他不喜欢我这件事尚可以拯救一下,当即高高兴兴地咬着米花糖,露出得意扬扬的表情,却忽听得一声更清脆的“咔嚓”。
是相机。
那段時间,旧城突然多出许多小酒坊。陈家父母福至心灵,也跟着学酿酒,赚了点小钱,趁过节买下一台柯达。陈放手痒,偷出来玩。而我,顺理成章地成为那台相机的第一个成像者。
蹦蹦跳跳回家时,经过路边成行的陶坛,我挨着数过去,到了尽头,却数到了青石凳上的居回。他刚参加完什么重要比赛赶回来,为等我们,靠墙睡着了,手中抱着与他性子同样寂静的白色猫咪。
旧日少年身材有拔高的迹象,却还是瘦,感觉我一掌都能将他推倒。
陈放率先跳过去将他吵醒,询问比赛境况,我条件反射地抢断:“还用猜吗?肯定赢了啊!”似乎立在我眼前的人,永远不会尝到失败的滋味。
居回依旧清淡地笑,眉峰渐渐有了棱角。
为了安慰春节也在外漂泊的居回,我和陈放各自贡献出一半的压岁钱,买了许多烟花,去到临近的山头燃放。当五彩的火苗蹿上毫无遮掩的天际,陈放忽地拢手,对着夜空大叫,说想要去远方。
他羡慕居回,小小年纪就能为家族增添荣光,阅尽别处风景。而他,整天听见的话无非是——名次进步了吗?家长会什么时候开?校服有一套了还买什么!以及……
“你的寒假作业做完了吗?”
这句话是我问的,在如此浪漫的夜晚。所以陈放不喜欢我,估计是我太不懂风情,居回却很羡慕我们俩。
“换吧?生活。”
他如是对陈放说。
年轻时候的我们,想成为任何人,除了自己。正如光环加身的居回,却比任何人都渴望平庸的群体生活。期待融入叽叽喳喳的环境,体验朝气蓬勃。
我想了想,也是:“估计你到现在都不知道陈奕迅是谁吧?”
少年偏头,懵懂地看着我。
“周杰伦呢?”
他依旧懵懂。
“梁静茹总知道吧?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
一言不合就开始唱歌,惹来陈放的威胁:“程红豆,你再不停止嘶叫,我就跳山你信不信。”
我几乎脱口而出:“你跳啊,反正你喜欢别人,活着也没什么用。”
但因为居回的存在,瞧着他淡眉素眼镶嵌的面庞,所有对陈放的深情,我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PART-3 唯一遗憾的,是另一个陪我长大的男孩竟不在身旁。
大概在别人眼里,居回是神一般的存在。但在我眼里,他什么都好,却没什么自理能力。
譬如,打鞋带这样的小事我们信手拈来,可他总是学不会,每次都得蹲下身,规规矩矩系许久。我是个典型的急性子,看不过眼,撇开他的手,三下五除二,打出个漂亮的蝴蝶结。
居回对我的手法赞赏有加,于是每当陈放吐槽我,他都会象征性地说上几句帮我的忙。
诸如——
“红豆挺好的啊。”
“好在哪里?”
“……”
为了变得有优点可说,我只好努力学习,考上省重点高中。只是我没想到,陈放也超常发挥,继续脚跟脚随我进了同一所学校。
高二那年,居回已经开始打擂,从一个省杀到另一个省,名气逐渐飙升,我们三人能碰面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待他暑假归来,我将攒了大半个学期的八卦倾囊相倒,最后承诺有时间的话,要带他去看看我们的校园传说。
陈放一边打电动,一边挑了挑眉:“我们的校园传说,不就是你吗?”
不久前有高年级的学长向我表白,说喜欢我。我回答,我也是。
“我也是,挺喜欢自己的……”
从此,这段鬼话便在年级间广为传颂。
居回这次没笑,只静静地将我打量,好似一簇放在他窗台上的水仙,终于开了花,惹人观瞻。
我被那个目光瞧得不好意思,脸热了又热,遂转头追着陈放打,以逃避纷乱杂陈的心跳。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为纪念成人,我们说好要一起去旅行。结果那趟旅行不仅居回因为比赛没能参与,陈放还叫上了学生会的一众人等。
行程初是乘船,顺着长江而下,接连几天几夜,大家一起靠在船头等星星点亮和晨昏破晓。那些场景,漂亮是漂亮,唯一遗憾的,是另一个陪我长大的男孩竟不在身旁。
也是在最后一晚烈烈的江风中,我去甲板上透气,却恰巧撞见陈放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着学生会主席靠了过去。
在后来见惯了良莠的我的眼底,学生会主席也是个标准的美人胚,说话像棉花丝儿,力度恰好。他们俩站在船头,之间胶着的气氛仿佛容不下第二人。我当即转身离去,似喜欢的玩具被夺走,乃至接下来的旅程都郁郁寡欢。
辗转到云南的当天,恰好是我生日,陈放却沉浸在学生会主席这阵春风里,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陈放吧,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狗。为了报复他,我特意将一只金毛逗到身边,吓得他鸡飞狗跳,在那姑娘面前颜面尽失。
与此同时,我刚到手的大红色小灵通开始振动,收到一条来自居回的短信。
他说:成人礼快乐。有份礼物,回家记得收。
因着这简洁的几个字,那纠结在我心底的抑郁开始烟消云散。仿佛遥遥云端的另一头有双若星若漆的眼,从头到尾,都默默注视着我。
PART-4 “就算你会唱《勇气》,可你没勇气,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回来后,进入紧张的复习阶段,我和陈放鲜少再碰面。
他一门心思当护花使者,上下课也不再和我一起。只是学生会主席家境不错,成绩也斐然,在高考前夕就拿到了美国常春藤名校的录取通知书。然而陈家的酒坊受到市场的冲击,生意一年比一年差,根本没闲钱支持陈放跟去美国。
所以,毕业的魔咒也没能放过二人,大手一挥,划出宽宽的分水岭。
高考完毕那日,陈放独自坐在两人经常聊天的小花園里伤春悲秋。恰好居回刚结束一场比赛回望城,我们俩躲过保卫,摸黑到学校去找他。
三人好像又回到最青涩的时光,说起在那个山头上曾许下的愿望。
我说:“我相信愿望都会实现,想去远方的会抵达远方。不想流浪的,终有港湾停靠。”
居回鬼使神差地偏头问我的梦想。我说:“我的愿望从来都很简单,希望此生能遇见一个人,愿意用整个宇宙,换我这颗‘红豆。 ”
他瞳光微重,有什么即将脱口而出。陈放突然叹了口气:“唉,来之前应该带瓶霸王醉的。”霸王醉是他爸妈为自家酒取的名字。
为缓和气氛,我刻意搞笑:“那你不是还差一只鸡?”
陈放刚站直的身子晃了晃:“为什么?”
“因为霸王……别鸡。”
结果我们三人笑得前俯后仰,陈放一时激动,将几盆学校精心培育的花扫落在地,瓷片碎裂的声音在夜晚听来格外刺耳。须臾,便见保卫拿着手电筒朝小花园狂奔。
陈放反应最快,拔腿就跑。只有没经历过阵仗的居回还傻傻地停在原地,问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没分寸地扯了他的衬衣袖子一把:“跑啊!”
望城的夏夜并不恼人,热度褪去,晚风习习。我拉着居回,似乎要跑到宇宙的尽头。
精疲力竭之际,他一闪身,将我拉进附近的草丛里。我这才惊觉,当初以为一阵风都能吹走的男孩,如今已拥有自己的力量。尽管一眼看过去,他还是那么消瘦。
男孩掌心压着我的脑袋,将身子伏低,触感温热。待到保卫见视线的尽头已没有人影,才悻悻地往回走。
我长吁一口气,方抬头,却撞到居回浅青色的下巴。正要道歉,却发现当事人正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无边的黑暗里陡然打进来的一束车光,令人屏息静气凝视。
“红豆,就算你会唱《勇气》,可你没勇气,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男孩突然开口,睫毛闪了闪。
我不明所以,听他复又吐出两个字:“陈放。”
居回说,如果我真心喜欢陈放,特别特别喜欢的话……
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视线渐渐有些发飘。乃至于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没有印象。只记得有个夜晚,郎朗清风,蝉鸣鸟叫,我曾冒失地撞到过一个男孩的下巴。
可他的初初反应,是摸了摸我的头发。
PART-5 “哪,居回,被你喜欢的女孩一定很幸福。”
陈家父母希望陈放未来能有个铁饭碗,商量之下要他报考望城警校,并被顺利录取了。
我也留在了望城。
尽管我的分数足以北上,但我惧怕孤单,陈放却总说我留下来是因为他。
久而久之,我也懒得辩驳,将他的自恋当作报复他的砝码。那句话不是说吗?要毁灭一个人,就让他自大。
那段时间,关于居回的消息也甚嚣尘上。不过十九岁的他,完成了全国性的比赛三连击,还代表广X队获得三次全国团体冠军,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看家庭登记信息,系主任得知我和居回住在同一个片区,私下找到我,希望我能牵线搭桥,邀请居回到望大举行一次学生见面会,用以激励在校青年。当然,也无形中为学校打了广告。
我不知该如何推脱,只好给居回打去电话。
从前都是他单线联系我和陈放,只因他永远在比赛或是等待比赛的路上,我们怕将其打扰。
铃声响了许久那头才有人接,他清淡的嗓音透过电流传送而来:“红豆?”
我没作他想,“嗯”了一声,之后才发现用的是系主任办公室的电话。问他怎么知道是我,他似乎笑了笑说:“只有你和陈放知道这个号码。”
那还有陈放啊。
我尚存疑问,碍于主任在场只好直奔主题。本以为他会考虑一会儿,没想到他一口就应下:“下个月五號我会回望城,九号走,这期间的日子都可以。”
“好,我等你。”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怔了怔。
见面会的日子正是十月小阳春,热辣辣的日头,我怕生活中迷糊的他会走丢,特意到校门口去守候。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居回没有走丢,可他的衬衣翻领错了位,自己却不知情。
我像以往任何熟稔的时刻,一边动手将他的衣领规整好,一边吐槽:“居同学,我实在很好奇,你这么多年在外边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他的面颊上飞快地闪过几丝桃花的嫣红,出口回答时却已淡定从容:“日常都有人打理,这次我是单独飞回来的。”
我还想再说什么,系主任和其他领导不知何时已经赶到,将我拎鸭子似的往人群后边一藏,语重心长地告诫我:“程同学,别暴躁。”
这外援过于强大,我只好收声,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朝居回噘了噘嘴,他竟恶作剧成功般地冲我笑了笑。
见面会结束时正值傍晚,原本要叫上陈放一起聚餐,他却说警校正组织野外训练,来不了,只好我和居回两人吃饭。我带他去吃后校门口的小火锅,其中一桌的火苗蹿到桌上引起骚乱。怕燃气泄漏会引起爆炸,他的第一反应是抱住我。
事后,我开玩笑:“哪,居回,被你喜欢的女孩一定很幸福。”
他略一颔首:“只可惜她不明白。”
所以,在见面会上,八卦的女同学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的回答是有,是真的?
PART-6 彩信后面,居回问,我当初想带他看的,是不是这个?
居回离开望城那天,我答应送他去机场,却在中途接到陈放的电话。
他训练时不小心摔到腿了,要进行一个小手术,不想家里人知道担心,只好要我去签字。我没注意面前人的失落,只匆匆抛下一句抱歉的话,便打算赶去医院。居回断然拉住我的手,神色严肃。
“红豆,我有话问你。”
“嗯?什么话?电话里说吧,陈放好像很急。”
话落,我风驰电掣地招了出租车扬长而去,不知身后人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将我目送。
手术的确很小,局部麻醉,不到半小时。
陈放知道我接收不了血淋淋的画面,故意将手术过程描述给我听。医生用什么钳子啊,手术刀是怎样划开皮肉等等。
我忍不住给了他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浑蛋!”
他无病呻吟着,说我这么凶悍,哪个男生会喜欢。我皮笑肉不笑:“你的主席温柔,倒是让她来陪你啊。”一句话点中穴道,逼得他哑口无言地望向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陈放回头说了句什么,我的注意力却被彩信铃声吸引而去。附件是图片,点开,我曾说要带居回去看的校园传说,赫然呈现在眼前。
那是高中学校的一幢教学楼,每到正午,日光从顶部的圆圈晒下,便会形成爱心的模样,被当初偷偷摸摸的校园情侣奉为圣地。
彩信后面,居回问我当初想带他看的是不是这个。
我不确定居回的用意,捧着手机,不知如何回复比较好。陈放突然干脆利落地将手机抢过去:“这有什么好为难的?”遂噼里啪啦帮我回复:是啊,陈放带我去看的,浪漫吗?
当日还未曾尝过红尘滋味的我,不知“是啊”后面加上的那句有着怎样的功效。但居回就此与我们断了联系。
严格算起来,他比赛的时候,我们也没怎么联系过,却彼此有默契,知道城市这端有人在等待着他归来。可这次,我直觉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冥思苦想大半个月,在我准备打电话与他沟通时,才发现那个专属于我和陈放的号码已停止使用。
整整两年,居回再没回过望城。
居妈妈说他正在准备国际联赛,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儿子几次。我只好安慰自己,将一切都归结于,他很忙,忙到没时间听我说半句话。
当然,我心底也存着赌气的成分。
无论我做错了什么,好歹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同伴,即便撕破脸来吵架,也不该断了如此难得的情分。
相比之下,陈放倒是越来越乖,经常自己来报到。偶尔还会跑来望大,假装是我男朋友,帮忙打个热水什么的,好告诉众人,他的青梅也是有行情的。
待我毕业之际,陈放也面临实习,他因表现优异被分去了市区支队。
第一个月拿工资那日,他西装革履,郑重其事地将我约出去,还选了我最爱的那家小火锅。吵吵嚷嚷间,陈放看着被辣得满头大汗的我,深吸一口气说了什么。而我的注意力却被电视里CCTV-5频道正出现的人吸引了过去。
隔着屏幕,瞧着那睽违已久却依旧处变不惊的人,我的心仿佛也被一股辣味呛到,顿时热泪盈眶。
PART-7 命运就是在你和所爱之人中间搭一座桥。
我没想过,再次见到居回,竟然是在陈放的葬礼上。
曾经十几岁的山巅,少年眼角含风,肆意张扬,吼着要去远方。未曾料到,他最终要去的远方,是那样令人无法触及。
陈放是在执行一项任务中牺牲的,队友都来为他送行,献上白菊花,拥抱一夜白头的陈家父母。
居回已经高出我半个头,笔直地站在人潮的最后,用最恭敬的仪式向仅有的挚友告别,就像个成熟的大人。
可尽管他表面再不动声色,心底的巨浪还是在我面前暴露无遗。因为当人群散尽,更深露重,他出现在了儿时我们经常玩耍的旧巷口,遇见了青石凳上的我。
面对三年了无音信的他,我不多加追问,他也毫无解释,只定定地往我身旁一坐。
窒息的沉默中,我的左边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里有张薄薄的相片,翻正来看,是当年傻里傻气啃咬米花糖的我,眉目尚不清晰。
“陈放送我的。”
当耳旁熟悉的嗓音流露,我颤抖着手接过,好像才从震惊里回过头,意识到为我拍照片的人是真的离开了,眼泪猝不及防喷薄而出。
居回说,陈放不止一次斩钉截铁地向众人表明,在他的眼里,我是如兄弟般的存在,不可能有儿女私情。但当他看见这张照片后,他心里明白,陈放说谎了。因为这张照片新得根本不像来自十年前,正好说明主人保存得十分用心。
“对不起,红豆。”
末了,他垂下头,轻轻地对我说。
居回讲,他比陈放自己都更先明白对我产生的微妙的感情,可是他没有说。他选择不说的理由,时至今日,即使我再傻,也该明白了。
须臾,我的眼泪掉得更加厉害。
曾几何时,《我的野蛮女友》火遍全球,连带结尾的“命运论”——
命运就是在你和所爱之人中间搭一座桥。
但在这个夜晚,那个从来都沉静如斯的男孩对我说抱歉。他说他最不该做的,是出现在了属于我和陈放的桥上。这样,或许我们俩早已执手相对,命运兴许也就不会一样。
话落,我哭得泣不成声。任模糊的视线里,那道修长的身影淹没在凛凛黑暗中。
我想叫住他,告诉他,我也曾以为命运搭出的那座桥是通往陈放的,直到高三毕业的那个夜晚。蔓延的芳草里,有個男孩对我说,要有勇气告白。而我当时唯一想鼓足勇气做的事情,是偷吻一下他常年抿着的唇。
看见陈放谈恋爱,我的不开心很短暂,就像好朋友背叛了自己,与其他人上下厕所一般。
可望大见面会那日,当有女生八卦他的感情生活,他微微笑着说:“是的,我有了喜欢的人。”我的心就像是被谁陡然撕开一个口子,呼呼地灌着冷风。
诚然,厚脸皮的我曾怀疑过那女孩是不是自己,可是我不敢询问。
我怕答案不是,兴许我就再也无法平静地与他做朋友。
直到我翻出一卷没拆封过的磁带。
PART-8 我可以走向他,无论桥有多长。
磁带是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是居回送的。
当时我正在云南游山玩水,回来压根儿就忘了生日礼物这回事,任那卷磁带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发了四年呆。
前不久我整理房间才翻出来,放入灰尘满满的随身听里,才发现里面录下的,竟是居回浅淡的声音。
他别扭地说了几句话,然后说自己唱歌不好听,要我担待点。他接着一口气唱了好几首歌,从陈奕迅的《十年》,到周杰伦的《东风破》,最后到梁静茹的《勇气》。
犹记得在同样的山头,我说:“最大的愿望是遇见一个人,愿意用整个宇宙,换我这颗红豆。他到来的时候,会为我唱情歌。从陈奕迅,到周杰伦,再到梁静茹。”
浅浅流动的音调,带着厚重的心意扑进我的耳朵,令我终于确定某个男孩的心意,如梦初醒般地冲去找陈放,要他帮我打听居回的下落。
傍晚,他告诉我,居回就在临近望城的城市做休整,预备参加……他话还没说完,我就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后来,回首前尘往事,我想告诫那个女孩要保持理智,可是我没能做到。于是她登上了最后一班去往邻城的大巴,赴一场早该完成的约定。
未料,那班大巴在盘山路上遭遇了劫持。
陈放接了警,没等大部队出发,单枪匹马闯来,与歹徒搏斗时发生了意外,就此一睡不醒。
我始终记得那晚血淋淋的场面,就像记得他怎样剪掉我的头发,以及那簇头发是以怎样的姿态从他的怀里掉出来。
他说,虽然我从小到大都嚷嚷着喜欢他,可他早就明白我真正的心意。因为在医院和火锅店,他曾两次向我告白,可两次,我都被有关居回的消息扯去了所有注意力。
从那以刻起,我就明白,我与居回,此生再无缘。
曾经我们中间隔着一座桥,我可以走向他,无论桥有多长。可是自这夜起,我们中间隔着的,还有一个叫陈放的男孩。
我永远无法忘怀,他是抱着怎样的决心朝着我飞奔而来。居回也无法原谅自己曾隐瞒的心态。索性,有些心意会让他明白后伤怀,倒不如挥挥手当作尘埃。
庆幸的是,用宇宙换红豆的传说,我曾拥有。宇宙里有双会为我疗伤的手,有无处不在的温柔,以及想说却没说出口的悸动。
可惜那方光芒万丈的宇宙,从此,我也只能远远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