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梦比路长
2017-05-24冬如
冬 如
人生梦比路长
冬 如
《果子熟了》刘建华/作
一想弟弟,就是他小时候的样子。那年月,因为父亲遭难,母亲不得不身背我妹妹,牵着我和弟弟,搬迁到大杂院里。大杂院里十多户人家,年轻的婆娘们几乎都是生育的女儿,眼里突然出现一个小男孩,这小男孩眉清目秀,皮肤白净,从哪儿看,都不像是大杂院里的孩子,闹得那几家婆娘们又是嫉妒,又是喜爱,谁见了这块宝玉,都恨不能捉住他,抱着他啃几口。就有婆娘逗他、追他,追得弟弟在那方长年湿润的天井周边疯跑,从井底蹦到井上,从井上跳到井下,有时索性轱辘几下子,小猴子似的爬到那棵脚根直插井底土壤,树冠铺满瓦顶的大树上。弟弟就这样子,从小就学会了“撒野”。他慢慢长大了,长成少年了,就野到江边去了。走出大杂院,穿过窄小的巷道,一转弯就能看见长江了。
《竹林小憩》刘建华/作
江水、沙滩成了孩子们的天然娱乐场。
只是,不论走到哪儿,弟弟总是人群中的一颗小不点儿,我总是担心,他被人踩着了,被人压着了,尽管他的眼睛奇亮,比谁都机灵,这恰恰是我疼他的原因。果然有一次,他捡拾苞谷的时候,被人从桥上挤倒,摔到江里去了,我依稀记得那还是冬天呢,可能是初冬吧,我大喊大叫救人。好在岸边的水浅,人家还没去救他,他自己从水里爬起来了。
还有一次,有人跑到我家里来,告诉我说:“你弟弟在打架!”我满街巷里疯跑,找到弟弟时,那三个男孩儿才飞跑而去,而弟弟的头顶处却被人用砖头砸了一个窟窿,鲜血从那窟窿里往外直冒。我用手捂着弟弟的头部,把他带进附近的卫生所,进行包扎后才回家。这是弟弟在外面闹腾得最严重的一次,吓死我了,我甚至担心弱小却又招惹是非的弟弟,太受人欺负,什么时候会被人打死。我告诉妈妈,对弟弟要严加管教,少让他出门,好几年的时间里,只要弟弟出门,我就要紧紧相跟在他后面,生怕他在外面闯祸吃亏。
有一天,当弟弟拿着他的第一幅画给我看时,不用说,我有多高兴了!他居然安静了,可以坐下来画画了!
我还记得,那是一张边角被狗啃过似的,烂稀稀的纸,弟弟说那是贴在墙上的大字报,掉下来的边角废料。正是那些大字报的刊头画,引起了他画画的兴趣。当然,那个年代,谁也没那胆子去撕大字报,以后他画画都是一页页地撕下作业本。我还记得,那是一幅铅笔素描画,画面是一条停泊在长江岸边沙滩上的,破旧的小木船,木船的船帮上,栖歇着两只小鸟,还有一只小鸟已在空中飞翔而去。木船仅用了三四根线条勾勒而出,简单而随意,很像写意画,小鸟呢,看得出他是很认真地在画,头、眼、脚,还有羽毛,一样不缺失,三只鸟儿,只只都被画得圆滚滚的。我很吃惊,好好地瞅着弟弟。弟弟看出我脸上的表情,得意地笑问:“我画得好吧?”我想,弟弟在绘画艺术方面是有灵气,有天赋的!
从那以后,我也跟弟弟一样画画了。我喜欢画荷叶荷花,再就是仕女,什么东西鲜艳好看,我就画什么,还悄悄找外婆要钱,买了几支彩笔瞎涂乱抹。弟弟喜欢画鸟和鸡,基本上都是素描,从来不用彩笔涂抹。每一次,我俩有了作品,都要拿给对方看,脸上都会出现得意的表情,“我画得好吧?”不过,姐弟俩的这种情趣并没延续多长时间。那年月,画画没氛围,学校没特长班,父母命途多舛,我们不过是自得其乐罢了。
世事沧桑,随着时间向前推移,我才慢慢了解、认识,绘画艺术于弟弟并不是一场游戏,而是梦,人生路有多长,梦就有多远,人生路时有终止,而梦却永在。
20世纪70年代中期,弟弟下乡到农村后,因为能画宣传画,常被大队公社抽去搞宣传。后来又被枝江县文化馆馆长杨良吉看好,把他借调到文化馆协办美术展览。杨馆长热爱木刻,弟弟就跟着他学起了木刻。也许,正是这来源于人生基础的影响,弟弟1976年幸运地踏进了湖北省的高等学府华中师范学院。自然,从学校里毕业后,他当了一名教师。不过他在教学期间的日子里并不好过,经常被上级领导批评,被批评的原因是他授课不讲规矩,不按教材,学生们倒是特别喜欢听他上课,他不仅讲得活,还画得活,几乎每堂课,黑板上都能发现他的美术作品。
《江上人家》刘建华/作
命运时有阴差阳错,文弱的弟弟,从讲坛走进商界,他接手电力学校的印刷厂,办起了企业。十几年来,弟弟的印刷厂办得风生水起。他进入商界的这些年,正是我国经济迅速发展的时期,尽管,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许多代价才能得到成功,但弟弟顺应了时势,路走得还算顺利。
可是,弟弟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呢,却毅然放弃了他打拼多年,已经拥有一定固定资产、经济状况还算稳定的企业。他放弃企业后的第一件事情,是给自己布置了一间画室。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可以走另外一条道路的,而那条路,他游离在它的边缘太久,这是他内心里最真实的牵挂。无论是速写、木刻、国画、还是摄影,他都涉足过,一直都在梦里,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结交的朋友,都是这些个圈子里的人;他一直都订阅着各类美术杂志,办企业的时候,哪怕千头万绪,他都会反复研读那些杂志和书籍。这下可好,他可以一门心思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了。
常常,我去弟弟的画室,爬上他那二层楼的木质扶梯时,迎面而来的风景是花香鸟语,梅竹争春,那是他挂在画室客厅周围扶拦之上的国画,每一幅国画都不是固定的,而是在不同时期的更新。他绝不轻易卖画,也不送画给人,包括我这个姐姐,他总是说:“这不行,三个月以后,半年以后才拿得出手。”常常,画室里只有弟弟一个人孤独作画的身影,他画得太专心,我走近,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一旦他开始动笔作画时,两腮荡起激情的波纹,鼻孔里发出酣战的气息,这让我十分感慨,搞企业,他日挣十万的时候应该不少吧,从来没见过作画时的这种兴奋表情。放弃赚钱的门路,他身边的许多人,似乎一夜之间离他远去,人情冷暖他并不在意,迅速调整心态,转换角色,宁静致远,不得不令人佩服!自然,他也有非常之苦恼,起初,感觉自己连毛笔都握不稳了,内心充满崇尚艺术的深深歉意和不安,放弃得太久太久了。现在回过头来,从毛笔字,从芥子园等最基础的东西开始,竹、梅、花、鸟,他边画边临摹,边观察实物本身,整体临,局部临,揣摸众大家,齐白石、吴昌硕、八大山人、潘天寿……真正走近大师们,更深感中国画的博大精深。如何吸百家之精华,寻自我之路径?他一张又一张地画。仅仅几个月时间,他握毛笔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被磨出了一层又一层硬生生的茧。硬是脱了几层皮,磨了几层茧,方才悟出写意的基本法则。他重拾艺术之笔的特殊经历,使他擅长画小鸟雄鸡,小动物在他笔下充满生命的灵动,神态百种,圆润丰满,愉悦于大自然之中,他与它们多少次轻轻地对话,恐怕连他自己也数不清,看淡尘世喧嚣浮躁,守护自我心灵的纯净,融入和谐宁静之中,他是这样告诉他笔下的小天使们吗?
五年前,癌症夺去了我大妹年轻的生命,我们在深深的悲痛中,更加深了对人生的认识和领悟,生命太有限了!我们在有限的生命里,需要一次次坐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人这一辈子需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完善自我——老牛自知夕阳晚,不需扬鞭自奋蹄。
当我写这篇文章时,弟弟儿时那幅稚拙的素描不断地出现在我脑海里,木船停泊了,鸟儿仍将飞去,谁能知道,那几只鸟儿会飞得多么长远!
刘建华简介:
刘建华,男,汉族,湖北宜昌人,中国水利电力部版画研究会会员。1979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后多年从事教育和企业管理工作。在《中国电力报》等省级报刊发表作品,擅花鸟,其版画作品多次获奖。